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老大人的说亲，使得沈墨林喝酒的动作顿了一下，倒不是因为意外——他在来的路上就曾想过这个可能，可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苦味还是爬上了嘴角。

    他放下酒杯装作无事，起身诚恳回道：“能得老大人青睐，晚生受宠若惊。如此抬爱，更要把实情细细说与老大人听才是。”

    “哦？难道弘文早有妻室，只是未带在身边？”冉莳有些遗憾地猜到。

    “是也不是。两年前家母做主让晚生与表妹成婚，婚后不到一年拙荆离世，晚生发誓此生不再续娶。况且冉小姐何等佳人，我一鳏夫如何配得。”

    “诶，弘文何必自谦。贵夫妇伉俪情深，是老夫唐突了，弘文节哀……来来来，吃酒吃酒。”

    沈墨林笑着抬起酒杯与冉老大人对饮，说亲的事便默契作罢。

    席散的时候已过子时正，随冉府仆从来到暂居的院落，沈墨林并没有睡意。踱步立于阶前望月，只见冬末的冷月孤零零悬在靛青的天心，白皑皑泼下来，让人莫名叹气。

    伉俪情深么？沈墨林冷笑，家中是如何被母亲闹腾，又是如何因着外祖家拖垮的，他从小就看在眼里。宽厚了一辈子的父亲至死都没松口答应母亲所求，可父亲尸骨未寒，母亲竟然以死相逼，逼她娶那和她一样贪得无厌愚蠢歹毒的表妹。

    好在他解脱得快，不用像父亲一样熬一辈子，哪知母亲故技重施让她再娶第二个表妹。呵，时至今日沈墨林每每回想起当时依旧会气到发笑。

    用孝字压他？他不走仕途便是，再扯上深情的幌子，他看那些人还能如何吸他的血啃他的肉！

    沈墨林气息不平的闭眼，许久，呼吸终于渐平，再次抬头望月，不期然地，冉小姐那双寒潭映月的眼再次出现，和天心中的冷月重合。

    睡吧，沈墨林转身进屋，告诫自己不要被美色所迷。谁知道“知书达理”的美人皮下到底是人是鬼呢？就如同当年父亲反抗祖父祖母，坚决要娶母亲一样。

    躺下还不足半个时辰，连续不断的巨响接踵而至，一直清醒着的沈墨林暗道不好，赶紧穿衣而起向正堂奔去。途中，便和一直摇头试图将自己从醉意中摇醒的冉大人相遇。

    “看来是有大队人马闯进来了。老大人酒还未醒，不如在家中休息，我先带人出去看看。”

    “也罢，让小儿冉槠和你一道去吧。”冉莳头昏脑胀，自知去了也是给人添麻烦，白日布防也算谨密，应该问题不大。

    沈墨林一行人赶到镇口的时候，壕沟外已经火光四起，哀嚎声渐弱。负责今日警卫的保长说，看敌袭人数有些像他们昨日返回路上遇到的那伙残兵，不过百余号人转眼就被击溃，大的攻势应该不会再有，就是怕有个别没死的从别处悄悄潜进镇来，还需派人四处巡查。

    保长还是很有水平，沈墨林、王大虎并四个青溪镇的青年，现下就被从矮墙外跳出来的四名身穿铠甲，手持挑刀的壮汉逼得节节败退。

    见识过镇口攻势的四名壮汉挥刀极快，沈墨林一行人根本使不出“飞龙在天”，装生石灰的袋子也被挑走踢飞，只得使出蛮力用刀与之对砍，以期拖住，能让听到他们喊叫的乡民赶来支援。可他们哪是这些穷途末路狂战士的对手，一会儿的功夫，只剩沈墨林喘着粗气和另外两名壮汉对持。

    吾命休矣！沈墨林忍着后背的疼痛想到，可就算死他也打算搏一搏，双手握紧刀柄正要向前冲上去劈砍，下一刻，同样嘶吼着向他冲杀过来的壮汉猛地定在了原地。

    旁边的同伙注意到了击穿同伴太阳穴箭矢的来向，才要侧转杀过去，却瞥见有些崩溃的沈墨林没趁机逃走，依旧持刀冲了过来，只得停住转身格挡，不成想，很快他也像同伴一样，太阳穴被箭矢击穿，轰然倒地。

    沈墨林大口喘着气跌坐在地上，月色下，他听见“扑通”一声似有人跪下，紧接着“呕……欧……”，他又听见有人干呕的声音。

    “小姐，小姐……你受伤了吗？哪里不舒服？”沈墨林循着声音望去，一个丫鬟打扮的人正在拍着……那不是冉小姐吗？！

    沈墨林倏地看向那插在太阳穴上的箭矢，又回转过去看见冉小姐丢在一旁的弩机，脑子全然锈住，只能死死盯着痛苦干呕有些狼狈的丽人，难以置信又夹杂着敬服，甚至……裹着巨大的欢喜，让他有些发抖。

