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碧姬说，有空来他们家。这次真来了。虽说知道她不吃，丽兹仍备了点心。果然碧姬见了就笑：“这么麻烦做什么，又不是馋猫来了。”

    两个人相对坐下，丽兹斟茶。碧姬嘴里嚼一块饼干，歪头听水流咕噜噜的响动，不时撩起眼皮，偷瞅一眼。丽兹心里好笑，干脆等着，轮不到自己先开口。

    很快，碧姬拍拍手上碎屑，问她：“又回来了。现在你怎么办？”丽兹正吹着茶面浮沫，停一停，放回茶杯，攥着两只手，笑说：“依我看，就这样吧，能怎么办。”

    碧姬叠戴了许多细金属环，手臂撑得笔直，腕子上光光亮。她挑眉：“其实就想这么过下去吧，还不敢承认呢——”

    不等回答，又急急插进来：“就算真走了，也还是连着挂着。其实你想要，你想见他，别对我装啦！”

    看丽兹沉默不语，冷雨夜的一切浮现在眼前。碧姬伸手取了块小饼干，扔进嘴里，只是嚼。

    那夜雨大得过分，街上积水映着路灯，闪烁海洋般幽幽蓝光。丽兹过来借宿，浑身发抖，裹着一条毛毯，玻璃阁楼里雨打窗声过分刺耳。

    倒是她碧姬，为此在后台把梁饬大吵一通，最后穿着钉靴，气冲冲跑回家，溅得一身泥水。

    “我气啊！”碧姬说，“我要是男人，省你多少事！就他急，鞋也不换就往里闯。我是看见了就烦，好嘛，还有脸问我丽兹哪里去了，我朝他脸上就是一巴掌！啪！”正说得痛快，碧姬猛然一击掌，把丽兹吓得一抖，自己哈哈笑倒在沙发。

    “你别说，小白脸子，上个掌印还挺显，他伸手去摸口袋，我以为要怎样，嗬，摸出一块帕子自己往脸上擦了——”

    “是不是橄榄绿色的方巾，有金线绣的名字？”丽兹插一句。

    “谁知道，就抹一下，又塞回去了，”碧姬长吁一声，接着说，“挺长时间不打人了，打这么一下，手还挺疼。”她把茶杯放到托盘里，甩了甩手。

    “他说这次不计较，毕竟我是丽兹的朋友，”碧姬翻个白眼，“说有消息了就通知他——真不像话。其实我都不气了，觉得都不容易。结果这么一说，我想起来，有人正唧唧哭呢。我当时就跳着让他滚，他立即推门走了，后来他们说他脸色很吓人。”

    丽兹笑完了，轻声咳着问：“后来呢？”

    “你也知道呀，后来我就回家啦。听他们说，第二天上午又来找，没人敢说见过你。要是当时我在，他还得挨打。”

    丽兹默默喝茶。碧姬缓过神了，问她：“你不生我气吧？”

    “怎么会，”丽兹说，“随便打。”停了会儿，又小声说：“谢谢你。”

    “别客气，大恩不言谢，”碧姬一甩手，自己也崩不住笑了，“哪怕是多事，下次我还管，就这么干。”

    “干得好。”

    “有你这话就行，”碧姬坐直了，“该你说了吧，这乱糟糟的，怎么回事儿啊？”

    丽兹笑道：“我本来就不明白，现在更讲不清了。”

    今天碧姬的弯眉像两根高高吊起的抛物线：“少来吧，你不清楚，谁清楚？”

    “没哄你，”丽兹咯咯笑着，乱躲对方抓挠不停的手，“真不知道。你要想听，我就说。不过没你唠得有趣。”碧姬当然是百般起哄快讲。

    丽兹垂头想了想，迟疑着开口：“有次梁饬说见面，在会通街。一定要我回去，我不想回，”丽兹苦笑一下，“只觉得不能回去。当时他说，你已经没有钱了。”

    碧姬望着她。刚点上的细香烟，插在指间袅袅的。“真奇怪，”碧姬看起来很严肃，“你又不花他的钱。”

    “他会给，但我没动，”丽兹抱着膝盖，把脸埋进手臂中，“他总是这样，让人很不舒服。”

    碧姬小心地试探着，握住那只手。“没什么，”丽兹叹气，“说不完，都是琐事。下次慢慢说吧。”

    “两个人为了钱，你哄我，我哄你，倒真不是没见过，”碧姬睁着眼睛，不敢相信般诧笑，“可你们两个，哪能呢。”

    “人都要活着，我们又怎样呢，”丽兹说，“也不怪他。是我拖累他了。”

    碧姬笑着磕了烟灰，美美吸一口，说：“他听见你这话，可要伤心透了。你觉得那孩子是哄你呢？我看倒是你在哄他。”

    一线余晖斜照，影子落在地上。丽兹垂头想了想，说：“我现在什么都没有，想靠自己生活，太难了，只好赖着不走。”碧姬大笑：“少说点吧，我要妒忌了。这可是你家，你爸爸领他回来的。”

    此时梁饬用钥匙开了门，静静走进门厅。知道不便进去，自己在椅子上坐了，取本书看。其实每页都熟烂，几乎能背诵，只是顺着读，若有若无听透了里面的对话。

    “你那么能捏住他呀，”碧姬吃吃轻笑，“随便哄哄可足够了。”门外人坐直了，听见丽兹含嗔半笑的声音：“这哪里是我家，分明还要讨好他是吧？”碧姬的嗓子又脆又亮，此时更听得格外分明：“可怜的小丫头，刚才是谁那么娇，说不得不这样子啦？”然后一阵叮当碰撞声，巧笑，窃窃低语，梁饬把书放回桌上，默默坐着，里面碧姬短促而尖锐的笑骂：“你敢挠我！”又是咯咯一通笑，轻俏的脚步声，一个捉一个躲似的。

    他打开门，走出去。撑着把手慢慢合上门，没想到哪来一股邪风，直接把门板摔上。梁饬站在外边，吃惊之余，觉得手腕隐隐发麻。

    如此巨响，小厅里两个人都听到了，也是受了一吓。碧姬站得靠外，快快跑出来看，丽兹跟着款步出来。

    “怎么啦？”碧姬说，“什么声音？不会一直没关门吧？”她迟疑着伸手磕几下门，像是试探，能否一推就倒。丽兹在一旁微微叹气，双手交握说：“可能他回来了吧。”

    “那怎么没人呢？躲哪儿，也没处躲呀。”碧姬惊叫一声，立即嘀咕着四处找，沙发下也看了。

    丽兹笑着去拉她：“随便吧，我们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