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黎。

    一个让人痛心的名字。

    此时属于程黎的这张脸在她眼前因愤怒和癫狂而扭曲，她已经再也无法把这个人和年少时钦慕依靠的同伴联系在一起。

    “联邦派你来劝说我？后勤人员没经过紧急逃生训练上前线？”

    程黎嗤笑一声： “真是脸都不要了，你走吧，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不要高估你在我心里的地位而浪费时间多说废话。”

    她没有说话，而是转向了一旁的照片墙，其中有一张大合照，第二排左边的位置有三位少年在一起笑得灿烂。

    如果把这张照片从相框里取出，翻转过来，就能看见对应的地方印着三个名字：程黎、王佑安、林铭。

    男人转向她的方向，眉眼间颇有不悦之色，似乎在克制忍耐什么负面情绪，只是冷硬地与她对峙。

    指挥舰里冷调昏暗的灯光下，女子则无声回望，仿佛想确定什么，眼神里却又有一丝悲凉。

    如果有第三人在场，就会发现他们正是合照中挨在一起的其中两个人。

    少年程黎与少年王佑安，青年程黎与青年王佑安。

    白日灿烂的阳光遇见凉夜，最终化作冷峻的月光。

    王佑安终于说话了： “会伤及无辜。”

    “无辜？说了让你别说废话。”程黎啧一声： “我的父母不是无辜？有人在乎？我本来以为你比起林铭那个傻缺会更识时务。”

    “但比起报仇，向前看始终是更好的选择。”

    程黎突然笑出了声，似乎是觉得有些滑稽，像是气笑了，又像是无奈： “你真的是联邦送来阻止我的吗？我怎么觉得你想让我快点动手了？”

    王佑安也笑了，其实她一点也不了解现在的程黎，他们已经七年没有见过面了。

    程黎在第三学年开学的时候和所有人断了联系，五个月后前线战报里开始出现他的名字，第五学年她毕业的时候，程黎已经成为了那种孩子们会崇拜的对象，两个月前成为最年轻的军长。

    她对程黎在这些年里经历了什么一无所知，只会在新闻报道的字里行间偶然窥见他的近况，直到三天前。

    她再次得知对方的情况就和当年突然失去对方的联系一样突然。

    联邦政府突然找上门来，告诉她十三军军长程黎企图违抗联邦命令，打算突袭联邦一个月前刚刚议和的小股分散虫族势力阿尔法32号族群，原因疑似为七年前去世的双亲报仇。

    鉴于此人近年来孤狼一匹，亲近的人基本都是他此次抗命携带的部下，在排查过这位军长可怜的社会关系网后，联邦觉得似乎可以让她试一试，实在不行再将孤狼军长和他的狐朋狗友们一起炸成宇宙尘埃。

    王佑安对现在这种情况感到既窘迫又有些好笑。

    若是让少女时代的她知道未来自己将被联邦视为，能够委以劝说程黎放下屠刀这种重任的对象，估计会欢呼雀跃。

    但此刻她只忧心于自己的命运，现在的程黎既冷硬且陌生，七年的军旅生活给他带来了更浓重的杀伐气。

    从进入主控舱室起，她就只能感到一种名为“后勤人员工号0523和第十三军军长”的墙壁横亘在两人之间，直到刚刚程黎发笑，露出那种无奈的表情，她才捕捉到对方和原来那个善良可靠的同伴之间的联系。

    程黎皱眉，那点点可怜的少年气又突然消失了，仿佛是一种错觉： “你笑什么，后勤人员赶紧滚蛋，继续留在这里我不保证你的人身安全。”

    王佑安张口，似乎想说什么。

    “啧。”

    头顶突然传来清晰的一声，听起来非常不耐烦，随后王佑安渐渐失去了意识。

    头好晕……

    朦胧之间王佑安缓缓睁开双眼，发现自己似乎正在一个营养舱中漂浮。

    舱外，身前数米处是那台曾被新闻大肆宣传报道过的机甲，左前臂处篆古中国语“神威镇远”四字。

    看四周荒芜的景象，和一旁歇菜的小型备用救援飞行器，应该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意外，自己所在的这个营养舱和这位神威镇远将军从指挥舰群中脱离，迫降到了这处荒星上。

    她抬手摸索营养舱内部，想激活隐藏面板来看一下外部环境监测情况。

    神威镇远——或者说程黎，应该是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伴随着机甲特有的嗡鸣声转过来，比划着手语信号。