    “你快去叫人来救人，带着郎中，”沈墨林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到冉玉柠身边的，“愣着做什么，我自会照看冉小姐。”地上躺着的王大虎一行人确实急着救治，而他也真的想支开这个丫鬟。

    墨画瞧了瞧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人，愣了愣，又咬了咬牙，丢下一句“好好照看我家小姐，少一根汗毛绝对饶不了你”，便一溜烟跑开去喊人。

    抚胸的人依旧还在干呕，沈墨林蹲下，迟疑了很久最终还是没碰触冉玉柠纤细的肩背安抚，只是缓声道：“是小姐智勇救了我们。而他们，自随人谋逆以来，不知劫杀了多少无辜百姓，糟蹋了多少姑娘，以死谢罪是他们应得的。”

    冉玉柠知道身后之人正在安慰第一次杀人的她，其实不需要。她打算救人的那一刻就做好了准备，只是有些反应不是做好准备就能控制住的。感觉自己好些了，捡过墨画丢下的准备配着生石灰用的水囊，她打开漱了漱口，站了起来。

    “你……还有他们，”冉玉柠指了指地上的王大虎一行人，“应该没事吧。”

    沈墨林避开冉玉柠的眼睛，摇了摇头：“谢小姐关心，我没事。至于他们……只能看天意造化。”

    两人沉默了下来。

    “我……”

    “你……”

    过了一会儿，两人又同时出声。

    沈墨林笑了笑：“冉小姐想说什么？”

    “我并非刻意来救你，只是碰巧遇上了。”冉玉柠大大方方直视着沈墨林温润又有些沉郁的眼，“既然际遇如此，我便想提一个不情之请。”

    “小姐尽管提，沈某自当竭尽所能。”

    “不怕公子笑话，父亲曾问我欲嫁何人，”冉玉柠脸不红心不跳地扯了个谎，刚才沈公子有机会独自逃走，却依旧固守不愿转嫁危险，已经证明其品行，她可以为了将来大胆争取一次，“我答道，想嫁给吴波天一书院院首之子，不论品行样貌。”

    冉玉柠见沈墨林对她的话有些错愕，不在意地笑了笑，接着说道：“因为那里藏书百万，若日日与书为伴，嫁给谁都好。可是父亲不同意。你不用问为什么不同意，反正就是不同意。”

    “我听丫鬟说今晚父亲向你替我说亲。公子不必急着拒绝。你与夫人伉俪情深我不会打扰，你是有名的书商，给我一处院落静静读书校书便好。就算我协恩图报吧。你只需同意，父亲那边，我自有法子让他点头。”

    一种心疼怜惜涌上沈墨林心头，他有些急切地想说若能娶得小姐为妻必当尽心相待，可是想到母亲的尖酸难缠，以及外祖家的刁钻阴毒，他一下清醒了过来，避开那双必定会让他此生难忘的眼，疏离的拒绝道：“小姐所提确实让人难为。沈某不愿说一些配不上小姐的话来搪塞，但要叫小姐知道，某说一生只娶表妹一人，此志至死不渝，不为任何人任何事撼动。”

    他不能将天上月拖进污泥里，他能为冉小姐不顾一切忤逆母亲外祖，可世人终会将污名扣在冉小姐头上，他不允许。

    被拒绝的冉玉柠没有一丝沮丧，只是有很多疑惑。她一直望着沈墨林，从其热切激动地想说些什么，到挪眼刻意疏离地拒绝她，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

    沈公子想答应她又不能答应她的样子，绝不是伉俪情深能解释的，既然不是伉俪情深，那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心结。也就是说，这事有可以商量妥协的余地。

    正要回话，不远处传来墨画不断催促引人过来的动静，冉玉柠退离几步，加速说道：“沈公子定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愿说与旁人，我自不会勉人所难。我能拖住父亲两年，两年之内若沈公子心意回转愿意坦诚相待，我也必不畏其难。”

    冉玉柠望着渐行渐近的墨画笑道：“沈公子可不要小看一个只想后半辈子安安静静看书之人的能力和手段。”

    一旁的沈墨林强迫自己不去看人，但他知道，他的心跳得很乱。

    比沈墨林的心更乱的是湖州洛府抱素轩正屋内室的绣榻。

    大冬天的还能出N身汗洛听雪也是甘拜下风，想着抗争不过便躺下享受吧，可是都痴缠了几晚上了，都几更天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感觉到平静了几息的人又靠过来，无赖地伸出邪恶之手揉得人生疼，她忍无可忍，抬腿就朝着下三路的擎天一柱踹去，被踹的人实在警觉，顺势杠起送过来的腿，哄着人又乱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