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熊不见了,在他那里,陪他睡觉。」
林朔月身体状况愈发地不容乐观,鼻子堵了,只能半张着嘴呼吸,身上冷热交替,难受得意识都是断断续续的。
又是冷热交杂的感觉,黎云初捏着手机的力松了,前一秒关机,手机界面上还闪着强提醒,体温过高,心率异常……提醒一阵一阵的,脑子一跳一跳的。
“怎么全身是病?林朔月。”黎云初手一揽,将人一把抱进怀里,手抚在林朔月后颈试了试温度,“如果不是湿的,早就烧着了吧。”
林朔月没法搭话,黎云初的话语被大脑隔离在外,环绕,听不清。
才几天?一周。
比上次还要严重。
又是因为潮湿天气引发的义眼发炎?
五月的天气确实如此,潮湿闷热,一天有半天晴半天下雨,全天都是高温,不然为什么说是早夏。
到医院停车场,黎云初抱着人下车,直往急诊部走,林朔月还有点意识,闷在黎云初怀里没什么动静。
黎云初完全是通过林朔月的呼吸声,分辨他还有没有意识的。
司机全程跟在后边,黎云初领着人问诊挂号,晚上这个时间段就诊人员不多不少。
问诊台,护士问到了林朔月的过敏史,林朔月本人那迷糊劲是做不了回复的,黎云初面色沉了沉,吐出一句,“小麦过敏。”
林朔月的意识被这几个字连接完成,搂着人仰头望着,眼眶泛红浸出的泪光忽闪忽闪,“待会再说,别看了。”
林朔月不看了。
浑身的不适感,让林朔月有种濒死一了百了的不正当念想。
这具身体烂的不成样子了,要不要再换一个……
下一个会不会更烂?
难说。
不对。
换不了,下次完全由我而主导?或许,没可能了。
好想就此结束。
不应该啊,林朔月。你不是他的第二人格吗?你比他强千倍万倍,又是要栽倒在这样的不可抗力因素??
我只有一次机会,只有这一次。过程太短,又觉得不尽兴,不甘心;过程太长,又觉得太沉重,太煎熬。
可我只有这一次机会。
林朔月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好累好累好累好累好累。
好困好困好困好困好困。
好想死……
疯了疯了疯了疯了疯了!
“他这个应该是重感冒引起的高烧。”就诊医生为林朔月又量了下.体温,观察一番后得出结论。
“不是眼睛发炎?”黎云初瞥了一眼躺病床上的人,不太自然地搭话。
“眼睛吗?眼睛没什么大碍。”就诊医生准备好给林朔月挂水输液的医用工具,顺道解释。
“那义眼需要换取下来清洗么……”黎云初尾音越来越小,他光顾着杂七杂八的东西了,现在回想起来,林朔月是不是两只眼睛留的眼泪。
两只眼睛?
一周前才说的左眼泪腺坏死,再也留不了泪。
林朔月现在状态半睡半醒,他也不好去问什么。
医生起先没接话,打完针调整好滴水速率,才站起身展示着平和的一脸,眼中却划过一丝怪异,“义眼?您是说义眼吗?患者的眼睛虽然有点异瞳倾向,但确确实实是真的眼睛,至于仿真……”
医生沉思一会又说,“义眼做仿真的话,我想还没这种技术。”没有这种技术,或许有,显得毫不意义就很没研究必要。
毕竟是要支撑眼眶眼周的,要是真的眼珠子……
不太可能。
黎云初显然也联想到了这点,向医生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黎云初拉了把椅子坐到床边,横腿抖着,盯着林朔月扑红扑红的脸,思绪万千。
真的眼睛?
真的眼睛。
真的眼睛……
黎云初给自己手机开了机,他现在最要紧的是求证一个假设,没一会儿,黎云初解锁进入桌面,一切都相当平静。
黎云初点进那个闹心的APP,页面中心还显示着相关信息,体温还处在橙色警告范围,低烧,心率相较于之前要平稳许多。
大医院的误诊率应该挺低的吧?不是应该。
但不是误诊似乎要相对好,对于林朔月来说。
“……”
黎云初深吸了一口凉气,移了下椅子挨近到床沿边上,目光来回扫过,最后落到林朔月左手手腕上的手镯上。
这镯子黎云初上回就见到了,起初对林朔月戴这个还是有些鄙夷的,好在上回看顺眼了,但没自习观摩过,原因纯粹。
黎云初,他瞧不上。
手环和手链的结合,银制的,没什么特殊的,或许意义非凡?除此之外,唯一一处的极具辨别性的标签,“yewn”。
银杏?
