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阳台上挂着天蓝色的窗帘，上面镂空着一些小星星的形状，路灯就从小星星的孔隙中投射一点光进来。

    陈生生在上铺的床上翻了个身。那个窗帘还是大一刚来的时候她们宿舍一起买的。

    几个女生，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改造宿舍，首当其冲地就是那个已经不知道落了多少年灰的粉酒红色的窗帘。

    好像每个陈年老旧的多媒体旁边都会有这样的窗帘，陈生生这样想。

    依旧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明天是周六了，周六是她历来很喜欢的日子，虽然最喜欢的还是周五晚上。

    那种即将能够放松了的，还带着一点忙碌充实收尾的，雀跃心情。

    但最近的周五晚上她不喜欢，也不期盼，最近的每周六日，她都要在没课的时候去实验室里做科创。

    陈生生自问是个还算能干的人。她大学学了化学，每门难啃的功课还算名列前茅，在维持专业必修课第一的同时去参加科技创新和竞赛。

    好像没有什么想不想，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这样。

    她会认真的干，长期以来，学业上的正反馈使得她对这些东西似乎有了一种惯性，习惯性地下沉，习惯性地探索，习惯性努力。

    可是涉及到与人接触，陈生生并不擅长。

    生生后来上研究生时，进了别的课题组时发现，欺生似乎是每个课题组都会做的事情。

    鄙视链的顺序是老同志看不起新同志，博士生看不起硕士生，硕士生看不起本科生。

    说是做科创，陈生生刚进实验室的任务就是整理试剂和洗瓶子。

    “会洗吗。”一个年纪最大的师姐面色冷淡，语气和眉头间都透露着一点压抑的不耐烦。

    陈生生后来把这种外露的耗费称作，戾气。

    “师姐，是三遍自来水之后再拿去离子水润洗三遍吗。”和陈生生一起去的同学并不说话，于是生生答道。

    小时候她是个沉默安静不敢说话的人，常会得到老师们一句文静和稳重的评价。

    随着年级增大，她变成了那种，会在一种空气中微妙的沉默间隙，开口的人。

    有人活跃时，她就做那个不出声的，大家都不说话时，她就是那个说话的。

    就是这样的人。

    大师姐神色不改，声音起伏：“对，记得用洗洁精洗。三遍润洗之后，水不成股流下，然后放到那边的干燥器上。”

    交代完后，大师姐转身去了屋外，对着笔记本敲敲打打。

    实验室的空间过于逼仄，以至于连个像样的工位都没有，学生们只是抱着各自的电脑，在与各种实验器材一门之隔的小空间里各自占据一个小地方。

    陈生生和连谨就在里屋的水池旁洗着堆积的瓶子。

    瓶子是洗不完的，有的容量瓶，里面装着所谓的标准溶液，标签是三五年前的落款，里面的药品早就变质或者挥发了，陈生生不明白留着这些烂瓶子还有什么意义，可是师姐不让扔。

    也有别的让扔的。那就需要她们两个人把陈年的封口膜拆开，里面难闻黏腻的液体倒进废液桶，标签纸再用钢丝球擦掉。

    擦不掉的胶，在水龙头倾泻下的一股股水柱中，把胶的拉丝一点点撤掉。那些胶最终都粘在蓝色的一次性□□手套上。

    手套当然是不能扔的，手套当然不是“一次性”的。

    一下午过后，在师姐的指挥下，陈生生和连谨把手套摘在了一个抽屉里，抽屉里堆满了各种被用过的手套。

    “以后用手套从这里拿，没事的话别用新手套。”

    那不就用串了吗。陈生生心里想。可是她只是昂扬起精神，答应道，“好的师姐。”

    一下午趴在水池边上洗瓶子，两个人没有直起过腰。这会儿刚出了实验室的门，垂着酸疼的腰椎骨，连谨开口，“明天我不想来洗瓶子了。”

    陈生生一边点头，“我也不想。”两人一边向化工楼外走去。

    “而且我有点不喜欢在实验室待着，感觉师姐不太好说话。”陈生生并不避讳谈起她的印象，她不是什么清高的人，而且她和她的同学才是一个战线上的伙伴，说这话她潜意识里觉得绝对安全。

    连谨和陈生生是同班同学。虽然到了大学这个阶段，班集体的概念已经淡了。

    她俩平时的交情也只是坐在一个教室里上课，一起组团来报这个科创，属于两个学习不错的人的互相双选。

    在正常的社交距离内，陈生生对连谨的印象很不错。是个可以正常交流的正常同学。

    两个女孩子背着书包，以一种正常的淡淡的熟稔行走着，没有像初中的女孩子一样挽着胳膊像小鸟一样将要飞出去。

    到了岔路口，“我去自习室”，连谨首先开口。

    “我去图书馆。”陈生生答。

    两个人分了手。下次还是一起做实验的两条好汉。

    陈生生只觉得自己最近特别爱学习。

    后来回想起这段时间，她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实在是太不爱去实验室，乃至于平时的功课看起来都变得眉清目秀了起来。

    她刷了去图书馆四楼的座位。虽然时间已经比较晚了，幸运的是平时最爱的靠窗座位还是空的。

    大概来图书馆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偏爱的座位，轻易也不爱去刷新的。

    生生把书包一放，找出周内上课的课件，把平时来不及做得笔记补完。

    与高中时想得很不一样，陈生生原来以为，等自己上了大学，拿到了大把的空闲时间，可以拿来学自己喜欢的事情。

    她那时候想着学个古琴，再学个古典舞。

    可是学习成本多高啊。先不论那些高昂的器材费和学费，光是时间成本都使人叹息。她是个相对爱看书的女孩，可是没想到自己每次来图书馆，都是为了自习。

    连看一本课外书都觉得奢侈。

    但最近连学习这种事都变得轻松了起来，她每天很盼着周一，很喜欢周日晚上。

    因为终于可以不用去实验室。

    陈生生现在跟的导师，总是会打语音催她过去，可能是因为课题组人丁星零，实在是不能少了他们这种本科生劳动力。

    脑子里其实没有想很久这些有的没的，生生做笔记的速度不快，对着课件一边想一边算，等做完了上节课的环境化学笔记，两个小时已经过去了。

    快十点了。十点就该回宿舍了。

    然后就到了晚上辗转反侧的时刻，因为明天是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