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这么大的情绪波动了。这种紧张局促的感觉，我在博士毕业答辩的时候都不曾有过。

    今天看见他的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原来我已经十年没有见过他了。十年，这么长的时间，足够忘记很多事、很多人。可是，我发现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他，甚至我今天见到他时那种心慌意乱的感觉都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在想到他可能已经把我忘记时，心里的酸涩让我手足无措。怎么会这样呢？我一直以为我早就放下他了。

    这么久过去，我早就不会经常想起他，我的日记本里也不再出现他的名字。偶尔从别人口中听到他的事，我的内心也可以保持平静。可为什么，一见到他，这一切就全都推翻了呢？

    赵清曜，这一次，你要怎么办呢？”

    ——摘自赵清曜的日记

    九月初的Z市仍然燥热，立秋后的凉爽只能在清晨和傍晚感受到几分。赵清曜靠在办公室的扶手椅上，不自觉地思考自己到底有没有去吃午饭的必要。

    这几天正是Z大的开学季，本研新生前两天来到学校报道，老生也陆续回来，准备开始新学期的学校生活。

    现在临近正午，军训的大一新生们即将大批涌向食堂，赵清曜自觉自己和这群年轻的孩子们抢饭不可能取得胜利。前段时间刚被医生叮嘱过少吃外卖，为了身体健康她也不愿再花钱买罪受。

    赵清曜托了托脸，简单分析后得出去校门口的面馆吃牛肉米粉和去学生公寓的地下超市买面包两种策略。

    在她就要说服自己克服怕热的心理去面馆吃一顿正经午饭时，对面桌的杨老师回来了。

    杨老师也是外院的老师，当然，和赵清曜这种刚入职半年的新手讲师不同，她已经在外院工作了10年，是正儿八经的副教授。不过和杨静这个名字以及她副教授的身份并不相符，杨老师一向风风火火、大大咧咧，偶尔还会有一些孩子气的举动。总之，这是个很有意思的老师，也是所有老资格的老师中和赵清曜最为熟络的。

    杨静甩了甩利落的深棕色短发，径直走向赵清曜的办公桌，斜倚在两张办公桌之间的挡板上，欣赏地看向赵清曜素颜却白皙精致的脸。

    赵清曜是很标准的东方美女，她的五官并不是惊艳型的，却有一种优雅的韵味——大小适宜的鹅蛋脸，一双杏眼清澈明亮，双眼皮薄而精致，嘴唇呈现自然健康的粉色。再加上吹弹可破的白皙皮肤，一眼看去，活脱脱一个高挑的淡雅美人，甚至比五官惊艳的浓颜系美女还要吸睛。

    感受到杨老师的注视，赵清曜带着略有疑惑的微笑看向她。杨静回过神来，面上带着调侃的笑意：“不好意思，刚才又被你的美貌闪到了。”已经习惯了杨静说话风格的赵清曜就着她的风格挑了下眉：“嗯？这么久了还没习惯吗？”

    杨静被赵清曜的话逗得一乐，心里越发觉得赵清曜有趣。这姑娘虽然气场里有一种距离感，不说话单看起来既文气又有些高冷，但别人对她的第一印象却往往是好感，还会有些不由自主的尊重。要是和她真说起话来，你又会发现她有趣得很，一点也不古板。赵清曜会接梗，说话做事会不自觉流露出几分可爱，还非常擅长冷幽默，绝对是慢热型里面的宝藏。

    杨静哈哈一笑，直接替赵清曜决定了午饭的吃法：“美女嘛，怎么看都看不够。那这位美女，你愿意和我去食堂共进午餐吗？”

    赵清曜虽然自己一个人不太愿意挤食堂，但有其他人一起去食堂，除了饱腹之外更是一种社交。再加上杨老师平时和她私交不错，又是前辈，她没有什么理由拒绝。简单思考了一下，赵清曜点点头：“好的，那我们现在去吧，正好到饭点了。”杨静顺手从自己的办公桌上抓起饭卡，朝赵清曜歪了歪头：“Ok,let's go.”

    Z大的食堂在高校这个群体里和它的排名一样，绝对算上等。校内一共有四个食堂，分别在东西南北区。赵清曜和杨静去了离办公室最近的东区食堂。赵清曜爱吃美食，但口腹之欲又不算重。一般情况下，她更愿意去排队人数少的窗口排队。今天是个例外，因为杨静拉着她径直奔向小火锅窗口：“这小火锅我最近几天馋得很，自己点一锅又没意思，今天正好咱俩一起涮一顿。”

    这个点军训的学生已经被列队带回了，食堂变得清静了一些。赵清曜不太能吃辣，杨静正好是优秀的吃辣选手，因此两人分别攻占骨汤和辣汤，吃得也算津津有味。

    桌上突然传来手机的震动声，赵清曜上午开会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所以她示意了杨静。杨静点开微信扫了几眼，抬头对赵清曜说：“何教授的消息，说是今天有个企业的老板来谈校企合作，对咱们学校食堂有点感兴趣，让我给推荐个地儿。”赵清曜看着杨静脸上带着点少女气息的笑，立刻意会了这个何教授是谁。

