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来人往,又终将归于落寞。
“你快瞧!这是村长给我们瞧的日子。”
赵渊宽大的手掌张开,里头卧着一张仔细折好的纸张,他细细掀开,里面用墨水写着一个日子。
正月初八。
他似献宝般将那一页薄薄的一张纸放在苏初妍的手里。
上头写着细小的字,在字的边上晕开了一层墨。
“好。”
苏初妍瞧着那些字笑,虽说她识的字不多,不过这些字不难,苏初妍自然也是认得。
“这就是婚期了,我托村长帮我写聘书,再写下请帖,日子还久,我们慢慢筹备着,回来时路过孙莺嫂子家,在她家订了头猪。”
“都好,我还未成婚过,这些规矩和菜席我都不知该如何去做,你瞧着就好。”
赵渊端着碗,正慢吞吞地喝,听了她的话,赵渊都呛了口。
“我也不知,谁不是头次?”
“哈哈。”苏初妍笑着捂着肚子,“那你便去多问问那些嬷嬷和婆子。”
“不准你笑,晌午我做饭,你要吃些啥?”
苏初妍连忙起身,拦住他:“还早,更何况嫂子喊咱们去打糍粑,她昨晚就泡上了十多斤糯米,今早就蒸上了,我回来等着喊你去哩。”
“哪个嫂子?”
“孙莺。”
赵渊这时才想起他去买猪时,孙莺还同他说过,不过当时他只顾着高兴去了,将这些都通通忘了。
“那快些去。”
“好,蒸的米多,想必还没蒸熟,罢了,还是先去瞧瞧。”
苏初妍本想着去田里摘些菜带去,但又怕去迟了,还是催着赵渊一道去。
门合上,将里面的猫狗都唤了出来一道去,不过都不需苏初妍唤,阿花就摇着尾巴黏着苏初妍的腿跟着走。
“孙莺,米蒸熟了没?”
苏初妍进门就喊她,倒是一副不生疏的样子,大大咧咧地朝她喊。
“来了?”
孙莺走到门前牵她的手,只是她的手热,碰到苏初妍的手就觉得凉。
想着也还未过多久,可这孙莺的肚子有些能瞧出来了,孙莺也是宝贝得很,不时就抚摸着自个儿的肚子,眼底尽是疼惜。
李老婆子是孙莺的婆婆,正坐在灶台前添柴,还不准孙莺离近了,怕熏着她。
“李婆婆,我来吧。”
“快好了,蒸了足足两个时辰。”
李老婆子一笑,脸上的褶子就藏不住,满脸都是笑意,她扭头朝着苏初妍笑,又看看孙莺的肚子,眉梢都是笑意。
苏初妍偷偷用手肘碰碰孙莺:“你婆婆当真是要高兴坏了吧?”
孙莺含笑,也在她耳边低语:“那可不?”
两人不敢再多语,说说笑笑间就分开了。
“等会儿让他们打,棒槌可备好了?我瞧着地里的菜长得好,等会儿讨些回来或炒或煮个汤都好,不然那白糖一裹吃着牙疼。”
“好,我跟你一道去。”说着她就要转身去拿竹篮子。
“那可不行,外面雪滑,这日子还少,还是在家待着。”
苏初妍夺过她手里的篮子,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李大哥你出门去了?”
苏初妍遇到他,瞧着他风尘仆仆,手里还提着一包油纸裹着的吃食,里面的油水浸湿了油纸,光是瞧着就香。
“嗯,你嫂子从昨晚就念叨着想吃烧鸡,你出门做什么?里面火盆子烧着的,暖和得很,等会儿吃饭的时候一道尝尝这味道。”
“我去摘菜,晌午吃。”
李大哥侧过身子让苏初妍过。
“你快些回来,我跟赵渊先去打糍粑了。”
赵渊本是跟在自家娘子的身后的,此时被李大哥一拽,把他拽回家。
“你小子惯会跟着自家娘子的,喊你出来喝酒也不出来,外头在下雪,你在家也没闲出霉来?就在家守着弟妹?还不跟我去打糍粑?”
苏初妍还以为赵渊一个人惯了,身边自然也没多少友人,更是莫要提那出门喝酒去,原来是赵渊通通推了。
篮子不小,拎在手里空落落的,苏初妍去田里的路上,不觉双颊发红,只是外面冷,外人也不知这小娘子是羞的,还是冻的。
雪化了不少,就连白色都瞧不到多少了,那些新长出来的小苗藏在底下,还是趁着前些日子天晴时,多多撒了些肥,多了又怕水冷了就冻,把这些菜都冻死了,少了又怕不够肥,可苏初妍还是大着胆子浇。
嫩绿的青菜受了些晨霜,冻得有些熟了,瞧着蔫了不少。
苏初妍伸手去摘,那菜叶子真是冷,一摸,手就僵透了,就连手指也不灵活了,只能是四根手指一起弯,也不管是啥菜叶,只伸手去摘些下来,囫囵放进篮子里。
等苏初妍直起腰来,深深呼了呼冷气,却看见那给自己分过饺子的老人家本是站着,现在却倒了下去,苏初妍心头一惊,扔下菜篮子就往上跑。
“咋了?没事吧?”
