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维德佛尔尼尔号航行前夕，许桃给何梦莲打了个电话。
没人接通，许桃没想太多，母亲干活太累，早睡是常有的事。
她平日里连门都不出，能出什么事呢？
2014年5月13日，许桃登上了维德佛尔尼尔号，赴往最接近北极的地带，和妹妹许心怡一起。
出发前，何梦莲阻挠过一顿。魏贞劝解，说这是学校组织的春季探游，许桃全班都去了，她一人不去，倒显得许家苛刻她。再者，孩子上高中后，也该涨涨见识。
许桃安抚妈妈，告诉她这次旅行老师全程都在，还有已经毕业的学长回来带队，都是社会精英，不会出什么问题。
何梦莲总算安心下来，给许桃准备好行李，让她时刻和自己保持联络。
5月13日那天。
何梦莲失联了。
许桃给继母打了个电话。魏贞告诉她，她的母亲可能有些感冒，今天连房门都没有出。
心底惦念着事，许桃没有参与学校在邮轮上组织的活动，而是直接回了房间。
许心怡住在她隔壁，二话不说把她拖了出来，“你一个人躲着干嘛呀？我跟你说，可是来了两个巨帅的学长，你不去看，我得去。”
许桃不理解她为什么非得拉着自己。
“让你做我的陪衬啊。”许心怡理直气壮，“你这头发跟假小子一样，他们不能注意到才怪呢。”
上高中后，许桃剪了个头。
她面容清秀，气质出尘，追她的人不在少数，为了沉下心学习，她剪了个短发。
许心怡借此机会不断嘲讽她，一会儿说她男人婆，一会儿说她像个混混。
许桃没往心里去。
正如许心怡所料，不少人注意到他们，可唯独，没有许心怡关注的两人。
“算了，我先去打听打听。”许心怡不想在这儿干等着。
许桃一抬头，便见那位高高瘦瘦，笑起来很温柔的学长，正被人群簇拥着。
今天好像是他的生日。
看得有些入神，许心怡回来时，瞧见她的模样，将她骂了一顿，“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林学长得帅，家境优越，能力还出众，短短两年，便身价上亿，那么多人追他，你可别瞎想了。”
看来，这都是许心怡刚才打听到的。
许桃没说话。
“这样的人……会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呢？”
许心怡开始责怪何梦莲没有多给她收拾个行李箱，导致她很多东西都没带过来，想送礼物，都不知道送什么。
“他不收不熟悉的人送的礼物。”许桃说。
“你怎么知道的？”
“刚才有人和我说的。”
“谁信你。”
青春期的人，总会有攀比心理，小到谁和望不可及的人更加熟悉，更加亲昵。比起许心怡，更了解林靳迟这件事，让许桃心底化开甜蜜的滋味。
告诉她这件事的人，长得也很好看，许桃忍住没和许心怡说这件事情。
太兴奋了吧。
在靠近栏杆的地方吹了会儿风，晚上回去，许桃便发起烧来。
和国内有时差，差不多是母亲起床的时间，顶着头疼，许桃和她打了个电话。
仍旧没有人接通。
她慌乱了起来。
母亲不会平白无故和她失联这么长时间。
她立即给父亲打电话，得到的答案是，母亲出门去了，不在家中。
忧心忡忡笼罩着许桃，心脏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她耳鸣得严重。
晚上没睡好。
第二天，她的体温直飙40度。
邮轮上有医生，许桃打算去看看，许心怡十分热心肠地说陪她去，许桃也没拒绝。
中途，她接到一个电话，是家里司机打来的，许桃麻烦他帮忙找找母亲在哪儿。
她挂断电话后，许心怡问，“怎么了？”
许桃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我妈不见了，司机去外面找了一圈，也没找找人。”
“哦。”
“说不定出去散心了。”
“她平常不会这样。”许桃很清楚何梦莲没有什么社交活动。
许心怡没说话。
到医务室前，她忽然停在了许桃面前。