    作为杨静的老公，何教授在外院几乎无人不知。一方面是因为何言佑和杨静感情甚笃，两人几乎每天都是一起上下班。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何言佑本人在Z大也颇具名气。不到三十五岁就在Z大最为人才济济的计算机学院评上教授，又过了两三年更是直接拥有自己的科研办公室，作为团队带头人拿下过好几个重要项目。不过可能是因为在学校的老师们面前一口一个老公的叫有点不好意思，也可能是夫妻间的一种情趣，对外称呼时，杨静一律把何言佑称为“何教授”。

    赵清曜礼节性地给杨静提供了自己的建议：“既然是企业的老板，那还是西区比较好，毕竟是前年重建的，环境好一点。”杨静边打字边回：“嗯，我也觉得。那哪一层比较好呢？西区太远了，我都没怎么去过。你在学校吃饭多，你知道不？”赵清曜正要思考自己吃过哪些西区的菜，杨静插了一句：“曜曜，你介意他们过来和咱们一起吗？何教授说他们离东区比较近，这个老板的业务正好涉及到大语言模型，就问我要不要一起见一下。你要是不太想见，我就把他给拒了。”

    赵清曜下意识想说要不自己先走，话到嘴边又停住了。虽然她没觉得自己先走就是受了冷落，吃的东西也已经有个半饱，但杨静肯定会认为自己这样说是不想见的意思，那她就会拒绝何教授的邀请。校企合作本来就是一件好事，杨静的研究方向也正好是语言科学与工程，说不定这是个好机会，没道理因为自己而不见。再者说，拓展人脉本来就是自己的弱项，也是时候提高一下自己在社交场面上的应对能力了。

    赵清曜问杨静：“我是没问题，但何教授知道我也在吗？”杨静说：“我刚刚已经和他说过了，他说这样更好，你们两个正好年岁差不多，话题还多点。”

    赵清曜微笑着点点头，心里为有这么厉害的同龄人暗暗惊讶。能来Z大和何教授谈校企合作，这家企业起码得小有成绩。本来她还以为这位老板是个中年人，没想到竟然这么年轻。果然，自己这一代人是够卷的。

    考虑到一会儿何教授和那位卷王老板要过来，赵清曜把锅和食材从她们桌子的中间推到了两张桌子的中间，又打算起身去再拿两副碗筷。对面的杨静当然不能把活都留给赵清曜，在她挪锅的时候就起身去拿了。趁这个空隙，赵清曜滑开手机回复了几条新来的消息。

    听到杨静和人说话的声音伴着脚步声向自己走来，她大概想到是何教授他们到了，下意识地带着一抹微笑站起来。几乎是在抬起头的一瞬间，她突然很庆幸刚才是杨静去拿的碗筷，如果是她的话，估计现在会出现碗筷掉落一地的尴尬场面。

    怎么会是他？

    没给她太多反应的时间，三人已经站在桌边。赵清曜快速整理好自己的思绪，保持住了脸上差点因为惊讶掉下来的微笑，先向已经认识的何言佑点头问好。何言佑同样笑着点了点头，侧身向身边的年轻人介绍道：“刚才我爱人你已经见过了。这位是我爱人的同事，也是她的朋友，赵清曜”，又对赵清曜说，“这是智微科技的创始人，温濯。”

    温濯闻言，微微笑着对何言佑说：“您要是介绍我是您的师弟，我会更高兴的。”何言佑哈哈一笑，对杨静和赵清曜说：“也对，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温濯也是张老师的学生，确实是我的同门。咱们也可以不那么拘束了。”

    赵清曜飞快地顺着何言佑的目光看了温濯一眼。他的神情似乎很平静，没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很难确定他还记不记得她。为了避免自己贸然一副认识他的样子引起尴尬，赵清曜硬着头皮向前走了一步，挂着客气的微笑对温濯说：“您好，很高兴认识您。”

    本来以为这一茬就此过去，没想到一直没什么动作的温濯突然伸出手：“您好，我也很高兴见到您。”赵清曜看着他伸出的修长有力的手，像机器人一样僵硬地伸过手和他的相握。从相贴的手里传来的温度让她没来由地心慌意乱。温濯礼貌地一触即离，赵清曜终于缓过神来，赶紧放下了自己的手。

    杨静在一旁热情地招呼：“来来来，你们快坐，你们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去加点食材。”何言佑自然坐在杨静旁边，温濯自觉坐在他对面的位置——赵清曜的旁边。何言佑看向温濯：“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温濯站起来：“不用麻烦，我自己去窗口拿就好。”何言佑说：“正好，咱们两个一起去。”

    两位男士的身影刚刚消失，杨静立刻看向赵清曜，微眯的眼睛里带着探究：“我怎么感觉你有点紧张呢？和这位温总认识啊？”

    没了温濯的气息在身边，赵清曜终于能让自己的大脑恢复正常运作。她看向站在窗口前夹菜的挺拔身影，喃喃自语道：“是啊，我怎么会紧张呢？”

    过去十年已经被她逐渐尘封的记忆，那些她以为自己早已忘记的画面与心情，在这一刻，如此鲜活地朝她奔涌而来，几乎把她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