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行将阿圆带回了饲鲤殿。
阿圆心如死灰，觉得自己要就此完蛋。她没心没肺，无牵无挂，只是还记挂着院子里的那几个姐妹。她抬头望着黑沉沉的天，希望她们不要为了自己干出什么傻事。
她猜的不错，三皇子的院子里，果然齐刷刷跪了一地宫女。
三皇子性格不争不抢，唯一的爱好就是看书，兄弟们私下都在笑称他是书呆子。只有他宫里的宫女们知道伺候这样的主子有多幸运，所以她们才敢求情。
三皇子无奈：“你们求我也没有用，现在不是我能说了算的。宫规上说了，宫女犯错，我虽然是主人，但也不能插手。她原本是要进司殿的，但被十弟带去了，总能保住一条命。”
看似只读圣贤书的三皇子其实都清楚自家兄弟什么性格。老十嘛，他仔细观察了一下，觉得他不是什么坏人，不至于要了一个小宫女的命。
三皇子相信自己的直觉。
带头的宫女却觉得阿圆是有去无回了，她红了眼眶，抬头道：“殿下，至少让我们送她一程。”
三皇子犹豫了一会，还是去找了帝行求情。
帝行自然同意，虽然他觉得过了明天这里就不复存在，做这些没有必要。但想起孙止的话，他选择顺其自然。反正他将人带回来，只是想看住她而已。
宫女们提着食盒去了关押阿圆的房间。
“姐姐！”看见她们，阿圆激动的扑上去。
“阿圆。”带头的宫女和阿圆关系最好，她知道阿圆素来没什么坏心思，所以平时格外关照她些，谁想到会有飞来横祸，再想见面怕是难了。
“殿下是不是来救我了！”
“你再等等，殿下在想办法了。”
阿圆乐呵呵：“我就知道殿下不会不管我的。”
她忍住泪意，不让这个傻丫头看出异样。
“我给你带了你想吃的桂花糕，你上次见我做给三皇子，不是闹着想尝一尝吗？我做了给你带来了。”
“我？想吃桂花糕？”阿圆接食盒的手一顿，她不是最讨厌桂花的香味了吗？怎么会想吃桂花糕？许是姐姐记错了，但阿圆一向随意而安，发现了奇怪也没说什么。因为是姐姐做的，再怎么不喜欢还是笑着尝了一块。
姐姐悄悄抹泪：“你还想吃枣泥糕，可惜厨房没枣了，早知道我那天就给你做了！”她还骂了阿圆嘴馋，看见什么都想尝一下。现在想想，又不是什么大事，怎么就不能满足她呢？
“可是，我不喜欢吃枣呀？”阿圆傻傻的烟着糕点，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你那几天可奇怪了，看见什么都想尝一下。”阿圆的性子向来跳脱，姐姐也没有多想，只以为她在故意逗她，做出来一样糕点都想逗一逗她，才说要尝一尝。
“一定是姐姐手艺太好了，馋住我了。”
三皇子看时间差不多，怕帝行介意，忙催着几个宫女走了。
屋内，阿圆越想越奇怪。
一众姐妹走后，房子空了下来，她一个人总是害怕，就忍不住往深处想。
姐妹们说的那些事她都没有印象，或许是不是那些事都不是她做的呢？那人是谁？阿圆脑子不可控制的想到了那天见到的那个衣着奇怪的人。
她越想脑袋越疼，忍不住蹲下捂头。她好像在一个黑黑的地方待了好久，那里一个人都没有，她很害怕……随着她想起的越多，周围的空间开始出现扭曲。
怎么回事？
帝行察觉到事情有点不对，他刚进房间，就见孙止也是一脸凝重。
“这个空间，有人察觉到了我们的存在。”孙止抢先开口。
他倒是没有后悔把阿圆放出来，只是在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里马上就要崩塌了，我们得赶紧离开。”
随着阿圆的胡思乱想，空间震荡越来越明显。
孙止把身上剩下的符咒一股脑掏了出来，看了帝行一眼，然后全部贴到了他身上。他一把将他抱住，才八岁的小孩，孙止一把就搂住了。
帝行身体虽然变小，但还是不习惯被人这样亲密的搂住。
“放开我。”他挣扎道。
“抓紧了。”孙止说。
帝行还是在动，孙止不放手，他双手强硬的捆住他手臂，搂的更紧了。帝行被整个人抱住，憋气憋得脸都红了。
这个混蛋！
孙止不知道空间崩塌会有什么后果，但他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护住了他。
希望不会有事。
周围的东西开始化作碎片掉落，不过几息之间，帝行的这段记忆便分崩离析。
孙止紧紧搂住帝行，碎片崩塌带来的震荡太大，两人不断下落，他很快陷入了黑暗。再醒来时，他看见了眼前站着的帝行。
孙止眨眨眼，怀里空空如也。
“帝行？”他喊了一声，面前的人却毫无反应，从他身体穿过。
完蛋，他也成灵体了？
现在的这个帝行比前面那个长高了些，依然穿着不合身的衣裳，身形有些消瘦，他身边没跟着人，孙止看到他一直朝着一个方向走，便跟上了他。
这里显然还是帝行的记忆，眼前这个也是过去的他，只是现在的帝行不知道去哪里了？