用一种极为诡异的眼神看着她，好像是在笑，又好像不是。嘴角抽搐着，最后歪斜着，问许桃，“你说，把人藏进地下室里，会不会有人发现了啊？”
直视着她的目光。
许桃顿时手脚冰凉，心脏失去温度。
“我只是忽然想起来，说说而已，你可别多想。”
……
医生要给许桃输液。
她浑身紧绷着，陷入极度的慌乱里，当医生准备好药物时，她才忽然反应过来，对着面前棕发蓝眼的医生，支支吾吾。
她的英文停留在书面，既不会说，也听不太懂。
“你想说什么？”许心怡目光幽寒，“说你青霉素过敏？”
许桃直接愣住。
除了妈妈，她没有和任何人说过。
许心怡怎么会知道？
同父异母的妹妹忽然蹲下身，看着她，压不住声音里的兴奋，“姐姐，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你说。”
“是地下室里的氧气消耗得快。”
“还是药物过敏比较危险？”
……
许桃以为自己睡了很久，醒来不过晚上十一点。
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揪住，使劲往下拽。
脑袋还在晕乎的时候，她便下楼去找母亲。
她要和何梦莲一起睡，就像小时候，做噩梦了就抱紧妈妈一样。
路过客厅的时候，她遇见了醉酒的父亲和照顾他的继母。
许立明瞧着神志还不清楚，魏贞一顿忙活，无暇分神。
许桃放缓脚步，轻手轻脚来到母亲房间里。
本来今晚一家人吃饭，许立明有个应酬，就只得作罢。
门外魏贞正在夸奖许心怡，“女儿长大了，都知道给爸爸熬醒酒汤了，这样，我先把你爸送房间里去，你待会儿端上来。”
许立明把许心怡搂在了怀里，“爸爸的乖乖女儿啊。”
魏贞：“心怡，劝爸爸少喝点酒。”
许桃躺在了妈妈身边，紧紧抱住了她。
魏贞睡得早，迷糊中拍了拍许桃的脊背，“又做噩梦了？”
“嗯。”许桃把自己的手垫在了脸颊旁边。
“别怕啊，我们桃桃。”
何梦莲用粗糙的拇指擦去她脸上的眼泪，“妈妈在呢。”
许桃把自己蒙在枕头里。
屏蔽掉外界的一切的时候，人总是会想起藏在灵魂深处的一段回忆。
“想不想杀了她？”
海面上刮来寒风，让许桃摇摇欲坠，身后人一点一点靠近她，一只手撑在她身侧的栏杆上，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压住了她的脉搏。
许桃的呼吸，心跳，都被他知悉。
“我教你。”他压低了声音，音色却依旧好听，“你知不知道，公海上杀人，有多容易？”
“我、我不要……”许桃浑身都在颤抖。
“是吗？”男人捂住了她的耳朵，“可是许桃，你的心跳声好快。”
咚、咚、咚……
她心跳得好快，快到……
她只能听见妈妈的声音。
“桃桃，桃桃！”
睡梦中，许桃被何梦莲推搡了起来。
她一睁眼，便见房间里烟雾缭绕，呛人的味道往她鼻子里钻。
许桃立即开窗通风，何梦莲打开门查看外面的情况。
客厅里也弥漫着烟雾，噼里啪啦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
很显然，楼上也察觉到了异常，比他们先一步来到现场，魏贞脸上面膜还没摘，扶着踉踉跄跄的许立明，而许心怡，面上闪过一丝心虚。
火势虽然不大，但靠近厨房，谁都料不准里面会发生什么。
魏贞：“灭火器就在门口，梦莲，你快去拿。”
许桃立即将母亲拦下来，“我妈她不会用灭火器。”
许心怡一直在咳嗽，“那你去啊！”
“吵什么吵！”许立明亲自拿起灭火器，冲进厨房。
十分钟后，客厅里的烟逐渐散去。
许桃进厨房看了一眼，显然是灶台上的火没关，恰好旁边有个塑料袋，火势便蔓延了起来。
“心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魏贞用毛巾擦去许立明头上的灰。
“我就是熬完醒酒汤之后忘记关火了嘛。”
许心怡一脸委屈。
