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生生大概会一直记得那天的场景，连谨的宿舍里吵吵笑笑，然后她们坐在她的书桌前，商量这件事。
这并不是什么多大的事，但是记忆里的感官非常敏感，像是时间变慢要她去好好记住这个时刻。
连谨的对床是阿鑫，一个爱看动漫，也爱好好学习的女孩。时常有一些呆萌，有一些认真的举动，陈生生回想起她，最深的印象竟然是她不带那种经常会让同性感到不适的侵略感。
阿鑫那天凑了过来，似乎听连谨吐槽实验室的事情已经听过很多遍，不是那种探究的，好奇的，而且面对一个苦海的苦大仇深。
陈生生突然有些羡慕起来。
事情的开始总是奇妙的，陈生生回想起她和连谨当时为什么会去找周老师当导师。
大学生科技创新是一年一度的活动，今年的科创结题了，就意味着马上可以申请新题目了。
大一时，她和连谨哪里懂什么，真的对着通知群里发的科创立项表认真研究，试图挑选出一个自己感兴趣的题目。
她们最终挑中了一个生态毒理学的项目，在一众连题目都看不懂的项目名称里，这个题目还算是两个人都不太抵触。
随后小心翼翼地联系导师，导师答应了，一个标准的双选流程。
一起组队做项目的还有两个大三的学姐，学姐学年末要涉及到保研考研了，做科创可以加分，如果能发表论文就更好了。
理所当然地，其中一个学姐成为了队长。
四个人一起准备着开题材料，对于刚刚大一，从没写过项目申请书的陈生生和连谨来说，这一切不可谓不吃力。
大三的学姐不知道从哪里要来了一份该导师指导的本科毕设的答辩PPT，那种学术风的风格，又不能太夸张，被陈生生一度视为真好看的东西。
开题申请，开题答辩，这一套流程下来之后，她们的项目最终只是个校级立项。
“以后你们可以跟着周老师做科创，他比较容易拿到市级立项。”队长学姐指着立项结果里，全专业唯一的市级立项项目，指导老师周文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听好了，就是一个机缘，听不好，就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
大一的项目结题时，果然产出了一篇论文，作为队长的学姐是论文一作，并如愿保研到了T大。
大二刚开学时，陈生生对连谨说，我们报周老师吧，去年学姐说，跟着他能拿到市级立项。
大二要结束时，学院突然推出了一个直博的新政策，即经过面试后，选择一个导师，然后从大四那年起就算开始读博，比正常的直博要短一年时间毕业。
陈生生的成绩是大三学了专业课之后才一路高歌凯奏的，她大一的高数成绩并不好，给绩点拖了一大截后腿，那时候她以为自己不能保研了。
她真害怕去考考研数学，于是迫不及待地报名了这个政策，选择的导师自然而然的，就是她跟着做科创的周老师。
那时候陈生生不知道自己做出的是一个怎样的选择。
大二的认知不足以使她明白，对于研究生来说，选择一个导师其实比选择一个学校重要多了。
因为每个导师有自己平台，而不是学校的。
周老师有个一贫如洗的课题组，连实验室的卫生纸都是学生们凑钱买，然而这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他爱骂人，骂人不是奔着事情本身，而是直奔着人格去的。
他几乎不会好好和人沟通，言语间的信息密度低到令人发指，陈生生有时候去找他，自己的事情没有解决，却已经不知道听他讲了多少遍自己小时候光着脚翻山上学的经历了。
一遍遍，一次次，把人消磨殆尽。
连谨可以退，可是她退不了了。
阿鑫还是在一旁望着，眼神和连谨有些出奇地相似。
“我觉得可以，我要是能退的话，我也退了。”
时间就这样粘滞缓慢地进行着，空气里是女生宿舍特有的那种气味，到陈生生说出这句话后，突然又加速恢复到正常速度了。
仿佛这一切都是一场错觉。
陈生生拉住了连谨的胳膊，“我觉得趁早退，挺好的。”
阿鑫开始为陈生生打抱不平起来：“你当时怎么就跟了他啊。”
她说话向来直，语气里也没有半分阴阳怪气，陈生生叹了一口气。
“可是我就只能跟着他了。”
新的直博政策规定，在非意外情况下，学生中途退出，取消保研资格。
那她好不容易耀眼起来的必修课又什么用呢，再去考研吗。当初就是因为不想考研，才好好学习去参加竞赛的啊。
陈生生从来没有想过本科毕业直接工作这个途径，路子被她走窄了。
可是她也从来没想走宽过。
“你什么时候去和周老师说？”陈生生问连谨。
“我也不知道，我怕他不同意。”
“去年对面宿舍的阿慧不也报了周老师，她也没做完就退出了，周老师同意了。”阿鑫在一旁，“你可以明天去问问她应该怎么说。”
前车之鉴。
前车之鉴。
所幸明天还不用去实验室，还可以继续上课。
宿舍外。
这条长长的空旷的走廊她已经走了三年，转眼间就变成了和当时要保研的学姐一样的年纪。
陈生生感觉不到自己的主观意愿。
上了大学后，她比高中还要自律，不管有没有早八，都七点半前出宿舍，周六日也不例外。
她顺着从小到大的惯性，想要一个好成绩，想要上研究生。
可是选择比努力重要太多。
越到后面，陈生生越会经常想起这句话。
可是做出选择，实际也是一件太难太难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