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线寂静

    “我每天早上四点扶老奶奶过马路,五点喂流浪猫,六点给邻居送报...”海德尔挺着小胸脯,大声历数自己做的好人好事。

    “怎么样,老大,你也被我感动了吧?” ”......海德尔,”小奶团子在给兔子玩偶梳毛,闻言头偏了偏,猫耳发箍歪到了一边:“你还没有拐杖高。” 这时,响起了嘹亮尖利的空袭警报,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三次,孩子们都不哭不闹,等待老师下达疏散的指令。

    “怎么会...”地道的门把手一时拧不开,丽娜急得满头大汗,只能牢牢揽住左右最近的几个孩子。马提亚斯牵着薇诺娜,带她迅速钻进远离窗户的一张桌子下。

    薇诺娜搂住他的脖子,瑟瑟发抖地贴着他。他们像两只大小不同的猫咪,为了温暖偎依在一起。“别怕,”马提亚斯安慰她,稚嫩的声线有些发颤:“尤利安叔叔说过,炸弹不会落在这里。敌人是想炸军工厂。”

    玻璃出现了一丝裂痕,但没有破碎。很快,空袭警报解除。街上又传来电车停靠的声音,与嘈杂的汽车鸣笛。

    “德尔维先生来了!” “是德尔维先生!”孩子们欢呼雀跃,从各个角落钻出,在凳子上坐好,规规矩矩排成一串。丽娜忙不迭问好。“您好。”尤利安脸颊边似乎有一道暗红的伤口,被风衣立领遮掩:“抱歉,刚刚车上发生了点意外。” 他没再多说什么,只命副官拿出一叠厚厚的文件,交给丽娜,每一页上都盖着公章。

    不少食品工厂被炸毁。黄油,白砂糖,面粉...食物都优先送往前线,学生配额日益减少。原先供应下午茶的奶油小蛋糕替换成了一小片薄薄的姜汁饼干。每次,尤利安来幼儿园时,都会捐赠一些杂货铺根本买不到、黑市上价格昂贵的零食。

    “尤利安叔叔好!”海德尔兴冲冲跑过去,响亮地喊道,其他孩子眼巴巴观望。尤利安摸了摸他的头,弯下腰,给他一个橙子。

    橙子新鲜,光滑,两天前才从阳光灿烂的卡普里岛或蔚蓝的爱琴海边采摘,飘洋过海,经过一路颠簸,恰好成熟,呈现出夕阳的红色,散发出一阵阵甜美诱人的香气。海德尔高高举起橙子,让大家都看见,然后护在怀里,拆圣诞礼物般,一点一点剥开。

    盟军就快在希腊或西西里登陆了。“你好。”来到薇诺娜面前时,上校单膝跪地,唇边罕见地露出了清浅的笑意,如迎接公主的圣骑士:“尤利安。尤利安.冯.德尔维。”

    尽管他足够温柔耐心,她却依然害羞,像只怯生生的小兔子,躲在马提亚斯身后,好半天才鼓足勇气,将自己的小手放入男人漂亮的掌心中:“你,你好呀。” “薇诺娜的爸爸妈妈有急事,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尤利安剥了一块果酱巧克力,喂她吃下:“今天薇诺娜先跟马提亚斯哥哥回家好不好?” “好,好呀,”她不安地咬玩偶耳朵:“那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来接我呀?”

    “很快。”尤利安单臂抱起她,将另一只手伸给马提亚斯,带他们匆匆向老师告别。

    马提亚斯金瞳孔微微收缩。他怀疑尤利安撒了谎。他一直是个心思缜密的孩子。薇诺娜的父母很可能发生了和爸爸同样的事。走出教室前,他快速看了看丽娜,她以一种忧郁而怜悯的眼神看着薇诺娜。费因茨牺牲消息传来的那几天,她也是这么看他的。

    走到十字路口等红绿灯时,尤利安指尖轻轻钩住了他的手。奶团子忽然明白,尤利安叔叔一开始就没想瞒他。

    他们现在是同谋。

    “你可以下班了,雅里。” “是,长官。” 等年轻的副官走远,从维多利亚时代起就供职的管家才躬身:“有访客,主人。” “谁?” “他不肯通报名字,又坚持有要事,声称是您的老相识,我领他到了会客室。” “...知道了。”

    “您还记得我吗?” “格德勒博士。”尤利安反应冷淡,他不喜这种不请自来的行为,再说,他跟对方交情不深:“我的副官会将打到办公室的所有电话记录在案。您大可不必亲自光临寒舍。”  “见谅,尤利安,谁都想见识见识德尔维伯爵的家宅,而不是戈林的别墅。他竟在柏林修了希腊式的露台! 我望眼欲穿,迟迟等不到你的邀请,只好自己来。” “如果你好奇我祖父留下的房子到这种地步的话,你可以在这儿呆到任何时候,博士。” 上校转身就走。“等等!”格德勒一口茶呛了出来,没想到室内装潢如此古老优雅,主人却丝毫不讲情面:“当然,我来是为了你。”

    “我被解职了。” “但你的军衔未被剥夺,还成了希姆莱跟前的红人,”格德勒像只环绕猎物游弋的鲨鱼:“你现隶属党卫队第二装甲军。连希姆莱那样对军事一窍不通的人都能看出,第六集团军的覆灭错不在你。” “您的恭维很动听,”上校单刀直入:“那么,您认为东线的失败应归咎于谁?”

