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苏初妍坐牛车上镇去买料子，冬日料峭，街边、馆子里的吃食可不少，在外敞着的大锅里熬着满满的浓汤，里面有个羊头骨头熬着，汤色都是奶白色，汤上浮着一层油花，随着风一阵阵往鼻尖里钻。
这倒是常见，苏初妍一家家看了过去，嘴里也没有多少滋味，便什么也没吃。
只是在转角处嗅到一股香料味，极为浓重的香味，那是苏初妍觉得熟悉又没闻过的香气，很怪异。
此时苏初妍听见几声犬吠，这时她也知晓了这是什么，是吃狗肉的地方，大锅里浮着一层酱色，里面的肉块和骨头在伙计的搅拌之下味道四溢。
木头制成的小笼子里蜷缩着不少的狗，毛皮在寒风下忽闪，足上的毛都磨下了一层来，大些的狗微微伏着身子，嘴里止不住地嚎叫，底下的小狗在它们的足下被踩得哀嚎。
苏初妍向来是看不得这些，虽说她家就是靠打猎为生，可那些牲畜打回来不是死了，就是还活着打来养，等要吃的时候再说。
这番模样苏初妍实属不忍，底下还有一只幼犬，脑袋一摇一摇躲开天上的雪，爪子还在空中刨着。
没敢停留，苏初妍扭过脑袋就匆匆离开了，那一声声的叫唤随着她的步伐变得微弱。
说不上心中作何感受，只像是堵在心底的难受。
不必说，苏初妍料子是没买成，她原先都挑好了布，只是将铜板钱攥在手心里，舍不得了。
狗笼子在富人家房门一侧的巷子里，苏初妍放下手中的布，在寒风中跑了起来。
她要买下那只小狗，就是最小的那只小狗狗。
长袍在风中翻滚出一道青色的浪，直到苏初妍额前的发都落了些，她用手捋了上去。
“老板，老……”
“姑娘吃狗肉不？五钱一两。”
苏初妍摆手，偷偷将人拉开，离那群食客们远些，才说：“我买一只成不？”
“没见过买狗的，你去人家下崽的家里要一只，人家定是会给你，何必还要出钱来买？”
滚滚香料味化成白雾在空中消散，苏初妍瞧着那小伙计正从木笼子顶上掀开门，拽了只出来，手上的血往木头上一抹，估摸着这狗血一层层糊上去，血都发黑了。
“我买一只。”
“成，你愿意买，我就愿意卖，你要哪只？我给你瞧价钱。”
苏初妍给他指底下最小的还在发抖的一只。
“二十文，这只小，没什么肉，算便宜些。”
苏初妍从店家手里接过浑身都肥嘟嘟、暖融融的小狗时，手都快要握不住，生怕力气大些抱着小狗让它疼。
“等等，我们这可说好了，卖出去了就不能反悔，有不少人一时善心大发，非要买一只，过不了多久又给我送回来，你想好再买。”
苏初妍将小狗放在自己的两只脚上，伸手去拿荷包里的钱，幸好方才没买布，不然定是不够。
她多看了钱两眼，才递了过去。
不过苏初妍也没急着要走，她蹲下摸了摸大狗的脑袋，那湿润的舌头还在她的手背上舔了两下，她将小狗隔着笼子放在它的面前，大些的狗也舔了舔自己的孩子，遂转身卧倒在笼子里，雪冻得浑身颤抖，也再没站起身来过。
于是苏初妍就有了一只全身雪白的小狗狗，原先身上满是血迹和赃物的小狗洗了个热水澡，又用帕子仔细擦干净，那张圆乎乎的脸上的双眼总是一副湿漉漉的样子，可怜巴巴的模样，又不喜水，在水盆里叫唤。
或是阿黑看不过，跳起来给了它一爪子就老老实实了。
阿黑站在盆子旁，歪着脑袋瞧小狗，朝它喵喵叫。
就这般后，苏初妍也算是猫狗齐全了。
她正在陪阿花在门前玩树枝，将树枝扔出老远，阿花就甩着屁股往前冲去衔回来，放在苏初妍的手上，再叫两声。
对了，这只小狗叫阿花，喜欢吃花生的小狗。
苏初妍眼瞧着阿花从小坡坡上滚了下去，站起身来就瞧见了她日思夜想的人正挂着满胸膛的血朝她招手。
他们有几日未曾见过了？苏初妍记不清了，或许过了很久，久到她竟发觉那张脸有些陌生了起来。
苏初妍一手揣起坐在她身旁打瞌睡的阿黑，一手拎起阿花就朝赵渊跑去。
“你看，这是我们的孩子。”
她捧着两只小家伙放于赵渊的脸前，让他仔细瞧。
“就是一个脾气不大好，一个有些蠢气罢了。”
阿黑一爪子扑了个空。
“你怎么身上都是血？你可有受伤？”
“不是我的，是鹿血还有一个伤者的血。”
苏初妍不听，非要伸手去扯赵渊的衣裳，虽说瞧着没多大碍，万一是内伤可不行。
