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苏初妍就起来了,先是看了一圈昨晚泡着的糯米、红豆、绿豆,反正这些一时不好熟的东西,过了一个晚上,伸手到水里捞起来,能轻轻压碎就是泡好了。
锅里烧多些水,趁着此时就剥花生、瓜子,再混着炒香的黑白芝麻一道碾碎,不用石臼,只用刀切细碎,这般能吃出这些料的味道来,花生瓜子切出了油,同芝麻混在一起,有些黏糊,像是包汤圆的馅料,不过这也确实是汤圆馅的样子。
锅里放下一块水糖,再将那些米都倒了下去,昨晚泡米的时候就配好了量,糯米、大米、薏米在热锅里上下浮动,轻轻搅合后就可以盖上盖子。
红枣、黑枣都用水洗去上面的浮尘,竖着用剪子剪碎,留下的核不要。
“我们去瞧瞧赵月,也不知是天冷还是咋的,好久都没瞧见过她了,还是几个月前赶集时看见一回,话还没说两句,就着急要走,连块酥饼都没给小姑娘买。”
“你多做些,说不准还有其他的孩子来要,等过了晌午我们就送去,再把她喊来吃晚饭。”
“都好。”
锅里的米要常常搅动,不然沉底就要糊成一团,此时米香味就染得满屋子都是了。
“我手冷。”
苏初妍剪好枣子,又冲了下手,一下就激得手生疼,她将自己的手递到赵渊的面前,自然就被拿去好生捂着了,只是赵渊坐着,她要弯着腰,有些难受。
赵渊轻轻一用力就抱起了她,放在自己的腿上,用手搓着苏初妍泛凉的指尖。
“我去把烤火盆架起,不然还得冷。”
苏初妍摇摇头,抱紧了些他,浑身都止不住战栗,虽说这几日里来都是太阳,可这雪化时不比下雪暖和。
锅里放进各种豆子,撇下红糖慢慢熬煮,轻轻搅动锅中时,里面的米粒、豆子都黏糊糊的。
熬粥不难,只是要费些功夫,灶里的火不能过大,有那么一簇慢慢煨着就好。
坛子里腌的糖蒜又酸又甜,在糖水里夹起两头来,放到小瓷盘里,醋味就扑鼻而来,刺得鼻尖发胀。
粥是甜口,这时就要配些咸口的小菜下才不齁嗓子,咸鸭蛋、腌大头菜都摆上。
豆子都是泡过了的,放下去一煮就翻沙,尤其是那红豆,里面绵软的沙都滚进了粥中,此时放下剪好的枣子下去,灶眼里退下火,留着余温慢慢熬。
花生、瓜子、芝麻切成的糊放进粥里搅和,满满当当的一锅粥就都成了。
“汪汪!”
阿花甩着胖嘟嘟的身子,用前爪去扒拉着苏初妍的裤脚,估摸着是嗅到了花生香。
苏初妍扭过身子,甩开这烦人的小家伙,轻轻踹了踹它肥嘟嘟的屁股,让它一边去。
“狗鼻子就是分外的灵。”
“汪汪!”
“坐!”
阿花坐下,尾巴甩成了风车,嘴巴还沾着碎馍。
“你又给它喂吃的了?”
赵渊心虚,垂着脑袋往炭火里埋芋头。
“握手!”
阿花举起自己的右爪子,在苏初妍亮晶晶的目光中放到了她的掌心。
“左手!”
阿花将自己的右爪抬起,又放到了苏初妍的掌心中。
“左手!”
阿花不明所以,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汪汪”叫了两声。
“小笨狗可是没花生吃的。”
可是小狗听不懂,听见“花生”就高兴地转圈圈。
苏初妍蹲下身子,手掌放了些花生,凑近阿花的鼻尖。
“汪汪!”
阿花嗅了嗅,湿漉漉的鼻尖轻轻点地,在地上留下一块印记,见苏初妍没有动作,阿花又轻轻点地,花生放到地上,它才一颗一颗吃了起来。
锅里的粥舀出两碗来,这也是他们的早饭,大头菜干吃起来嘎嘣脆,觉得整个脑袋都在响,他们就边吃边等着庄上孩子来。
苏初妍先将赵月的那碗粥舀出来,放到锅子的热水上温着,剩下的粥分给了庄上来敲门的孩子们,他们在灶台边上围了一圈,每个人都吃了满满一大碗才撑着肚皮离开,唇边沾了一圈甜腻的粥汤,还没擦就往雪地里跑去。
“我倒是想起了,我让孙莺给我带的鱼还在桶里,是鲢鱼,还没破开,我盘算着做腌鱼干,等回来了,下午就破开,挖出里面的内脏,码上盐咬着,再撑上竹竿,放到外头吹干。”
“好。”
赵渊掀开挡在桶上的木盆,底下有过半的鱼,都不很大,拿来做腌鱼干正好。
“买了这么多?”
