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没有停歇之势,但好消息是:海岸已经近在眼前了。
被大雨与雷电干扰的信号这下总算清晰太多,刘海云对照了一下地图,在对讲机中说道:“小问题,咱们一会儿沿着海岸线朝上下走走就是阿克嘉州了,离得不远。”众人纷纷是松口气,毕竟能到岸边就说明总体他们并没有偏离太多,至少不会沦落在大海迷路,况且在大风大雨的干扰下能偏这么点已经非常了不得了,可见刘海云多年的经验在此时派上的用处有多大。
颠簸了好半晌,殷楚也算是从那些幻觉和动荡中缓过神了,船舱中另外四人也晓得他第一次遭遇这些,他们这样的老船员都遭不住的邪乎东西,更别提直视的殷楚了,所以都闭口不言等他自己恢复状态。
好在那些翻涌情绪并未怎么干扰他的心性,船只冲出大雨范围后没有太来势汹汹了,一点飘来的细雨还不足以影响他们,所以闫杰打开了窗户让流通的空气进入船舱,众人鼻间皆是清爽放松,连心情也舒服上许多。
经过这么一折腾,时间已经到晚上七点多了,夏日太阳降得晚,现在虽说天还昏暗着,至少能见度还是挺高的。刘海云考虑到众人已经在船上荡了这样久,于是通知众人即将靠岸修整,把桌子拉到岸上坐下来吃顿饭再回程——尽管船上是有安置厨具的地方的,但在大海里晃了接近一天,刚好也靠岸了,怎么也要去陆地站一站缓解缓解,好避免脚下飘得过头立不稳。
暂停的目的地是一处废弃港湾,早年原本是归阿克嘉州底下的马内宁区管辖的,只是这处离旅游业发达的海滩中心太远,周边的工厂仓库搬迁得干净,也就废弃了,只有刘海云这类世代捕鱼打捞的才晓得有这么一处地方在,现在除了一片萧索沙滩以外一无所有,马内宁区也不管不顾,也就搁置在这里没有结果了。
刘海云才停船抛锚,殷楚帮着拿了几张板凳下去,那边陈旺海已经搬着简易灶台定点撑伞支灶了,闫杰提拉了两袋子食材调料紧随其后,马氏兄弟分别拿厨具碗筷,各司其职有来有往,没多久就听刺啦油声下锅了。
忙完了手头的工作,殷楚空闲下来,拉了张凳子坐在桌边上:看不到夕阳,雨云还是厚的,今晚保不准有一场雨,经历过方才那番混乱惊险的事以后这点小雨已经无足轻重了,此时此刻反倒有些劫后余生的侥幸感。但空下来了脑袋就难免会去想东想西,何况是殷楚这般脑袋里装的事多的,他垂下颈子去看自己放松靠在大腿上的手,翻开露出的掌心有几道略微刺痛的小划口,应该是刚才匆忙时被木棍上的倒刺刮伤了。
殷楚举起手来看手掌内,交错纠缠的纹路横贯整个手掌,随着抻开又握紧的动作挤出无数道略深的沟壑,随后他叹了口气,认命似地低头去翻来覆去检查皮肉里还有没有残余的倒刺,以免过后长合在一起不好处理。
身侧的塑料凳被拉开了,刘海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道:“小楚,我听阿杰说你那会儿好像是看到什么了?”
殷楚低低嗯了一声,闷声道:“幻觉而已,还好没有开窗,不然就出事了。”
“哈哈,没发生就没什么,不用自责。”刘海云笑了两声,“阿杰说你当时哭可厉害了,我寻思你一个坚强爷们,啥事能让你这么难过啊?说出来让叔叔们给你解决了,小年轻心情畅快才对嘛!”
“……我看到我爸妈了。”殷楚抿抿嘴唇,含糊道,“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东西知道这些……他们很早就去世了。”
刘海云顿了顿,伸手在他背后轻轻拍了下:“那你也挺艰难的,一个人在这边吗?”