“好了好了。”他一手攥住苏初妍的手腕，不准她看，“咱们回屋去，回屋去看好不好？外头冷，而且你不怕我被外人看去了？”
苏初妍是经不起这种话的，只得是抱着猫跟着他走。
鸡棚里的小鸡仔大了些，只是苏初妍还是用栅栏拦住不准它们走出，不然不出半个时辰保准是要冻死的，鸡棚不是对着风口建起来，是侧着，风就从侧面吹过，里面放上多多的草。
一溜小鸡欢叫声就未曾停歇过。
兔窝里的兔子越来越多，满满当当挤在里面，苏初妍着实是打理不过来，就拿出去卖了些，有时也杀只来吃，这才空了下来。
“你不是说你冷了？我给你烧碗姜水喝？再做饭吃，你还是先去洗漱下，身上的衣裳不说有血，灰尘也不少。”
苏初妍絮絮叨叨说了极多，不时打量赵渊两眼，只觉得他整个人都精瘦了些，脸上的肉也少了，凹下去一块，瞧着脸色也不好。
“都好，回家了就是好。”
赵渊不动了才觉得身上冷多了，连忙烧水去洗，免得浑身都是味道。
水烧得滚烫，赵渊才算是这么多些日子里好好休息了一道，也不必要防备着野兽的突袭，只管舒舒服服清洗着自己，耳边是苏初妍在门外的脚步声，来来往往的很是热闹，又是放盆的叮咚声，又是烧火的噼啪作响。
反正比跟那群男人待在一起不知道要好多少倍。
苏初妍知道冬日里人的胃口就会好不少，更何况人一饿，就算吃不下的腻菜也好入口些，就连她也能吃下不少的米，何况赵渊受了这么多时日的苦。
在她心里，赵渊就是受了不少的苦。
又是一个人在外，又没能带上多少吃食，天寒地冻的，吃的也干干巴巴像石头，自然就想着趁他还在家的时候给他多做些好好补一补。
一溜肉，带皮带肥，肥肉顶上有几缕瘦肉，不过肥肉多，有九成多，煮起来油水也重，满锅都是油花花。
这肥肉也不拿来炒，要煮断生，再切片，用蘸水沾。
锅里煮着，苏初妍在一个小坛子里捞酒，打在碗里，端到灶台上温着，冬天的酒水冷，热了吃浑身都暖和。
趁着肉还有会儿，先调制个蘸水出来。
蒜要多，只是这蒜的个头都小，小的只有指甲盖那么大，要仔仔细细挑出皮来，剩下的随手两刀切开就成，一多半放在碗里，再加上盐巴酱油，醋少来些，辣椒油轻轻用筷子一勾，往蘸料里点点，上面就浮着一层红油。
煮肉的水都泛起了白，苏初妍用筷子往里一插，是能插进去，只是她又将肉翻了个面接着煮，往佐料里舀上一勺肉汤，将里面的盐巴化开，蒜香味也激了出来。
苏初妍合上盖，身后被人环抱着。
“怎么了？”
赵渊抵在她的肩上，轻嗅好闻的味道。
“你才洗了头？”
“昨日洗的。”
“冬日里不必洗那么勤，免得受冷了脑袋疼。”
苏初妍觉得自己的心跳了起来，她又掀开盖子，翻动了下肉。
“我知道。”她静默了好一瞬，才说，“或是我知晓你要回来了。”
“那还当真是料事如神，是要好好奖励一番。”
苏初妍合上盖子，手脚有些无措，那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重新在心底打架。
“你还要回去？”
“要是要。”
苏初妍觉得自己的心底沉寂下来了，她推开赵渊，坐在小木凳上往灶眼里添柴。
“只是——去了就要回来了，打了头巨鹿也能赚不少的钱了，加上先前的狐狸，足矣。”
“好，你们都要当心些，这山路还不算是最要紧的，那里面的豺狼虎豹才是最可怖的东西。”
这番话让赵渊又想起了那还伤着的那人，也不知救回来没有。
“你同我说说，那个你带回来的人是咋了？”
“就是被鹿踩了。”
“那还能撑到现在？那些野物最是可怖，人在野外怎么能斗得过这种东西？”
赵渊只让她安心，没什么，原先进山的前一晚他都是搂着苏初妍才让她安睡过去，免得被梦魇惊醒，有时候苏初妍也会同他说害怕，怕赵渊死了，更怕他满身是血，连个人形都没了。
“索性是人还在，到医馆的时候还存着一口气，不过救不救得回来又要另说。”
“那我们还是要拎着鸡蛋去瞧瞧才行，人家跟你也是一道进山，还是要去看看。”
赵渊没出声只是点头，虽说他对这些人都不大熟悉，不过娘子这般说定是有自己的由头。
“都行。”
锅里的汤不多了，肉也煮得软烂至极，苏初妍捞出来，放入冷井水里，没等肉冷完又捞出来放在案板上切成薄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