或者是其他的意蕴。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外边等候的司机敲门进来,毕恭毕敬地问候一句,“二少爷,院外大少爷的车已经到了。”
黎云初把玩着手镯的手不经意顿了顿,若无其事地继续玩着,直到司机把话又重复了一遍。
“等着。”黎云初半天就吐出两个字,头都不带回一下的。
司机没再说什么,默默地退了出去。
半小时后,又来催了一次。
“等着。”
一小时后。
“我都说等着,听不懂人话吗?!”黎云初稍微提高音量,怒声。
“……”
司机低头退了出去。
黎云初在这时接到了班主任发来的消息,低头一看,两眼一黑。
操!我操啊,黎允笙你他妈能耐!!
班主任给他发了成绩单申请表格、在读证明申请表和离校申请表。
操操操……
黎云初退出聊天界面,没等号拨出去,来了个电话,黎云初这会儿对黎允笙简直是恨之入骨。
“你他妈发什么神经?!”电话一接通,黎云初破口大骂,声音回荡在空荡的病房内,注意到床上的人不适反应,声音刻意压低。
“黎云初,你哥让我给你送去国外进修,你就这态度?”对面语气刻薄又不容抗拒,情绪没见多少起伏,就能让人心生敬畏。
他爸,黎闵岩。
黎云初犹如一拳打在铁板上,哽了哽,硬生生把话咽下去了,一口气差点上不来,“知道了,爸。”
操,黎允笙你真该死啊!!
“三天时间,你做好准备。”黎闵岩清了清嗓子,向黎云初发话。
黎云初含糊其词,算是应了。
电话挂断的忙音,黎云初抬眼与林朔月水灵大眼对个正着,林朔月脸上的红散下去了点,额头浸出细腻的汗珠,连带着弄湿了鬓发和前边碎发。
“满意了?”黎云初凝视着林朔月,冷言相对。
他现在压根没心情去探究,林朔月的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或者说他在刚才妥协出国留学的事,经历过好几次的错觉,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到底是不是错觉?
记忆的错误归因?
错误……
他看未必。
林朔月干哑着嗓子说不出话,眼里却没有黎云初料想中的幸灾乐祸,反倒是一片迷茫。
装的。
死装,给谁看?!
黎云初耐着性子把林朔月扶坐起来,倒了杯水递给他,林朔月左手接过凑到唇边抿了好几口,往回咽了咽,试了试嗓音,才放下让黎云初拿回去。
“比之前要早。”林朔月垂眸盯着自己的双手,手上还在挂水,轻叹出声。
“什么?”黎云初一头雾水,要以往还能猜猜,现在着实是没那心情。
“你出国的事。”林朔月面色平淡地解释一句,把黎云初炸得焦脆脆的。
“你早跟黎允笙约定好的是不是?!操,他妈把我耍团团转?好玩吗!!”黎云初猛然站起身,手机一把砸床被子上,发出沉闷的噗响,“林朔月……真他妈是我眼矬!!”
黎云初他出国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如果不是凭借他自己的能力混得风生水起,就是黎允笙将他置之死地,说不定黎允笙那个畜生早就等着自己向他求情的狼狈样了。
畜生!!
畜生!!!
弄不死他,我就不姓黎!!!
操。
“听解释……”
“不听。”
“你得听,黎云初。”林朔月缓缓开口。
黎云初望着林朔月顿了顿,这个时候笑,什么意思?看不出什么意思,林朔月笑容很浅,不过看得出是发自内心。
“有屁放。”
“没有。”
“……”
???
操。
都快走了,还在逗猴样玩呢。
“首先我不认识你哥,正如你说的他让你来帮我,是出于上辈的旧情,即使我不确定她们上辈是怎样的交情。其次,你就算留在国内也分不到一杯羹呢,当然这取决于你自己。最后,你怎么知道你们最后会是鱼死网破而不是其他的。”林朔月抬眸看着黎云初,眼睛清明透亮,左眼仍旧是红光闪烁一瞬。
还说不认识。
这都他妈像了。
黎云初一恍惚,俯身抓着林朔月的衣领,距离骤然拉近,目光灼灼地盯着林朔月的眼睛看。
“我就说,怎么莫名其妙看到这个光无名火。现在真他妈是越看越像,往眼球里放科技,迟早得瞎!操!”黎云初不再顾及音量,响彻整个病房,走廊外估计都听得到。
林朔月面不改色,神情冷漠又无情,垂眸不再看着黎云初,默默无闻,终于在黎云初甩门出去之前,用不大不小的音量说道,“一路顺风。”
黎云初没说话,回答林朔月的也就变成了关门“嘭”的一声闷响。
林朔月充耳不闻,盯着面前的白墙愣神,手搭在一起搅弄,视线落在墙上挂的时钟上,停了几秒,穿透。
林朔月,快想啊。
接下来该怎么办?
