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我们就死吧。”
这是我说的第2596遍,我不知道,他说他帮我记着。
“怎么又开始说胡话了,今天在医院不还好好的吗。”他摸着我的头,我卧在他怀里,摸着他的假肢。
是,没错,确实是假肢,从右腿膝盖开始。
他的腿是我爸打断的,其实当时我才四岁,理应是不记事的年纪,但不知道为什么总会做梦梦到那天,没有前因后果,只有被打的过程。
“谨向。”谨向是他的名字。
“嗯?”他声音很温柔,手一下下拨着我的头发,想溺死在他怀里。
“其实我本来就活不久不是吗?”
我患有先心,出生医生就说我活不过三十,今年我已经二十二了。家里的病危通知书已经攒了一打了。
他沉默了很久没有反应,手也顿住了,大概过了好几百年吧,他才又笑笑道:“小渝会长命百岁的。”
我也笑笑不说话。
“铃铃铃——”是手机响了,有人打电话。
我从刚从医院拎回来的袋子里拿出手机,看清来电人时,我心头跳了一下。
是我爸。
“喂,爸。”我坐在他旁边,他捏着我的手。
“谨向呢?”我爸的声音恶狠狠的。
我咽了口口水:“谨向在哪我怎么知道。”
我爸暴跳的声音立刻从手机那头传来:“小兔崽子敢骗你爹,我刚才在医院看见你了,赶紧给我回来带上那狗崽子。”
我抖得手机都快拿不住了。
他怎么会在医院?
“你去医院干嘛?”
“盛渝,你两天不着家,嘴就野了是吧,什么语气跟你老子讲话,还管上我去哪了……”
我爸他大概是喝酒了,我妈唯唯诺诺的声音也传过来:“老盛,你喝多了,别这么和孩子说话。”
其实他不喝多也是这么说话的。
谨向大概是看我愣住了,轻轻从我手里抽出手机。我确实是在出神,还维持着拿手机的姿势,转身望他。
他用口型道:“没事。”
“喂,爸,”他淡淡的开口,“我们马上回去。”
他说完就把电话挂了,拍了拍我的手,示意我收拾收拾走了。
我看着他不太熟练的把刚刚才安好的假肢拆掉,愣愣的从门口推来那个有些破旧的轮椅扶他坐上。
他拍了拍我的胳膊轻声笑道:“别怕,再不济也就打一顿,也不会把你怎么样,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是我的错。”
确实,如果只是发现我偷偷给谨向配了假肢,最严重不过是挑一个人打一顿,而那个人怎么也挑不到我。
但如果……
“如果他发现我们在谈恋爱,该怎么办。”
他又顿住了。
谨向理论上应该算我哥,但我们既没有法律关系,也没有血缘关系,并且我爸也不让我喊他哥。
谨向是真正的,父母口中的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
这是听我妈说的。
【你不知道啊,当时大风大雨的,我路过垃圾场,听到一阵小孩的哭声,魂都快吓没了。】
【但我真怕有小孩在那啊,就走过去。还真有一个小孩躺在那垃圾堆里啊,浑身上下只穿了个尿不湿,水都快把他淹了】
【幸好当时天不冷啊,要是冬天早该冻死了。】
我妈是个热心肠的女人,路过的狗都要塞点肉沫给他。何况是个大活人呢,即使那个年代生了养不起就把孩子扔了真的很常见。
但我爸不是,我爸只会觉得谨向是个累赘,不是他自己的子他就当玩具一样随处就踢走了。
当初是我妈在我爸面前跪了一宿,才勉强让他松口好歹让这个孩子活着。
主要还是我妈身子太弱了,还真不一定能给她生一个自己的子。
谨向的名字也是我妈取的,我爸说不许随他姓,我妈也不识个大字,只能翻一宿的字典,取这别扭的名字。
他这次没有顿很久,就勾了勾我的手指:“那我就说我会娶你的。”
我平静的看着他:“没有那一天的,法律也不允许。”
他叹了口气:“阿渝,阿愚,笨一点多好。”
这个问题最终还是没有解决,我俩心惊胆战的坐车去了我爸那。
来开门的是我妈,她紧张的捏了捏我的胳膊,我摇了摇头推着谨向的轮椅进去了。
我爸和我妈还住在乡下,当时自己盖的房子,有个挺大的院子。
我爸正坐在堂屋里喝酒。
“你俩晚饭吃了吗?”我妈拍了拍我的背,轻声问。
“吃过了。”我也轻声回道。
“行,去见你爸吧。”我妈好像很担心,拉着我没松手。
谨向已经杵着拐杖站了起来:“妈,你别担心。”
谨向站起来比我妈高了有一个半头,我妈只能仰着头才能跟他对视。
“嗯,我不担心。”
我妈松开了我去了厨房,我扶着谨向去了堂屋。
“回来的还挺快,看来还把我当老子嘛。”我爸一手拿着酒杯,里面不知道从哪买的高浓度假酒,一身酒味。
“爸……”谨向想说点什么,但被我爸打断了。
“闭嘴!我们家什么时候有你说话的地方了,别以为一声爸就能把自己跟我们当一家人了。”我爸夹了一粒花生米放进嘴里。
谨向从容的闭嘴,把胳膊从我手里抽出来,往后退了两步。
我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一步:“爸。”
“花了多少钱?”我爸一点没拐弯抹角。
我却松了口气,不是谈恋爱的事就好。
“没多少。”我骗他。
他大概也没去了解过价格,或者价格也并不是他此次的目的。
“阿渝,你是好孩子,总该知道什么叫肥水不流外人田,这种垃圾堆里的耗子,活着就不错了,不指望能活成什么样……”
我想在他嘴里塞耗子。
“你要多攒攒钱,哪天我们白发人送你这个黑发人了,你也要给我留点东西养老啊,不然我们怎么办,你该多为我和我和你妈想想。”
我爸从不掩饰生我的目的,或者说想有个孩子的目的。哪怕我有先心,他也不介意,就像个剥削劳动者的资产阶级。
可他还说我是他儿子。
“好。”
“行,去找你妈聊聊天吧,我跟谨向聊聊。”
我转身看了谨向两眼,他示意我快走。
我离开了堂屋,去了厨房。
“你爸没说什么重话吧。”我妈看我过来,递了杯水给我。
“……没”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确实一个脏字也没有对我说。
“啪——”
我和我妈都静住了,这是巴掌扇在脸上的声音,我妈的眼泪流了下来:“都怪我啊。”
我听不见她讲话。
“砰——”谨向的拐杖倒在地上了。
我心有点疼,不是矫情的那种疼,是真的一跳一跳的疼。
“小渝!”
倒下的最后一秒我看到谨向从堂屋里一脸惊恐的爬出来,左脸还是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