香霓闻声诧异地回头,突然感到眼前发黑,在她倒下的那一瞬,她看到钰信从未有过的冰冷眼神,然后便失去了意识。
“香花香叶和香木,连成一片化香雨。”
香霓耳边传来幼时奶娘喃喃细语的童谣,仿佛一下子回到了那些年被视为异类的童年。
她听到父亲太多的叹气声,也听到无数暗自议论声:天生孤命的小姐,一出生就是不祥,定是妖在渡劫。
她也懊恼自责过自己与常人不同之处,甚至把母亲的死归结是自己的原因。
所以,当五岁那年父亲把她带到术士身边,举行锁魂仪式,她没有丝毫埋怨,那些愧疚就像消融的雪,她望向满脸泪痕憔悴不堪的父亲,笑着闭上眼睛。
醒来,灵魂就被锁在了躯壳,成为了人偶般的存在。
她好像一天都未曾为自己哭过,也没有一天纯粹地为自己笑过。哪怕爱上一个人,都会掐灭火苗,如同掐灭罪孽,她过得每一天都像是在赎错,可是错的是她吗?
难道,有的人从出生那刻起,就是一个错误吗?
香霓艰难地睁开眼睛,从自己的梦境中醒来,可是眼前却还是一片漆黑,她感到浑身灼烫,身体像是落在一个大火炉当中。
她恐惧地大声呼喊,声嘶力竭,这不是在做梦,她不知道被困在了何处?
可是周围却是死一样的寂静,没有丝毫的声响,她艰难地移动双手,想要护住小腹,可是身体却犹如负重千斤,压迫得纹丝不动。
良久,她闻到了一阵药气,也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是钰信的。
“我们原本不想让你这么痛苦的,是你和那孽人自找的。”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你知道我还怀有身孕,你怎……?”
没等香霓说完,就听见一阵可怖的狞笑,“孩子?你当真信了,你怀了我的骨肉?”
香霓不敢置信,她声音颤抖着,“明明,明明我每日可以感受得到小生命的,我和她说了很多话,我的孩子不会不存在的。”
“香霓,你不该怪任何人,这是你的命。之前的孕相,只不过是把你做成一剂需要乌焰妖火吞噬的药饵罢了。”
“药饵?你们真的在炼丹给病重的皇后?”一股恨意涌上香霓的心头。
“嘘,”钰信邪笑着“知道的越多,消失的越快。”
“你这株千年的金灯花,就算寻遍世间的三山五岳,都无法觅得,生来就是要被妖火吞噬的,还痴望得到什么情爱,你本自无情无爱……。”
知儿,知儿恐怕凶多吉少,乌焰妖火突然袭了上来,香霓被炼化得痛苦不已,耳朵也渐渐听不见什么声音了。
她知道,这一次自己在劫难逃。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浑身飘飘然,似乎可以透过火炉看清外界的景象。
医官一家人手持点燃的香木,虔诚地立于炉前,嘴里念念有词说着祭祀之语。
顿时想起之前看到的香方古籍上关于香熔树的记载,“祭七日七夜,手持燃木,可炼化金灯花。”
原来,冥冥之中,一切皆有预示。
一股锥心之痛突然袭来,她感受到了自己魂魄的撕扯,痛苦地吼叫着,想要冲破一切桎梏。
时辰已到,开炉之时,外面忽然狂风呼啸,一个女子从火光显现而出,那张脸庞鬼魅般凄美,她睥睨周围这些人。
冷笑一声,“你们的死期,快到了。”
众人还来不及反应过来,香霓的身体突然化作一缕青烟,钰信着急地喊着:“快盖上,快盖上,不要让这味药失效了。”
香霓恢复意识,发现自己置身于白雾之间,她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摸了摸自己脸庞,
丝毫不见任何损伤。
她在白雾中行走,越走越远,环顾四周,空无一物,只觉身体轻盈,丝毫没有之前痛不欲生之感。
难道自己死了,现在的魂魄正在归向幽冥?
正走着,突然前面看见一背过身去的窈窕女子,身穿红色华服,手持一朵巨大又艳丽的花,金顶红瓣,花蕊纤长,向外突出像是龙爪。
正疑惑之际,那女子开了口:“你回来了?”
待那女子转过身来,香霓被眼前的一幕惊到了,这个人和自己一模一样,不过气质更是美艳。
“你是谁?”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只不过多出了一世凡人的记忆。”
虽说是长得一模一样,但是香霓不谙世事,而那华服女子更是气势迫人,一言一笑似有危险的魅力。
“欢迎回到我的身体里,幽冥使者。”
乱葬岗里。
一双男人的手艰难地从土包里探了出来,幸好一个亲信老仆有意让人土层薄了许多。
良辰的喉咙疼痛难忍,回忆起自己被捆绑在椅上,那一杯毒酒被强灌入喉,看着平日里亲和的兄长,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
若不是,父亲从长廊内走了进来,他会以为兄长被恶人夺了舍,原来只不过是撕掉了面具做回了自己。
泪痕混着血液流了下来,他一瞬间的绝望变为解脱,他把所有事情都串联在一起,确定了一个答案。
他们等待这个除掉他的机会很久了。
医官穆谦鹤走近良辰,看着这个一手抚养长大的小儿子,眉眼神韵像极了某人,原本还有片刻心软,现在也都化为虚无。
“别怪为父。”
鲜血从良辰的嘴边流了下来,他看着眼前原本父慈兄善,变成了如此模样,多么讽刺!
毒效已经发作,喉咙犹如被千万把刀子割破,他发不出任何声音,挣扎着说句着无声之语。
钰信从嘴型看了出来,他说的是:你们会有报应的。
良辰早就觉察出偌大的医官府,自己似乎永远格格不入,明明是一家人聚在一起,却总是客气疏离得可怕。
所以,早熟的良辰选择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路,父亲教授他永远皮毛而已,他暗里潜心自学医术,探究出一条自救之方。
如果命中从未出现过香霓,可能就这样在民间开个寻常医馆,了了过此余生,避去哥哥的锋芒。
可是,当他无意中发现了父兄那口巨大的炼丸炉,是为香霓准备的,虽不知他们为何如此残害无辜女子,但是他无法坐视不理。
他暗里交代一位老仆,如若自己有不测,坟包要有缝隙,土层不要垒实,老仆感于施药小公子的救命之恩,连连答应。
在那日被哥哥埋伏的人按到在地,看着失去意识的香霓,他知道一切无力回天,若上天垂怜,定要他积蓄力量,来惩罚罪恶之人。
趁无人在意,用腕间藏匿暗袋的银针刺入指尖,那枚银针早就浸泡过避毒的假死药。
一步一顿,他虚弱地走出这乱坟岗,只见前方有一位白须老乞丐,见他走来,抬头哈哈大笑。
“俊后生,我可是等你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