    虽然已经转到后勤序列多年，当年的严酷训练还是在王佑安心中刻下了不会磨灭的记忆。

    辨认出手语信号的意思分别是“外部环境等级C：生命体不可脱离设备独立生存”、“无可用交通转移工具”、“等待救援”和“不要动”。

    王佑安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身为后勤，她清楚地知道现在自己所处的营养舱并不算安全等级特别高的型号，不要动才是目前的明智之举。

    相比之下，身旁的神威镇远就很惬意了，强度高储备能源多不说，只要没有意外情况，大可直接睡到两天之后。

    就算联邦没人愿意把他程黎捞起来，有的是人抢着把神威镇远号捞起来，这可是无价之宝。

    观察过现在的情况后王佑安稍稍安心，只要和神威镇远待在一起，获救几率就直线上升。

    唯一的问题是，困在营养舱里面实在是太无聊了。

    她跑着调哼歌哼了半天，又实在憋闷，开始尝试和程黎说话：。

    “这里面也太无聊了，等我出去了一定要建议给营养舱内部控制面板加装小游戏功能，实在不行存几个文档看看小说也好啊。”

    程黎没有反应，估计这个营养舱没接到神威镇远的语音频道里面，不然刚刚也不至于给她这个非战斗序列人员打战术手语来陈述现状。

    王佑安长叹一口气，开始各种碎碎念打发时间，全是一些诸如“好想回家吃西瓜啊”“今天本来应该是美好的休息日”的琐碎日常。

    正当王佑安开始昏昏欲睡的时候，远处的地面突然开始传来一种有规律的震动。

    “这种震动的频率是……”

    身旁的神威镇远突然一把抄起她所在的这只脆壳鸡蛋。

    王佑安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营养舱原先所在之处从支出来的小土丘里钻出一条披甲的细长虫体，长度大约两米。

    随后紧跟着，开裂的地面被不断冒出的虫体挤开更大的空间， “噗”地一下数十条身披黑甲的同类虫子从地面暴出，密集程度能给每个人类带来平等的恶心感。

    王佑安的营养舱此时被握在神威镇远的手掌中，透过钢铁指尖的缝隙，她望着那个方向心有余悸。

    “钻地龙！果然是钻地龙！”

    她回想起自己当年在军校学到的知识。

    钻地龙表皮层十分坚硬，能够安装在战斗机甲上的常规武器难以直接穿透，这种生物又擅长地面潜伏，唯一的预警方式就是地面震动方式会有一种特殊频率。

    “我想想……”王佑安拧眉，她记得这种生物的唯一弱点是两对复眼之间的一条缝隙，像杀黄鳝一样一刀穿刺头部此处是最简单的方式，但是此处只有神威镇远一台机甲，钻地龙数量较多，有些棘手。

    这边王佑安还在头脑风暴，程黎已经开始了行动。

    他干脆利落地拔出机甲腿部安装的战术短刀插入地面，横向发力一蹬，借力旋身，原地跳起，飞起一腿先将扑上来的钻地龙群扫开数十米之外，通过机甲腰部的补装喷气背包发力，在空中一拧身，转手拔出地面的短刀掷出，精准扎入其中一条的弱点，随后落地跳跃，跟上这条一命呜呼的虫子所在的虫群，回收短刀，借助神威镇远体格庞大，势大力沉的优势，将虫群再次扫飞。

    程黎在这里姿势帅气地战斗，王佑安可就不好受了，她在营养舱里被甩得七荤八素，却又忧心战场情况，还想集中精神去捕捉外部信息，现在十分想吐。

    神威镇远稍稍停顿了一下，可能是觉得一手握着个不能捏碎的脆壳鸡蛋实在碍事，将营养舱放在地面，随后便双手抽出两边战术短刀，再次掷出，又是精准两发带走两只，这次虫群却没有再次扑上来，而是潜入地面，伺机而动。

    王佑安稍微缓过来，开始思考现在的情况。

    看到程黎堪称魔鬼般的投掷精度后她对这数十只钻地龙倒不太担心，但问题在于，这个鸟不拉屎的荒星上为什么会出现这样一个虫族的战斗单位集群?

    联邦已经接受阿尔法32号族群的投降，也逐步接管了其势力范围内的地盘。

    她被联邦送去和程黎谈判的时候，指挥舰群所在位置正是该势力范围附近，除非这段时间里舰群发动过大规模空间跃迁，否则不会离得太远。

    而她的营养舱安全等级不够高，不能保证进行空间跃迁的时候百分百安全，如果程黎完全不做人，强制她在这个营养舱里面完成跃迁，那她无话可说，但现在来看，常理来说这个地区已经不会有虫族战斗单位。

    要么是没来得及撤离的残兵，要么……是一场有组织计划的埋伏?

    前者还好，若是后者，恐怕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