不然林朔醒了,又会成为你行动计划的阻碍,那又该怎么办呢?
林朔月靠着床头不知不觉坐了快半小时,直到左手出现轻微的肿胀与刺痛,才回过神来,摁铃叫了医生。
与医生一同进来的是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林朔月眼睛原本是轻度近视的,好像复明后视力也恢复如初……
林朔月视线投过去,看清了人的脸,与刚走的黎云初有五分像,五官更深邃,身上气质也更沉稳,给人的感觉却不是清晰的界限,而是莫名的想亲近。
林朔月上一瞬间还不明白,在看到对方左眼同为白灰色时,不,灰褐色,心有了个底,之前的疑惑也烟消云散。
这应该就是黎云初嫌恶至极的人了,黎允笙。
难怪黎云初刚才气急败坏地说眼睛像,都装了科技,都让他眼熟。
医生帮忙处理林朔月的伤口,换了瓶制剂继续输液,林朔月予以配合,黎允笙则是坐到了病床旁的椅子上,目视着医生与林朔月的互动,无话。
医生嘱咐几句,林朔月只管点头,没听进去,医生向黎允笙示意了下才离开了病房。
“你和他是……”林朔月开口,目光随着扫过去,话语不全,指向却很明确,对于有心之人。
两人目光相触,黎允笙浅笑一声,没打算掩饰什么,坦言,“你和林朔是什么关系,我和‘他’就是什么关系。”
云里雾里,弯弯绕绕。
这并不难理解,恰恰相反。
他们是双重人格的关系,林朔是主人格,“他”是附属人格。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林朔的存在已经是一个客观事实,而“林朔月”的出现却是依附于飘忽不定的某个契机,甚至可以理解为某个偶然。
总之,即使“林朔月”不想承认,但事实就是“他”的出现与存在并不必然。
这么类比的话,黎允笙和那个“他”也是双重人格的关系?
“不完全是,但也不重要。”黎允笙好似看出了林朔月的内心想法,适时而打断,并给林朔月解释,“我此次来是想要完成最后一个环节的,然后再道别。”
林朔月深深地看了黎允笙的眼睛一眼,灰褐色的左眼闪着红光,夹带科技,单是这个红光就让人发自内心的恐惧,乃至战栗。
黎允笙说完站起身,弯腰俯身,一手撑着床,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左眼快贴近林朔月的左眼,林朔月本能地往后躲了躲,随后回来,眼睛不自然地眨了眨。
眼前的红光由一个点逐渐扩大,占据林朔月左眼的整个视野,林朔月还是闭上了眼,眼外的红光还在晕染。
不知过了多久,林朔月自身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变化,感受到面前人离开,林朔月这才缓缓睁开了眼,瞳孔收缩适应光亮,扭头看向黎允笙,皱眉。
“你的编号将会0745,林朔月,如果拿着全知视角都不能完胜的话,你还是乖乖把意识主动交给林朔吧。毕竟,他与你不同,他被保护的很好,同时造就了他纯白且无暇。”黎允笙站在病床旁,一手插兜随性模样,又抬手帮林朔月理了理额前的头发。
林朔月手不可抑制地抖了抖,攥紧后才稳定下来,思考着黎允笙的话。
全知视角?
他们六十多次,难道视角还不够多吗?不够。
他早说过,每一次都会有或大或小的变化,人最不擅长地就是把握变化无常的事物与事理。
黎允笙收回手,再递回来时手上多了一样东西,一个长方的小型礼盒,勾唇笑了笑说,“收好,别碎了。某人原本打算送的美丽废物,喜欢就留着,不喜欢就扔了。”
黎允笙没说的是,扔不扔其实早就成了定局。
林朔月没接,也不再看黎允笙,还沉浸在刚才的思绪当中,并未过多关注黎允笙的动向。
黎允笙交代完所谓的最后环节,做道别,走出了病房。
林朔月十几分钟后才呆愣地盯着那个礼盒看,礼盒上有个特殊设计的LOGO,看起来像是装饰品,易碎的装饰品?
