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周律的十八岁过得尤其艰难,他是最疲倦的高三生。

    这份疲倦,不仅来源于厚厚的书山题海,以及每天弥补弟弟不得的挫败,还因为李芸的病加重了。

    周家不会负担妹妹的医药费,周律的零花钱被严格管控,而来到周家的这两年,之前的卖房款早就所剩无几。

    周律没有去打扰继奶奶,而是干起了老本行,武替。

    “得益”于他爸家暴的经历,周律在很小的时候便学了武术,目的是为了保护妈妈。后来,这份特长被意外用在挣钱上。

    剧组的武替日结,工资高,一场戏至少800,比搬水泥来钱快。周律长相出挑,有着和妈妈一样漂亮柔和的眉眼,身高也很优越,重要的是他很能吃苦。于是,放学后周律由司机开着迈巴赫送去剧组,下戏后再开车送回家。

    周震东是知情的,但是他不会干预。既不会帮助,也不会阻拦。少年要成为合格的继承人,必须要学会抛弃,抛弃重要以及不重要的东西。譬如,没用的妹妹。

    周震东不出手干涉,因为他知道,压力和疾病会让周律做出正确选择。一无所有的少年是没有资格和能力做对抗现实的个人英雄梦的。

    周律并不觉得苦,他只是觉地妹妹辛苦。小姑娘只有八岁,做化疗的时候却连哭都是隐忍的,太过懂事,以至于让周律更加心疼。于是他从每周接武替三次,提高到五次。只是武替并非每周都有,所以周律闲下来时还是要搬货。

    慢粒白血病只要控制住,李芸完全有可能和正常人享受同样的寿命。钱能救妹妹的命,所以周律需要钱。除了还会默默给周雪尘花钱买生日礼物,依旧把奶奶的饭带给弟弟,周律已经不在意高三,不在意睡眠,不在意未来了。

    他每晚戴着鸭舌帽,再扣上卫衣帽子,遮住脸上的青紫回家,然后简单处理完伤口,睡两三个小时换上校服就去上学。人在极度疲倦时,连情绪都不会有。所以当同学以一种探究的眼神看向他的伤口,甚至传他在校外打架斗殴是个小混混的流言时,周律只会面无表情的照单全收。

    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里,唯一能让他有所表情的恐怕只有早上上学时,周雪尘瞥向他的目光。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眼神,只是在对视的那一秒,垂眸,然后把肿起的脸颊和青紫的嘴角用口罩遮住。他是哥哥,不需要弟弟的可怜。即便那目光不是可怜,他也不想周雪尘盯着他的伤口看。像受伤的流浪狗一样将伤口藏起。

    然而周雪尘这一次没有视而不见,突然开口叫住了周律。

    周律停下脚步,打开车门,却没有上车。周雪尘慢慢走到他身旁,在周律垂眸的余光里,问:“哥,下周我生日,我能朝你要个生日礼物吗?”

    这是周雪尘第一次开口朝周律要东西,他有些不知所措,“好,你想要什么?”

    “我还没说要什么就说好,万一你给不了我呢?”

    周律平静地说:“你说吧,想要什么?”

    周雪尘要了一个价值一万八的手办。超过了李芸一天的医药费。然而,周律知道,他弟弟的生日,别人送的礼物更贵。

    救命的医药费,弟弟的礼物,在这一刻,让虚无的价格变成千斤巨石,沉甸甸的压在周律心口,而他在听到周雪尘笑着说:“其实,不用送也没关系”后,视钱如命的周律说:“好,我送给你。”

    那一周,周律每天都会很晚回来,甚至还有两天彻夜未归。到了周雪尘十六岁生日那天,周家办了盛大的生日会。

    周雪尘的同班同学都来参加了,就连一向忙碌的周震东也出现在生日会上,唯独不见周律。

    直到生日会散,周律也没有出现。保姆在收拾客厅,周震东上楼的时候问:“你哥是去看李芸了?”

    周雪尘抬眸看向楼梯,在昏黄的灯光里,声音同窗外的月光一同暗淡,说:“应该是。”

    周律是在十一点半的时候回来的。回周家已经快两年了,周律从未敲过周雪尘的房门,所以当他怀着喜悦又担忧的复杂心情敲门时,青紫的手明显有些抖。

    喜悦于要送给弟弟生日礼物,担忧太晚了,弟弟已经睡了。然而,门在周律即将转身回房时,悄无声息地开了。

    周雪尘单手靠在门沿,在黑暗中不发一言。

    “雪尘,给你。”周律把手里的礼物递给周雪尘,“祝你生日快乐。”

    周雪尘没接,只是低头盯着礼盒,半天目光都不移动。周律心一下子收紧,开口解释:“我知道回来晚了,但我不是故意的,我的钱不够,所以......”

    所以去凑钱买礼物去了,刚刚才把借来的钱还给同学,并且在同学手里拿到了代买的手办。

    周雪尘这才接过礼物,可就在拿手办的时候,礼盒擦着周律划伤的手臂来到周雪尘手里,引得他疼地倒抽一口气。周雪尘打开壁灯,周律手臂上的伤,以及宽大的卫衣帽都遮不住的青紫嘴角,在光明里暴露无遗。

    周律觉地很难堪,他下意识地遮住嘴角,然后不自然地收回猝不及防对视的目光。然后转身就走,然而周雪尘叫他。

    “哥。”

    “嗯?”