许桃想着没他们的事，可以回去继续睡觉了。
谁想，许心怡忽然指向母亲，“其实我不会做，便让何姨在一旁指导我。也是我粗心大意，只是叮嘱何姨帮我关一下火，可能何姨忘性大吧，忘了。”
她说这话时，面不改色。
魏贞偷瞄了眼许立明，又看向何梦莲，“按理来说，出了这么大的事，要把你解雇的，但我念及……”
许桃打断了继母的话，“今晚我和我妈一起睡的，她连门都没出。”
“你犯得着撒谎吗？”许心怡冲上来道，“又不会真解雇何梦莲，就这么想死皮赖脸待在我家？”
许立明顿时怒了，“许心怡！”
很少被父亲这样吼，许心怡在原地愣了愣，随后哭着躲进魏贞怀里。
魏贞也十分不可置信，摔了个杯子后，带着许心怡回了房间。
许立明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有些落寞。
许桃不会心软，拉着母亲就要回房间睡觉。
“我陪他会儿。”母亲安抚性地摸了摸她的手，“再说呢，这一地狼藉，不得人清扫。”
“你快去睡吧，魏贞请的心理医生明天一早就到了。”
回到房间，许桃翻来覆去睡不着。
怎么还真被裴溯给说中了？
只是这火不够大，也不够猛烈，估摸没几日，就恢复寻常。
想到裴溯。
许桃忽然就困了。
比起让他在自己脑子里打转，还不如睡觉呢。
*
心理医生果然在第二天一早就来，许桃早饭还没吃，就被拉着坐在沙发上，开始“谈心”。
在此之前，魏贞安排何梦莲出门买菜，客厅里只剩许桃、魏贞、医生。
“我们家这孩子，从小不爱说话，好不容易呢，有了个自己的小家庭，谁知道……林家那孩子也是可怜，年轻有为，怎么就出车祸了呢。”魏贞先是介绍了一下她的基本情况。
从旁人的口中听到林靳迟的事情，许桃简直喘不过气来。
“你心里有事呢，就告诉医生。”魏贞看着她说，“人家p大毕业的，现在也在p大任教，阿姨好不容易请来的，今天你心里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就都说出来。”
“我姓田。”
许桃笑着点了点头，“田医生好。”
田医生一边记录一边问，“你最近有哪里不舒服？头疼不疼？有没有多梦？情绪怎么样？”
“头不疼，平常也不怎么做梦，心情也挺好的。”
许桃说。
田医生皱了下眉。
“您可能不知道，我和我未婚夫是联姻。”她接着说，“我们之间没有太多感情。”
她一句话，将这次心理咨询堵死。
不管魏贞的目的如何，只要她咬死不说，对方恐怕也没办法。
“一点难过没有？”
“没有。”
许桃做过心理咨询，很显然，这位田医生有备而来，把她往某个方向引。
魏贞按捺不住，“阿姨知道你不愿意开口，今天没有外人，不用那么逞强。”
“没有逞强，我和靳迟这些年的情况您也了解，确实没有什么感情。”
“那么，许小姐。”田医生忽然开口，“您有没有考虑步入一段新的感情呢？”
“我认为，您的回避情绪，都是因为您的未婚夫对您一直冷淡造成，或许您需要一个可以呵护您的人，全心全意爱你的人，来让您获得安全感。”
“对对对。”魏贞连忙接上医生的话，“许桃啊，本来你的婚事是最不令人操心的，可靳迟去世……既然你不难过，就更应该多和人接触接触，指不定哪天，又碰上合适的呢？”
许桃沉默不语。
无论她难不难过，魏贞总还是要给她介绍几个的。
“阿姨，林家那边，还需要我照顾。”许桃抬起头，语调平静，“您素来和林夫人关系好，应该能理解吧？”
恐怕魏贞也没有想到，她会把林靳迟的母亲搬出来。
果然，魏贞为难了起来。
许家小门小户，即便许桃再攀高枝，恐怕质量也大不如从前，因此而得罪林家，更不是件划算的买卖。
许心怡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楼来，又不知在一旁听了多久，闻言，开始讥讽，“呵呵，你要真怜惜学长和林伯母，就不会在学长走后不到一个月，卷入和裴溯的绯闻当中。”
“裴溯？”魏贞扭头看向许心怡。