林朔月拿过来放到自己面前,缓缓打开了礼盒,一个较长的链子,点缀着其他装饰物……
美丽的废物。
易碎?
重量不对。
林朔月扯了扯唇角,比苦笑还难看。
或许,我的存在自始自终就是你的阻碍呢,林朔。
你从来没有真正需要过我。
或许,这都是我的自以为是。
我以为,你有我才能活下去。
我以为,你有我才能将曾经的缺失一并讨回。
我以为……
你好幸运,所有人都在帮你。
而我受你的眷顾,体会到了帮助那瞬间的温暖,而不是全都凭借着自己。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这个人格意志消亡也许是迟早的事,必然的事。
那太坏了。
出现是偶然,消亡是必然。
可是,这个世界你经历的就证明,这和原来的不一样。
看似我束缚了你,实则我也深陷其中。
我忽然觉得,你那个唯美的救赎方案,好像也不是不行。
林朔月心脏猛地收紧又放松,惹得他浑身发软,好不容易撑着身子躺下来。
林朔月躺下后,不久,便睡过去了。
林朔月,他又做梦了——
预知梦。
“闵上行,我的名字。”
“你的生命体征不正常,必须尽快去医院。”
“救我……求求你……”
“林朔月,别太善良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都是他们逼我的……”
“我不是说过,下次还么,就这次。”
“你都快把我想成一个精神分裂了,不是快,是已经。”
“疯子——!!”
“你碰他一下嘴皮子,我扒了你的皮,怎么样要试试么?”
“祝你们,不得好死!!!”
“不要——!!!”
“我走了,祝你快乐,祝你,成功。”
…………
各种音色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伴随着相关的画面迅速略过,有他自己的,有其他人的,就像过了一场盛大的电影,到头来只有百感交集与心潮澎湃。
林朔月猛地睁开双眼,面前的景致换了,换成了……车内,车内空调温度适中,平稳地停了下来。
“少爷,到家了。”他们家的司机和声提醒到。
林朔月抬手搭在眼前,思索两秒,撑着座椅坐了起来,声音平淡,却有些不稳,“知道了,辛苦了。”
司机继续说,传达着指示,“夫人为您申请了一周的假期,想让您在家休整调养一阵,您想去哪儿可以随时通知我……”
全都告知完毕了。
林朔月只听了前半部分,最后点头致谢开门下车,又被司机叫住了,林朔月回身看到司机往窗口给他递东西,一个长方的小巧礼盒。
林朔月顿了顿,接下,收了回去。
林朔月看了眼时间,凌晨十分,家里意外地亮着灯,司机礼貌招呼一声驱车离开,林朔月则是进了院子,还没来得及推门而入,大门自己开了,自动打开的,没有人。
林朔月走进大厅,一道电子音效环绕回荡,“欢迎少爷回家,现在时间很晚了,为了保证您的健康,请尽快回房间休息吧。”语调活泼,完全是富有生机活力的样子。
他在学校的这几天装备的吧,家居智能管家系统。
“您可以叫我各种称呼,我会通过语境应答。”
林朔月拿着礼盒径直上楼,系统也并没有因为林朔月的冷落而出现其他反应。
林朔月上到二楼,无意说了一句,“记得关灯,不要尝试窥探我的私人领域。”
“少爷不用担心,您是主我们只是方便您生活的工具,同时我们也很荣幸能够成为少爷的便利工具。”
程序设置的还挺客套,上道。
林朔月没再说什么,回了自己房间,身上手上拿的东西全都卸下来扔到床尾,简单洗漱了下才回床上躺着,手轻轻一捞,毛茸茸的玩具熊滚到他的怀里,盯着它乌黑的眼睛入神。
明明什么都没有,明明都不会动,为什么会感觉到眼神那样鲜活、灵动且真挚。
林朔月不禁抱紧了些,顺着毛,放鼻尖嗅了嗅,小熊的身上除了淡淡的一点儿香味,剩下的就是“一股子熊味”了。
林朔月轻呼出一口气,一歇下来就有功夫胡思乱想了。
一周其实是适中的,因为下下周有个月考。
他是怎么回来的?
自己?还是靠的别人?
林朔月即使有猜测却无法证实,可他的直觉一向准,完全不需要其他证明。
实在要,结果将是反向最好的证明。
还有,预知梦。
仅仅如此么?
林朔月总觉得,不仅如此。
他或许是对的。
他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