    “等一下。”见周律没停,周雪尘伸手将周律拉进房间,他的手凉凉的,有种初雪的感觉。周律第一次进周雪尘房间,房间很大,满屋子里的月光好像飘荡着栀子的淡淡香味。

    周雪尘没有开灯,只借着一盏昏黄柔和的床头灯在柜子里翻找,很快便找到了医药箱。然后走到门口,轻轻拉下周律的卫衣帽子,在昏黄的灯光里,打量起周律脸上的伤。

    “你嘴角上的伤是新的。”他的指尖意外划过嘴角,周律微微瑟缩,周雪尘看了一眼,随即收回手,然后将棉签,创可贴,纱布和碘酒塞到周律手里,“医药费还没凑够?”

    “嗯,还没。”

    “其实,你不用给我买生日礼物的。”周雪尘在周律耳边小声说:“哥,说声生日快乐就好。”

    “雪尘。”周律微微抬起下巴,沉默了一会儿,才看着弟弟,语气有些木讷:“别人有的,你也得有。”礼物和祝福,都有。

    声音木讷地近乎虔诚,如同信徒走进庙宇。尾调里还带着隐隐的忧虑。

    他在担心弟弟会丢掉生日礼物,就像丢掉那块生日蛋糕一样。

    他不能不担心,因为那东西很贵,他熬了两个大夜做武替,被对手演员用刀划开了左臂,才拿到一万的报酬。周律并不是怕疼。生活造就了现在的他,钝感寡言,所有的痛苦在他身上好像水獭般慢了下来,似乎感觉不到痛苦。其实不是感觉不到,只是人是一种卑鄙的东西,痛多了就会习惯。所以周律心疼的,是钱。

    那东西比妹妹一天的住院费都贵。他像个守财奴一样,精打细算地算计每一分钱,周律舍得给弟弟买礼物,但是不舍得被丢弃。

    “爷爷说,你去了医院。”壁灯在周雪尘身上斜切下一道阴影,沉默片刻,他问:“今天周六,是陪李芸的日子,那你今天去医院了?”

    “没有。”周律下意识地攥紧手指,棉签袋子摩擦发出声响,在昏暗里显得异常清晰。

    周雪尘盯着周律,小声说:“对不起。”

    周律望着神情愧疚的弟弟,心底猛地一震。他才是亏欠的那一方,从来没有给弟弟过过生日。虽然错过探望妹妹的机会,可是他有打电话给李芸,是他自己决定要给弟弟过生日的,所以周雪尘不需要说对不起。

    他有些无措地说:“不,不用对不起。不用的。”周律不怎么会说话,一紧张便更加不会。

    “哥。”周雪尘拉了一下他的袖子:“那我们一起过年吧。”

    去年过年的时候,周律陪李芸在继奶奶家过的年。周震东为此说了周律一顿。周律并不在意。因为他在周震东身上看到了爸爸的影子,又或者说,爸爸本来就是爷爷的作品,他们很像。都像个爱控制人的怪物。

    周律打从心底对怪物敬而远之,所以自动屏蔽了周震东的一切威胁。只是,他可以忽视爷爷的话,弟弟的话却不能不重视。

    春节是个重要的节日,李芸一定会和亲奶奶一起过春节。周律于是要在弟弟和妹妹之间做出选择。

    周律有些为难,整个世界都好像陷入了拉扯之中。

    “雪尘......”语气犹豫。

    “没关系,哥。”周雪尘说:“不一起过年,也没关系。”

    “好。”周律呼吸瞬间乱了,他连忙答应:“一起过年。”

    周律觉地爷爷给人的感觉很压抑,那么弟弟也会有同样的感觉。既然他已经回到弟弟身边,弟弟也好不容易开口要陪伴,他必须答应。因为他是哥哥,他再也不要弟弟的要求落空,让他有被抛弃的糟糕失落感。

    在周律心中,弟弟就是那个被妈妈抛弃在原地的可怜小孩。可他忘记了,他和弟弟分别了十一年,弟弟由爷爷亲手带大。这个世界上向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弟弟凑爷爷太近,早就没法看了。所以他不知道,周雪尘的棉签,碘酒,纱布,所有的懂事,还有那一声声哥哥,不过是游刃有余的以退为进,为嫉妒和掠夺所驱使。

    周律一心想用自己的所有去弥补周雪尘,可他的所有不过是一枚小石子,栽进弟弟的扭曲心海里,连一丝涟漪都不会飘出来。而当这枚石子落入海底,意外压过拉高海平面的临界点时,便会唤醒藏于海底的魔鬼。

    周律许下却没有完成的“一起过年”的承诺,便是那枚临界之石。

    每当阳光正好时,周律想的是把最明媚的那一缕光弥补给弟弟。

    而周雪尘想的是,吃掉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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