赵渊伸手去翻了下这些鱼。
“嗯,我喜欢多备些,做好了一年四季都能拿来吃,屯够吃食过冬心里才踏实。”
赵渊还从来没有在家里有过这么多的东西,现在家里的台子上放的是两大罐猪油,上面凝固着一两颗八角和一小把花椒,一旁又是随手放着的蒜头和姜,地上放着的是泡菜,红心萝卜将里面的酸水都染得绯红,另外一缸是用盐巴和辣子腌着的大头菜,咸水里沉浮着的是鸭蛋,桌子上总是排着绿菜,有时用帕子放着桌子上,上面还留下被咬了几口的桃酥。
他一个人时,想着吃不了那么多,一次就只买一些,可还是要吃几顿,在那之前,他住在舅舅家,那时他也盼着过年,为了不给旁人留口舌,赵渊总能在过年时得到表哥的旧衣裳,虽说破旧了些,好在是多少暖和了些,就连他能也在过年时吃上肉了。
即便赵渊知晓他们对自己如何,不过这些好他还是记在心中,他自立门户时,每年都要给他们些银子。
苏初妍在食盒里装上了粥,又放上了包好的酥饼、果干,缝隙处就用糖果塞满,上面一层摆满了各种解腻的小咸菜,瞧着很是精致。
窗外是明晃晃的太阳,可这天是没人能说准的,还是背了把伞。
换上靴子,身穿一件深色小袄,苏初妍挽着赵渊往山里走去。
“这地方我都没来过,瞧着好眼生。”
地上的雪有些酥脆,踩上去像是舀了口酥,不过太阳大,照在身上还算暖和,只是脚上险些滑倒。
“你自然是没来过,他们住的地方路不好走,除了探亲,估摸着也没人来走。”
他们走过,地上留下一排足迹,可见走的人是少。
“我觉得赵月是要长高了不少,也不知我熬的腊八粥合不合她的口味,不过我瞧着那些孩子还算是喜欢吃。”
“哼,他们起止是喜欢吃,是巴不得把锅都给我家舔干净,我都只吃了一碗。”
苏初妍笑得喘不上气来,一笑人就没力气,更何况她还一个劲地拉着赵渊想同他说些什么,整个人都倚在赵渊的身侧,肚皮都笑疼了起来。
“你一个大人,怎幺跟小孩计较?你吃的也不少。”
“我可没有,这是说明我家娘子做的粥好喝,那群小子都喜欢,就连我才喝了一碗。”
赵渊扶正她,让她自己好好走。
“好,下次我给你偷偷再留一碗。”
“好,留着我晚上尝。”
苏初妍锤他,这又不是什么舍不得吃的东西,还要留着晚上尝?莫不是故意羞她?
“还有多久?”
“快了。”
远倒是不甚远,只是路难走,总是要爬坡,等费劲爬上了坡,又要仔细着脚下下坡,坡上又是雪,一不留神就要往下滚去。
苏初妍怕下坡,即便是再当心却也还是滑了几次,身上都沾上了黑泥。
赵渊半蹲下身,让她上来。
“我背你下去。”
苏初妍左瞧右瞧,才跳上赵渊的背。
“我最讨厌下坡了,每逢下坡我就要摔跟头,小时候脑门上总是挂着包,我娘亲就用煮熟的鸡蛋给我滚包,哄着我让我不哭,再把蛋剥来给我吃。”
赵渊没见过小时候的苏初妍,只觉得她这么说起来好生可爱。
他拍着苏初妍的后背,有些哄的意思:“好好好,不哭不哭。”
赵渊后背上受了一拳,却只傻笑。
“我如今又不曾哭过。”
“好好好,不疼不疼。”
苏初妍又不敢乱动,怕一不留神他们两个一起摔跤,只能是锤着他的肩。
“你好生讨厌。”
赵渊别过头来瞧她,她就把脑袋歪向一侧,赵渊瞧这边,她就歪另外一边。
“真气了?我家心地善良、貌美如花的娘子真生我气了?”
苏初妍心下一松,将自己的脸颊靠着赵渊的背上,困倦袭来。
“没生你的……气,快些走吧。”
背上摇摇晃晃,可苏初妍却觉得好困,等她一个瞌睡醒来,拍着赵渊的背,让他放自己下来走。
“走多久了?我怎么睡了这么久?梦都做了好几个。”
赵渊扶着她,以免她摇摇晃晃地摔跤。
“才下坡,再往前就是赵月家了。”
苏初妍睡得有些不清醒了,像是喝了酒一般的沉醉,脑袋也晕乎乎,听了赵渊的话只呆愣愣地点头。
赵渊心道不好,他伸手去摸苏初妍的额头,好在是没热,大抵是早早起来煮粥,又赶路累着了。
呆愣愣的娘子瞧着也好生可爱,你说什么她都只点头,像是都知道,又像是压根就没听你说话。
若是在此时,让她亲自己一口,怕不是也只会点头?
可赵渊是不会趁人之危,所以他心下一动,在苏初妍的脸上亲了一口。
赵月的家不大,瞧着也破烂了些,有妇人坐在院中,手里抱着襁褓,轻轻地拍着,静静地晒着难得的太阳。
赵渊自然是认识,他走去打招呼:“嫂嫂好,赵月那孩子在家不?”
“赵月?”那人转身,她眼珠子难掩疑惑,又带些伤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