“不是,现在是我养父带着我,他是我爸爸的好朋友。”殷楚讲述着,“其实这么多年我已经过了非常难过的时候了,只是很纳闷,为什么偏偏是用这个身份来迷惑我呢?”
“嗯?什么意思……你是说?”刘海云有些不解,不过转念一想也理解了,毕竟是多年以前的事,现在旧事重提反应平淡也很正常,只是这之后的话语他着实不太明白,只能发问求解。
“如果要让我感动,那大可以用我母亲的形象,而不是用父亲的音容,如果说这东西能够读取我的记忆……但是没有生物能做到这些吧?”殷楚用指甲轻轻掐了一记指根,“太说不通了,这和我理解里的生物完全不同,甚至超出这个范围了。”
“有些事不是道理能够说通的,你也见识到了。”刘海云说道,“海大着呢,我们这些快成老头的人还认不全呢,更别提你了。我捞上来的东西不说几万,大几千也是有了的,这种情况下我认不得的东西还多了去了。”
“巴老爷,咱们都是口耳相传的,有人不信,有人信,但海就是这样,因为控制不了,所以要用理由安慰自己这是天为,不是人能为的。人能做的始终有限,除了适应就只有哄骗自己了,说来说去,也就是信仰了。”刘海云抬起头看向另一头正在炒菜端菜的四人,手一沉在殷楚后腰一拍,使得对方猛一下坐正了,刘海云大笑起来,道,“信仰就是要仰着头看的,咱们普通人低下头看明白自己的生活就行了,纠结那么多干嘛呢。”
“你要说假呢,也不假,我听说还有什么大家族真有巴卡胡诃身上的鳞片啥的呢,吓人不?要让老大爷老大娘说肯定就是不尊敬了!”刘海云抽回手去拿过碗挨个挨个按座位放好,“有时候真不需要那么较真,说不通的地方那么多,一个一个研究透了那世界就没意思了,离远一点吧,这些东西不是我们能招惹的。”
殷楚抽了抽鼻子,饭菜里酱料的香味顺着风一股子往鼻子里钻,刘海云那些话倒是颇实在,只是他向来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宽慰自己是一回事,但刨根问底又何尝不是一种精神呢?只是现在无从收拾起,再纠结也没有意义了,还不如先把眼前的事解决了再去看怎么走后面的路,至于他们海上碰到的到底是说不通道理的东西还是别的什么,也先放着慢慢思考吧。
晚饭算不上丰盛,其实就是一些干货煮的汤水和一些以鱼为主的家常菜,没有米饭一类的主食,每人拿了碗筷夹着菜吃对付对付。殷楚夹了一筷子咸鱼往嘴里放,经水煮过的咸鱼肉倒是味道轻了些,和着配菜热乎的一进肚子竟然还别有风味,不免多动了几口,几人餐桌上吃吃喝喝唠嗑着,不知不觉也有个七八分饱,纷纷在桌上搁了筷聊天互侃起来。
殷楚灌了一口鱼汤,身上暖洋洋的,吃饱喝足也有闲心四处转头观察了,借着伞挡雨,视野清晰太多,看得也远:这处港湾说荒也的确如此,海滩上尽是些被海水冲上来的垃圾,除了他们这处临时小厨房外丝毫看不出以前身为港湾的繁荣景象,不过这边水域的确要平静太多,和先前他们来时的风浪说是两个地方也不为过。
空气还潮湿着,甚至有些发冷。殷楚不禁打了个寒颤,伸手又去添汤喝,甫放下碗眼一抬时,他有些奇怪:远处大概是什么旧中转处遗留下的几个集装箱,夜色模糊,细雨绵绵中却感觉有什么在那附近移动。
他空出只手揉了揉眼睛,企图摆脱热气蒸腾和雨丝的干扰,招呼着几人一齐看过去,犹豫道:“那里……有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