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床共枕

    夜黑风高,孙止摸黑去了饲锦殿。

    饲锦殿依水而建,九曲环绕,孙止废了好大的功夫才摸进去。

    这地方那么大,帝行在哪儿?

    虽然不想承认,但孙止确实是个路痴。他站在迷宫般的饲锦殿外迷茫了几秒钟,然后果断选了个顺眼的地方进去。

    关于那条神鱼,宫女们提起的次数虽然不多,只知道是干系国运的神鱼,她们连见都没有见过,却对这种说法深信不疑。作为新时代的好青年,孙止自然是不信这些的。搞个神鱼的名头出来,无非是聚拢皇权的手段罢了。

    孙止推开一扇门。

    门无声的开了又关上,以帝行的习惯,他晚上是一定要在床上休息的。皇子住的地方应该不算多差,他打算一间一间的找过去,总能找到。

    他往这间房里面一看,床铺是空的,被子都叠放的好好的。

    没人?

    去下一间。

    孙止打算退出去,腰间却抵上了一个硬物。

    “说,谁派你来的?”

    故意压低的声音,孙止却立马听出来是帝行的声音,和他平时清冷的嗓音不同,此时的声音却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这儿哪是没有人,分明是帝行早就发现了他,悄悄埋伏起来,还顾得上将被子复原,孙止一点儿异常都没有发现,这人的警惕心可真强。

    “帝行?”孙止转身,“是我。”

    身后没人。

    人呢?

    帝行无语:“低头。”

    孙止:“……”

    忘记了,帝行现在才八岁。

    他低头,果然见到了幼年版的帝行。他穿着宽大的袍子,还没有他腰际高,小小一个,整个人包裹在衣袍中,板着一张脸,手里捏着柄烛台,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更加软糯可爱了。

    没想到幼年的帝行是这样的,孙止的手蠢蠢欲动。

    这脸看上去圆圆软软,好想捏一把。

    帝行人虽然变小了,但依然一眼看穿他:“收起你的爪子。”

    孙止讪讪。

    他现在依然是阿圆的打扮,不过他一说话,帝行便认出他来了。孙止说话尾音带着上扬的语调,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也不知道这是他故意模仿女孩子说话养成的习惯还是天生自带的。

    所以孙止生没生气也很好察觉,听他声音就行了。

    他看了一眼孙止身上穿的宫装,问:“你去了帝易宫里?”

    孙止也低头看了眼粉红色的宫装,有些不自在的扯了扯衣领:“一来就被这个小姑娘撞见了,为了不露馅,只能先用她的身份顶一阵子了。”

    孙止打量着帝行住的地方。诺大的地方很是空旷,除了床上的一床被子,其他地方基本没什么摆设,显得有几分凄凉。帝煌还是一如既往的小气,刚认祖归宗的亲儿子都舍不得给点东西。

    帝行穿着不合身的睡袍,将烛台放在桌上,问出了关键问题:“我们要怎么出去?”

    虽然这里的一切都是他所熟知的,但他并没有多少归属感,见到孙止那刻,他竟然有了他们才是同类的错觉。他一直清楚的知道,眼前的一切都只是幻境。

    “只能等,等碎片的时间结束。”孙止这几天也搞明白了,要想出去,只能等这枚记忆碎片力量衰竭,自然就能出去。“在这期间,我们不能被碎片里的‘人’觉察到异常,也就是千万不能被发现外来人的身份,要不然碎片便会崩塌,将我们彻底困死在这里。”

    孙止也搞不清楚这个碎片的运行原理,这里的人明明早就死去,但还按照生前的生活方式行动,且不以碎片主人的意志为转移。真实到让人很难想像这只是一枚记忆碎片,也就是俗称的幻境。

    “包括这个小宫女?”帝行听明白了。

    “对。”

    “我看过,这枚碎片最多还能支撑三天。”还有三天他们就能出去了。

    “你还要顶着这副打扮三天?”孙止其实不适合粉色,而且帝行一眼就能看穿迷惑符下真实的孙止,在他看来,现在的孙止就是西装外面套宫装——十分违和。

    “麻烦就麻烦在这里,我画的法阵快要失效了,再这样让她昏迷下去,会出事的。”

    “她会怎样?”