苏初妍跑得快,田里化了雪的泥巴湿哒哒,黏糊糊地沾在她鞋底,她倒是只觉得自己越跑越高,脚都要陷进泥巴地里。
“没事,就是累了,坐田边歇息歇息。”
苏初妍喘气,嘴里的热气在半空里淌,她对着人说:“还以为摔下去了,你们这岁数,要当心些,一摔就怕出事。”
话是真的,可苏初妍一时心急,说完才发觉不妥,偷偷打量着老儒的脸。
“是是是,多谢你的好意,只是这冬天冷,也不知能不能活过这寒天。”
苏初妍听了有些伤心,寻了几片大叶子,叠在一起,垫在屁股下,陪着老儒坐着。
“能多活就多活,咱们不去想那些,我也怕冷,冷狠了就觉着难受,自然也就……”
老儒转头,手摸上了苏初妍穿的花袄子,那花蕊黄澄澄地开着,不自觉就让人流连。
“我还没摘菜,手是干净的。”
“无妨,不过是衣裳。”
“这衣裳真好看,花好看,若是我也能穿上这么一件该多好。”
苏初妍不解,双手交叠着,也感觉不到暖意。
“制一件不就成了?”
“傻姑娘,我都是要埋进黄土的人了,哪里还能穿花衣裳?若是年轻的时候手上有些闲钱,做这么一件该多好,不过我的寿衣上倒都是花,有人说不好,我倒觉得好看,罢了罢了,眼睛一闭也就不知好不好了。”
苏初妍吹着寒风,风也就刮去了她眼角的泪。
“归家去吧,免得有人等得心慌。”
苏初妍没再多语,只是多叮嘱了两句才转身走,在田埂上蹭去鞋底的泥巴。
她又跑回家拿了几个鸡蛋,那些笋干、菌子干、萝卜丝也不吝啬多拿了些,炒些咸口的下饭菜,配上辣丝丝、甜津津的萝卜丝,从嗓子一路烧到肚子里,才是真正的爽快。
等苏初妍跑回去时,他们才将石臼搬出,用瓢舀水仔细刷刷,再合力将竹筒里的饭端来,狠狠一扣就落入石臼里了,院坝里蓦地升腾起一片雾气,趁着热,手里拿着棒子死命地捶打。
“来吃新蒸出来的糯米饭,瞧你还带了这些,赶快拿进去让我家婆子炒了。”
这是在别人家,苏初妍自然也不好插手,只同李婆婆说该如何炒就作罢,更何况她还需要去帮着稳住石臼,免得一翻,今儿就还吃个啥?
苏初妍跑出门,蹲在地上稳着石臼,孙莺端了张板凳坐在一旁瞧着他们,她这些日子总是觉得累,也常常饿得很,索性端着一碗饭慢慢吃着。
手上沾些凉水,苏初妍伸手将底下的饭翻了个面,两个人力气大,一人一锤子下去,那米就都打得成了一团,不过要瞧不见里头的米粒才算好。
热气直往脸上扑,她离得又近,满脸都熏得通红,就连后背也沁出汗来。
“我来试试。”
赵渊将陷入米里的棒槌拔出,递给苏初妍。
孙莺见此也站起身来,将碗放到板凳上,也朝着李大哥伸手。
“我也要试试。”
“试屁试,乖乖坐着。”
孙莺插着腰,在身后推了李大哥一把,又狠狠“哼”了声,随即才端起碗又坐回位置上。
这可不是闹着玩,更何况这米多了,打起来自然是费力得很,苏初妍拎了几下,底下的米都死死黏着,扯又扯不动,打也打不下去,就连手臂也软了起来。
这时李婆婆端着竹筲箕出来,上面摆着两个碗,一碗是白糖,另外一碗是磨好又喷香的黄豆面。
“想着你们也差不多打好了,分糍粑吧,我还要去看着锅里,你们自个儿分着。”
苏初妍细细瞧了瞧,这糍粑打得细腻,连米粒都瞧不出分毫来。
往打好的糍粑上撒上一撮黄豆面,再慢慢将这一团掀起来,在手里团成个扁圆,再放到上面。
苏初妍手上忙着,不忘吩咐:“就在外头吃也是极好的,你们去拿些碗出来。”
“你吃多少?”
“自然是一大碗,为你这顿,我早上还分米未进。”
孙莺大笑,给她团了一大个,“当”的一声就砸进了苏初妍的碗里。
这么多他们定是吃不完,先给每人分好,再将剩下的团成大块,放在筲箕上,等冷了就冻成一块去了,放在水缸底下,等要吃时再拿出。
热乎乎的糍粑团子用这两根筷子就那么一夹,再放在黄豆面里滚上一圈,裹满粉的团子再微微轻沾上白糖,趁着热乎,轻轻咬下绵软,入口先是炒过的黄豆的清香,焦香味混着化开的糖的那丝甜,满嘴都是香甜,热腾腾的糍粑软糯,轻轻嚼时有米香。
李婆婆用笋煮了碗汤,里面撒下绿叶菜,又煎了几块豆腐一道煮,热乎的一碗。
菌子干撕成细丝,过油,加干辣椒,盐巴、酱油,炒出来那是又香又辣,菌子香气混着热辣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钻。
萝卜丝是拌好的,红艳艳的,裹满了辣子面,就盛出一碟子来。
烧鸡带回来几乎要凉透了,一带回来就放在热水上汽着,包着油纸的烧鸡往碗里一扣,扯开油纸,里头的油香味就蹿了出来。
不必拘着,一口糍粑团子甜糯,下一筷子的辣菜,等肚儿都吃圆滚了,再大喝一口豆腐笋干菜汤,望着那远处的树,呼出满口的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