    “我,我...”格德勒明显慌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好吧,我换个问题,”尤利安按住铜质的门把:“您想利用我做什么?人与人的合作无非是相互利用。如果我感兴趣,您可以利用我。”

    ——他无意跟他兜圈子。格德勒心一横:“我来邀请您推翻希特勒。”

    “你很勇敢,博士。”尤利安眼睛都没眨一下:“幸好海德里希死了。” “我以上帝之名——” “上帝没有军队,您跟几个将军谈过了?” “冯.拉贝瑙将军,古德里安将军...” “他们一定拒绝您了。很遗憾,我也如此。” “您还没有听过我的计划!” “组织者是谁?” “贝克大将。”

    “啊,”上校低叹一声,不无遗憾跟嘲弄地说:“现在我知道赫尔曼为什么不加入你们了。改组政府这样的大事,竟被寄托于一位优柔寡断的废物。”

    他看上去多么迷人啊。“您!...我本以为您不会拒绝我,您应把千千万万名人民从地狱中拯救出来,他们是无辜的...” “是人民亲手铸就的炼狱,只有孩子是无辜的。卡萨布拉卡会议已召开,接受无条件投降等同于卖国。” “你以为你能扭转战局?” “德国跟苏联的绳索只是拉平了。我们还没输。”

    “你以为,谁会先松绳子呢,上校?”

    “我不会修。”费恩拽了拽艾伯特的衣角。“那就装装样子,”检查汽油发动机的艾伯特很不耐烦,瞪了他一眼,揩了把额上的汗:“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但要闭紧你的嘴,这里可不止我们会德语。”

    长长的俘虏队伍从他们面前经过,绵延不断了两天,像一群动物低头横越旱季中的草原,或者荒漠。他们的连队早已过去了。抛下自己的连队是最让人难受的。现在走过去的这些人,他们不认识,于是他们专注于手上的活计,只听见沉重的呼吸,清脆的皮鞭和短促的狗吠。这些人也很少抬头看艾伯特和费恩,他们的视野里只有前一人的足跟。没有人再喊艾伯特“上尉”了。

    “回来啦?”米哈伊尔从红砖房里探出头,边招呼列昂尼得边疼得嘶嘶抽气。“您怎么了?” “被你的那个小东西抓的,”政委撸起袖子展示抓痕:“哎,你还带着它?” “我告诉过您别靠近,”列昂尼得语气有些责备,他转头,发现瓦连京在围着娜塔莎搭讪,于是叫了艾伯特:“你,去楼上202办公室把那只猫捉下来。” “我?” “没错。” 所有俘虏里,列昂尼得只对他稍微有那么点印象。

    艾伯特蹑手蹑脚上楼,他很想拉开抽屉,看能否找到一把手枪,但他忍住了。列昂尼得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况且他浑身上下也没有藏枪的地方。

    蜷卧着的黑猫抽了抽鼻子,忽然站起,像见到了亲人,激动地呜呜叫,消瘦的脊背贴笼子蹭来蹭去。难道...艾伯特不敢相信这个大胆的猜测,他盯着它玉米黄的眼睛,唤了它一声。

    黑猫夹起嗓子,“喵喵”回应。艾伯特耳边响起费因茨最常说对它的一句话:“爪子抬一下。” 像是冥冥中的某种感应,黑猫抬起一只前爪,伸出笼子,用肉垫碰了碰他。艾伯特猛地起身,因为饥饿和晕眩眼前一黑,哆嗦的手指抓住桌上的搪瓷杯,毫不停息地一下下砸在笼子上。

    等中校赶到时,看到的就是他跪在地上,抱着猫嚎啕大哭的景象。猫伸出粉红的舌头,不住舔青年的睫毛、眼皮、脸颊。铁笼破开一个大洞,到处是掰断的铁丝,鲜血与瓷片。

    “放下枪,”中校命令团团包围一人一猫的士兵:“解散。”

新书推荐: 大王,封口费交一下 (HP)Avites Vilya 傍上将军后我美满了【双重生】 姐控病娇为爱做恨 兰玉簪[双穿] 重生后成了前夫的黑月光 过气女明星再就业 于是我选择欺骗主角[诡秘之主] 恶女生存手札 [变形金刚]替身使者也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