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经过他的房间。停下步子,屏息,暗中把握重心,贴近门扇。一切声息全无,黑暗将他包裹。
如果他贴得相当近,鼻尖凑近她的耳窝,也许那呼吸山海般绵延开去,让她从高处俯瞰,借这气流滑翔。睫毛颤抖像是怕冷,鲜活的年轻身体在黑暗中散发热力,微微逸出令人安心的熟悉气味。
此刻这些都被门板隔开。她贴上手掌,几乎没有缝隙地触合,更知道那是怎样冷硬的拒绝。
回来后,他话更少了。大多时间独自在桌旁,一支笔也可以孩子般把玩许久。她记得他连信任的朋友也没有。
曾对她展现的热情专注,一夜间忽然完全消失。客厅里那双若有所思的沉静眼眸,只是摄像般从她的方向移过,让她甚至想把他剖开了看,看那深深核心处的零件是否同样决绝。
她认识了新的人。有人注视她,邀请她,莫名找话聊。好像被扔在异国的集市上,人们纷纷然围笼,大声说着听不懂的话。面对外来的抚触,不像梁饬那样首先是敌意或厌倦,她积极迎送。只是心中隐隐觉得抱歉,因为无法真正给出回应。
在家里,墙板太薄了,空间又有限,很难感受不到他。那呼吸声是独一份的,不仔细听就没有,但也与任何人不同。
偶尔也有叹息,如同他本人,轻轻一触便冷得缩回来,沉重生涩难以捞起。寂静中,心中仿佛响起他的悲泣,垂死困兽深深望着猎人,怔一怔才发现耳边空荡荡,四月夜晚容不下太多哀声。她甚至从未真正见他掉过眼泪,幻想中他却早已流下一潭凄净池水,都是为了她。
第一次觉得自己话多,聒噪得可怕。和他说话,逗他,哭了又笑,他仍只是握着她的手,脸上挂着害羞的微笑不出一语。她知道他在听着,双目凝神,很明亮。她能感受到彼此掌心的细致纹路,可他已经在玻璃墙外静观这幕哑剧,她不信自己还能摇撼他的心。
“如果还能回到过去就好了,”一次餐桌上,他用刀叉碰撞盘子的声音说,“想一想就觉得罪恶。”
罪证是她本人,就在他面前缓慢咀嚼,垂着头,手里握着小半块苹果。她很想告诉他,不是的,她从不认为他们之间可以容纳是非对错,哪怕一切在世人眼中恐怖如扭曲的芒刺,她也只觉得自然,甚至美丽。他们既没有伤害别人,就无人有权评判裁决,她情愿将无处着落的命运抛向荒原。
他轻笑一声,丝丝苦涩渗出来:“阿姨知道会杀了我。我活该,我早该死。”
死亡不是忌讳话题,两人有时会吃饭喝水般聊起来,淡然的,或是带着冷嘲般幽默。她最贴近生死时,是他陪着过的;更早些,她也算救过他一命。好像生命孤绝得只剩这两人,他们与大千世界世界的繁华隔得太远,之间不过一根钢丝,堪堪可供通行。
死亡如此亲近。无论是睡眠或情爱,都像是小型的尝试戏仿,足够让人沉耽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