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怎么就死了?”苏初妍手里的食盒落地,发出一声闷响,她冲向前去。
“人不是都要死?”
她背过身去,轻轻拍着怀里的襁褓,唯恐他们惊扰了怀里的孩子。
苏初妍只觉得气血上涌,然后就是手脚都麻木了一瞬。
赵渊牵着她的手,想带她往屋子里去,可是苏初妍眼角淌下一滴泪,越来越多的泪止住了苏初妍的脚步,她不想再走了,也没了力气走。
腹部绞痛,苏初妍难受得直捂肚子。
袄子上沾满了泪水,赵渊用帕子在一旁擦去源源不断的泪水,可是苏初妍鼻尖通红,用手臂抹了把泪水。
“她真死了?”这句话是问赵月母亲。
“淹死的。”
苏初妍悲痛之余,更是疑惑这人死了自己女儿为何还像是无事发生般?
“走吧,我们进去瞧瞧。”
赵渊牵着苏初妍,几乎是将她拖进屋子里。
“叔父,叔母,你们咋来了?”
赵月梳着自己的头发,瞧见苏初妍很是惊讶,尤其是看见苏初妍满脸的泪水和通红的眼睛时,以为她是受了欺负。
“月亮。”
苏初妍抱着她,小姑娘又瘦了些,浑身像是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叔母,谁欺负你了?”
赵月回抱着她,感受到她浑身的寒意。
原来也是有人会未她哭吗?可是她不配旁人为自己哭,更何况还是她最喜欢的叔母,叔母多漂亮啊,不该为她哭。
“你,你母亲为何说你死了?”
“不是我。”赵月眼角也淌出一点泪水来,最后她像是受不住了,蹲在地上痛哭出声。
苏初妍才像是愣愣回过神来,她扭头瞥了眼赵渊,然后蹲在赵月的面前,用袖口拂去她满脸的泪水,那张小脸红扑扑的,耳朵上也挂满了红肿的冻疮。
“你别哭,告诉叔母怎么了?”
“我爹,我弟弟摔进河里,就死了,你们也瞧见了,我娘也疯癫了,也不知是从哪里抱来了个草垛子,以为是弟弟,还以为我死了。”赵月的双眼红肿,眼神却依旧清明,只是多了几分苦楚,“或是她本就想要死的人是我才对。”
苏初妍好半晌没说话,只是揽过她,任由她的长发落到自己头顶上。
“怎么没听他们说过?也没办葬礼?”
赵月长舒一口气:“爹今年的生意不好,没赚到什么银子,更何况家里又添了弟弟,没钱办,连我爹的尸体都还没瞧见,他们说或是冲下山去了。”
苏初妍瞪了赵渊一眼,他便不再多说,只推来食盒,里面的吃食都未洒落,粥竟然还算是温热,他们尽着赵月多吃些,也就不再过问这些。
“咋就也没来找我们,你一个孩子,脸都饿瘦了。”
苏初妍拨开她额前粘腻的碎发,给她盘了双尾发,红绳绕啊绕,在发顶上留下一圈圈红痕,赵月只顾着一勺勺去舀碗里的粥,用力地嚼里面的豆子,还不忘挖勺咸菜下粥,饿极了更是仰头去喝粥。
“后来我爹被好心人搬了回来,浑身都浮肿了,我只得是烧了些饭菜让他们吃,娘那时都疯了好几日,无人能同我商讨,我只得是趁着夜色将我爹背上了山,挖了坑掩埋起来。”
苏初妍无法去想这么小的孩子自己跑去葬人,还是下着雪的夜里。
“你跟叔母一道回去可好?”
赵月眼睛亮了亮,却又暗淡了下去:“可是我娘还在这儿,我还要照顾她,不能拖累你们。”
“你一个孩子,怎么去照顾她,更何况你又哪里能得空又是赚钱,又是照顾她?不如将她一道带去我们家?”
赵月更是摇头。
天茫茫,总是有法子的,赵月喝完整碗粥,去将自己母亲牵进了屋。
“张嘴。”赵月舀起不多的一勺来,慢慢试探着放到她的嘴边。
“我的儿,你去哪里了?为娘好生想你,你姐姐是个没用的,如今她死了,娘唯有你了。”
苏初妍听了心惊,扭头偷偷去瞧着赵月的脸色,可是小姑娘满脸都是无波无澜的模样,只是在碗里舀起煮得香甜的腊八粥一勺勺喂进她的嘴里。
“那你带着你娘到我们家去吃饭。”
苏初妍知道这小姑娘倔得很,也就不多劝,只能是平日里多帮帮。
赵月此时才有了一丝孩童的烂漫神色,可旋即又压下了。
“我娘会乱跑,我要看着她。”
“你娘要不要去瞧瞧郎中?”