这个帝行要去哪儿呢？
直到看到他悄悄潜伏在一个池子边，孙止才恍然大悟，他去的是掖池。
孙止看到，帝行趁着没人的时候，眼疾手快去掖池里摸了几条鱼。他很有耐心，像一个合格的狩猎者，一直等到看守的人松懈时才动手，离开时候甚至细心的掩盖了一切可能被发现的痕迹。
孙止继续跟着他，看着他去了一个小小的院子，自己烤鱼吃。
他一个人，倒是将自己的生活安排的井井有条。
……
孙止不知道自己究竟跟了他多久。
他看着他被太监宫女呵斥嘲笑，看着他点灯夜读，大冬天还在外面练武。看着他如一颗野草汲取到一点养分就疯狂的向上疯长，从一个消瘦的孩子退去稚嫩长成身形单薄的少年。
原来他是这样长大的。
当少年站在自己身前时，孙止恍然，已经过去八年了。
他不知道第几次站在他面前叫他的名字：“帝行。”
他原本是不抱希望的，只是下意识叫习惯罢了，但没想到这次，眼前的少年有些惊讶的看着他，问道：“公公何事？”
孙止在上一枚碎片里最后穿了一身太监的衣服。
他低头，看到自己凝实的身体。
被叫公公，孙止神情复杂。
见他久久不说话，帝行让开了路，不卑不亢道：“公公请便。”
这些年，他仿佛被帝煌遗忘，困在一个小小的院落里，暗地里受了多少欺负，早就练就了一身忍耐的本事。但看着他成长的孙止知道，只要自己被他抓住一点马脚，马上就会无声无息的消失在诺大的皇宫中。
帝行可不是什么忍气吞声的人。
孙止没说话，一如既往的跟着他，只是这次，帝行能看见他了。他或许是察觉到了孙止的异常，任由他跟着，继续做自己要做的事，去掖池偷鱼。
饭菜到他手里基本就是残羹剩饭，帝行得自己想办法弄吃的，让自己活下去。
他不用下水，只用往池子里面撒些自制的饵料，就有鱼争先恐后的跳出来。
帝行一般只拿一两条，多了他也不要，他拎起剩下的那些扔回池塘，孙止抢先一步拿过他手里的鱼。
帝行有些意外：“公公这是何意？”
孙止知道他早就猜到自己不是宫里的人。他往自己袖口瞥了一眼，孙止就知道他早就看出自己这身衣服袖口的花纹不是现在宫里用的纹路。
帝行眯起眼睛，袖口那把匕首已经跃跃欲试，只待听到答案后就出鞘。
他会说什么？邻国的探子？刺客？或者是想偷东西的小贼？
帝行漫不经心的想着。
孙止没好气的说：“我是你爹！”
可不是爹吗？他这几年暗中帮帝行挡了多少暗算！说起来都是一把辛酸一把泪！灵体都暗淡了不少！
帝行：“？？？”
孙止给他竖了个中指。
虽然不知道中指是什么意思，但帝行立马就明白了眼前的人是谁。
这几年，他隐约觉得有人在暗中帮他，仿佛有人在背后注视着他，好几次他都看到刺杀自己的人莫名其妙死在了周围，手指还摆出这个动作，他一直不明白，以为是某个组织的暗号，现在终于明白了。
“多谢先生相助。”帝行道。
孙止摆摆手，想说些什么，却忽然觉得身上一痛，低头看去，帝行那把从不离身的匕首已经捅在了自己心口。
他一口老血差点喷出。
帝行眼光闪烁：“但我不喜欢有人跟着我。”
他怎么忘记了，这个人就是个喂不熟的狼崽子，大意了。
此刻的孙止是真的想竖起中指了。
帝行，你大爷的……
孙止又陷入黑暗中。
……
帝行睁开眼睛，只看见一支疾驰而来的利箭。
“刺啦”一声，箭穿过心口，他缓缓倒下，只见高墙之上，那道雍容华贵的身影。丽娘养尊处优那么些年，放下弓箭后手指还有点抖。
“爱妃。”帝煌心疼的牵起她的手，“辛苦了。”
“能为陛下分忧，臣妾死不足惜。”她很愧疚，“都怪臣妾没有好好教好鱼奴……”
“他生性残暴，才会虐杀宫女太监，残害了那么多兄弟姐妹，又杀君弑父，这些都是他一人所为，爱妃不知情被他蒙蔽，怎能怪到自己头上呢？”帝煌依旧满目深情。
两人四目相对，丽娘没再看城墙下的儿子一眼。
呵……
再次听到这些话，帝行只想笑。
生性残暴，虐杀宫女太监，残害兄弟，杀君弑父……
哈哈哈！可笑！
满目疮痍，心口的剧痛蔓延到全身。意识一点点被夕阳蚕食，帝行再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他又想起的那个背着他逃出生天的小兵。
“将军放心，您救了我娘，我一定会将你救出去的！”他的眸子里满是坚定。
哪有什么知恩图报的故事，分明是他强撑着一口气逃走，将那无辜妇人带到险境，又引了儿子过来，给自己冠了个救命恩人的名头。
就因为这，小兵就义无反顾收留照料他，并千里迢迢，一路将他护送到了东临。
那些遗失的记忆，他想起来了……小兵上了战场，什么也没有留下，他以小兵的身份被葬在了动临。
没有人会来救他，又有谁会来救他呢？
帝行打算闭上眼睛，彻底与疼痛沉沦，但迷迷糊糊中，他听到一道耳熟的声音在喊他：“将军……”
“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