许桃面上镇定，心底却慌乱了起来。
任何事情牵扯到裴溯，准不会有好结果。
“就是和学长走得近的那个医生。”许心怡道，“我看，他们早就勾搭在一起。”
“心怡，不要胡乱揣测。”母女俩开始一问一答起来，“那个裴溯……家境为人怎么样？”
“家境，也就个普通医生吧，和学长当然没法比，为人……不就长得帅点，对谁都颐指气使，我有个朋友给他表白，他直接就让人滚。”
许心怡说起来，十分气愤，像是和裴溯有什么过节。
魏贞：“这……”
她扭头看向许桃。
许桃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她都快忘了裴溯这个挡箭牌。
既然连林无笙都能挡住，许家人自然不在话下。只是听许心怡的意思，她对裴溯并不太了解。
魏贞也不好开口。
许桃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她这个继母，心思多，却又伪善。即便再不满意裴溯，碍于情面，也不好找借口让她重新去相亲。
估摸着今日这出好戏，可以收场了。
谁想，裴溯忽然打了个电话过来。
许桃的手机没有静音，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许心怡就站在她身后，瞥了眼，便看见了上边的备注。
许桃直接把电话挂了。
裴溯再次打来。
这回，许心怡直接将她手机抢去，帮她接通后，才放到她耳边。
许桃从未遇到过如此窘迫的境地。
继母虎视眈眈，而一向厌恶她的裴溯，目前还不知道自己和她在她的继母眼里，成为什么关系。
也算裴溯自作自受吧。
他在林无笙面前将水搅浑时，也没问过她的意见。
还好，电话接通后，裴溯意外的平静，淡淡地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我回去吃午饭，行吗？”
许桃也没想过，自己能对着裴溯发出这种声音。
电话对面显然安静了几秒。
“你感冒了？”
“没有。”
为了证明自己，也为了让他能意识到什么，许桃又将声音掐细了些。
听着她自己都有些恶心，对着林靳迟撒娇时，她也没有这样过。
两人的对话显然没有什么信息量，魏贞示意许心怡将手机拿给她。
许桃还未反应过来时，手机便从她耳边离开，转入魏贞手中。
她打开扬声器后，隔着半边沙发的距离，裴溯的呼吸声都一清二楚。
“你好。”魏贞开口，“裴溯是吗？”
许桃在一旁忐忑不已。
她不指望裴溯能配合自己，只希望能天降神兵，把裴溯的电话给挂了。
今天是星期一来着。
为什么他还有闲情给她打电话？
“是我。”裴溯道，“你是……？许桃的继母？”
他知道她在家，所以很快猜到。
许桃的心情稍微平静了一点。
“是，我叫魏贞，是这样的，你和我们家许桃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可你们两个，一个是林家那孩子的朋友，一个是未婚妻，这关头在一起，多多少少不合适，阿姨不是想让你们分开的意思，只是希望，你们过段时间在接触，好吗？”
许桃没想到魏贞会这么直白，这么按捺不住。看来她真的十分不满意裴溯。
许桃甚至可以预想，她给自己安排的相亲，会是什么样子。
说不定，是比许立明年纪还大的老总。
比起魏贞的态度，许桃对裴溯那边的回应更加紧张，更加面红耳赤。
她不敢相信裴溯听到这段话时的样子。
是厌恶，还是鄙夷？
“过多久？”没过多久，裴溯便开口。
他居然顺着魏贞的话说了下去。
这令许桃匪夷所思。
“怎么着，也得两三年吧。”
“那让我和许桃告个别，行吗？”
“我想了想，你们最近还是不要见面比较好。”魏贞一口否决。
“原来伯母是想要我和桃桃断绝关系。”裴溯直接将魏贞的心思戳破，“不如这样，正巧我路过贵府，要怎么断绝，我们当面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