也不知这疯病能不能治?也不知是治了好还是不治好。
“家里穷,没钱去瞧,若是真治好了,那更是让她难受,倒不如就这般疯着。”赵月喂完一碗粥,将自己母亲额前的发归拢到耳后,“她从前不这样的,那时候她对我也好的,是旁人的闲话压垮了她。”
无法是些酸话,除此就是嚼舌根,于是要个儿子的念头就在她的心里落了根,赵月也就成了最不中用的孩子。
无他。
苏初妍也不再强求,她掏出些银子,递到赵月的手边。
“赵月你好好的,过不下去了就来找我们,叔伯叔母不会弃之不顾,擦擦你的眼泪,等正月我与你叔母成亲,你记得来,叔伯给你包个钱。”
赵月抹抹眼泪,她蹲下身给母亲擦膝头上的土渣,眼泪落到地上的时候没人瞧见。
“好,到时候我穿我最好看的衣裳来。”
苏初妍摸摸她的头,赵月还是扑到她的怀里痛哭了起来,她恨啊!她为何不恨?
她恨她爹好端端的,非要把弟弟抱着去看人家垂钓,恨娘现在只有自己了,却还念着弟弟,想死的人是自己,她背着爹进山的时候,只发觉后背升寒,那时她倒在雪地里哭,恨不得就这般冻死在山里,或许等开了春后,进山的樵夫会在一棵树下找到她。
为何要把她带到这世上后又不要她?
赵月顶着肿成核桃大小的眼睛,任由苏初妍用热帕子敷,又用湿热的帕子舒舒服服地洗了把脸才算好受些,叔伯绕着屋子走了一圈又一圈,将柴房都填满,粗些的树桩用斧子劈开,里面湿着的芯放在门前晾着,这般也就熬过了一个上午。
苏初妍瞧着天还算是敞亮,还是在赵月的挽留下,晌午吃了碗清汤面才走,不然小姑娘就不收他们的钱,好笑又无奈,苏初妍只得是吃了碗面才走。
家中连鸡蛋都没有,更莫提什么肉,菜都是还在田里没去摘,可是赵月不准他们走,自己匆匆跑去邻里买了几个蛋,又顺手在田里扯了把白菜和小葱,等她回来时,却瞧见叔伯叔母正要悄悄走,她嘴巴一撇就要哭。
“不要嫌弃我做的菜可好?我去买了蛋,没有肉但好歹是吃了再走。”
赵月小心地从衣兜里拿出蛋,小巧一个,落在她的手心里。
“好好好,我们不走,只是瞧你一个孩子,罢了,我去给你架柴。”
不得不说,赵月的手艺是好,一个鸡蛋和猪油就能把面煮出滋味来,赵月舀出一小碗面,放在灶台上凉着,等她吃完了就正好给母亲喂。
苏初妍扯过人坐在自己身边,不准她跑,不然又不知要去哪里找她去,赵月倒像是多日都未曾说过话了,嘴里一个劲说个不停。
“不要姐姐,我们把姐姐嫁了给你娶媳妇儿好不好?”
嫂子怀里抱着娃娃,嘴里止不住地念叨,又亲亲孩子。
苏初妍推了把身边的人,都疯了还要伤赵月的心,她知晓这人可怜,可赵月才是最可怜的人,也是她让赵月现在更是可怜,她对这人终究是喜欢不起来,心里像是有橘子树上的刺在往心口钻。
“叔母不用跟她置气,我都不气了,说多了也无非如此,倒是让自己多费口舌。”赵月竟然还能笑着劝慰叔母。
苏初妍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底的郁结:“罢了,跟她置什么气?”
“叔母吃面,我知道你喜欢吃辣些,我放了不少,你尝尝,不够再添。”
“倒是你,每日就这么听着,心里没气才是要成那仙人,我走了也就罢了,你还要一直听着听着。”苏初妍攥紧自己的拳头,一拳锤在赵渊的臂膀上。
赵月一手拦住要来抢面的人,用柔声哄着:“你自己乖乖去玩一会儿,等面凉了我再喂给你吃。”
“唉。”
苏初妍止不住地叹气,眉毛也耷拉下来,不过被赵渊扯了回去。
“赵月有这般的心性,定是能不一般,你就放心吧。”
“叔母不必担心我,我听多了也就伤不到我分毫了。”
赵月喜滋滋地扬起眉眼来,吃着自己碗里的面,好似在说,你瞧,我没事,还能高高兴兴地吃面。
苏初妍收拾餐盒,里面洗干净的碗筷都归好,再合上盖子,向赵月告别,可是赵月依依不舍地送了好一段路,才看着他们进山去了。
他们一走,赵月挂着的笑就碎开来了,酸楚的眼泪珠子就往下落,她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慢慢往回走。
有那么一刻,她是有私心的,她不想那人还活着,可是这般念想一出来,赵月就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嘴唇,不敢让自己的心声漏出半分来,她将自己困在仁义之中,那便再也逃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