    “会死。”

    帝行:“……”

    “这只是记忆。”他强调。言外之意,这里并不是真实的,管一个小宫女的生死干什么,真实的人早就死了,现在在这里的还不知是什么东西。

    更何况,这是他的记忆。

    他说的有道理,但孙止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如此鲜活,她们会害怕,会忙里偷闲聊喜欢的东西,会在他不熟悉规矩犯错时偷偷帮他打掩护。放任一个在这里有家人朋友的小宫女去死,他不忍心。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他还是尽量不去打扰这些“原住民”的生活轨迹。

    孙止道:“她真的会死的。”

    “妇人之仁!”帝行骂。

    “哎呀,还有别的办法。”孙止依旧笑嘻嘻的,并不生气,“我将她放出来,再用上一张迷惑符,她只会觉得这几天过的迷迷糊糊,不会察觉到什么异常的。”

    帝行没再说话,被子一翻,睡觉去了。

    孙止就当他默认了。

    “把身份还回去后,我就躲在这里,哪儿也不去,三天一过,我们就能出去了。”孙止道,“我去去就回,你先睡,不用等我。”

    帝行冷哼一声:“自作多情。”谁会等他。

    孙止摸去了刚来的那个花园,将昏睡的阿圆送了回去。

    身上的阵法效力一过,阿圆惊醒过来,她四下看了看,黑黢黢的屋子里什么都没有。

    “我怎么了?迷迷糊糊的。”阿圆摸摸脑袋,觉得有些昏沉。再看屋子,觉得空旷冷清,拿上枕头,悄悄摸到了隔壁。

    隔壁是年长宫女的住处,孙止只听见她睡意朦胧,嘟嘟囔囔骂了一句:“又睡不着?我看被嬷嬷抓到不拧掉你耳朵。”

    阿圆撒娇:“姐姐,我明天早早就回去,你就让我睡一晚上嘛,好不好嘛。好不好?好不好?”

    语气软软糯糯,孙止都能想象到她摇晃口中姐姐的手臂撒娇的样子。

    年长宫女又说了些什么,孙止已经听不见了,他趁着夜色回了饲锦殿。

    然后发现一个问题,他睡哪儿?

    床上的帝行小小一个,缩在角落,不占多少位置。看样子应该睡着了,孙止悄悄摸到帝行旁边,打算对付一晚。

    这里的时间流逝是正常的,不睡觉扛不住。

    “你干嘛?”帝行将他掀开的被子扯过去。

    “你还没睡?”

    帝行翻身起来,表情有些幽怨。

    “你觉得我睡得着?”

    “对不起。”孙止立马顺毛,继续往床上爬,“我下次小声点。”

    帝行皱眉:“那么多空房间,你自己去随便选一个。”

    他没有和别人同床的习惯。

    孙止虽然是个守墓人,但其实有怕黑的毛病,刚刚送阿圆都是硬着头皮去的,心中早就求了祖宗十八代保佑千百遍。他想起刚才阿圆的撒娇,活学活用:“我就要那么一个小小的角落,保证不打扰你,你就让我睡一晚嘛……”

    “好不好,好不好嘛?”

    帝行就没见过那么爱撒娇的男人,唧唧歪歪的,像个女人一样,当他是他那些惯着他胡来的墓灵吗?

    他抬头,刚想开口赶人,就见孙止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他。帝行一个生在千百年前的糙汉子哪里知道孙止眼角画的那个叫眼线,只觉得他眼睛格外柔和,有点楚楚可怜的感觉。很像帝煌一位没有认回去的女儿收养的那只野狗,被人打了也只是会拿湿漉漉的眼睛看人。

    帝行:“……”

    算了……

    帝行不说话了。

    他翻身背对着孙止。

    孙止高兴的爬上了床,但终究不敢太过分,自觉侧身,只占了一个很小的角落。

    两人之间宛如隔了一个银河。

    半个时辰后,帝行看着把自己当抱枕搂在怀里揉捏磨蹭的孙止,拳头都硬了。

    他就不该心软!

    孙止做了个噩梦。

    金碧辉煌的地下宫殿,倒在地上不知生死的父母,孙止拼命想走近,却怎么都看不清楚父母的脸。还有对面面容模糊的男人,举起手中长剑一剑穿过了他的心脏。

    “爸妈……”一行眼泪从孙止眼角流下。

    刚想推开他的帝行。

    第二天,孙止早早醒来。

    “早!”他伸了个懒腰,发现帝行还在睡。

    墓灵还需要睡觉的吗?

    孙止猜测帝行是强制将自己的意识锁了起来,那样就能看上去和普通人一样正常作息。

    可是为什么呢?墓灵不都希望能多修炼一会儿,多吸收阴气的吗?

    不过帝行那么厉害,也不用在意晚上这点时间。

    察觉到孙止动静,帝行顶着个熊猫眼醒来。

    “你醒了?”

    “嗯。”帝行不怎么想理他。

    他总是阴晴不定,孙止不知道谁又惹他了,他昨天可都一动不动缩角落里了,今天早上身上都僵了呢。

    “殿下。”这时门外有人轻声提醒,“该起身去太学了。”

    帝行脸黑了。

    “你该去上学了。”看着眼前的小团子,孙止莫名想到小帝行背着书包戴着小黄帽在学校门口挥手和自己说再见的场景,他想笑,但憋住了,“再忍忍吧,马上结束了。”

    帝行脸更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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