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送完生日礼物,周律便觉地和弟弟的关系近了一些。虽然依旧和周雪尘各自上下学,可是比起以往简短的几句对话——
“哥,我上学去了。”
“哥,我回来了。”
周雪尘又多加了一句:“哥,早点回来。”
周律为这一句话努力了将近两年,虽然依旧不太会说话,木楞地只回了句:“会早点回来的。”
但是他心里很开心。就像小时候考试取得进步,老师会发小红花奖励那般开心,现在他的小红花是周雪尘多出来的那句话。
所以,他几乎数着日子等过年。因为突然有了期待,就连做武替受伤也觉地一点也不痛。只是每当去医院看望妹妹时,李芸便会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的伤口看,然后一言不发地流眼泪。明明小姑娘骨髓穿刺更痛,李芸却只为哥哥哭疼。周律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好哥哥,只会让生病的妹妹担心。
李芸在周律离开时告诉他:“哥,求你了,不要做武替。”
周律只是轻轻揉了揉李芸剃掉头发的小脑袋,安静片刻,然后撒谎:“再拍一场,哥哥就不做了。”
不可能不做的。周律的世界里拥有的人不多,李芸算其中一个。他当然要守护自己的世界,保护妹妹。只是,健康是要花钱买的,守护妹妹是要付出代价的。成年人都做不来的事,周律一个少年,又怎么可能做到?
除夕那天,周律一早去了医院。他计划的很好,白天陪妹妹待着,还特意给李芸包了个500的压岁红包,然后晚上回家和周雪尘过年。
可是疾病发作从不在人计划之内,李芸被推进手术室时,周律看到小姑娘手里的红包猝然掉在了地上。
他捡起那个红包,把继奶奶扶坐在椅子上,然后手里捏着红包茫然地看着手术室亮起的灯。世界上有那么多健康的人,为什么不能多一个李芸?
危卧病榻,难有无神论者。周律祈求瞎眼的老天能短暂的复明一下,放过一个小小的李芸。
他真的没有办法了,只能祈祷和祈求。
走廊里漂浮着药水的味道,在万家灯火,声声爆竹,璀璨烟花里,除夕夜结束。李芸被活着推出手术室。
老天终究心软了一次。
那一晚,周律彻夜陪在李芸床头,直到大年初二才回家。那时,周雪尘正坐在沙发上,和爷爷说话。周律看到弟弟后,立刻便从李芸的病情中抽离,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他又一次食言了。
客厅的灯光亮的晃眼,他们明明能看清对方的表情,却只是不出声地对望。那是个寒凉的晚上,窗外的红梅开着单薄的花。周律蔫蔫地低垂下头。
“爷爷,雪尘,新年好。”
声音干巴巴的,比攥干水的海绵还干。周律希望周雪尘出口责怪他,或者打他,都可以。然而周雪尘只是平静地说:“哥,新年好。”
然后转过头继续和周震东闲聊。周律十指下意识地绞在一起,被周雪尘无视的这一刻,他才开始后知后觉地痛恨生活。为什么要把他炼成如今寡言木讷的样子?他为什么不能和别人一样,大胆地将对不起和解释以死缠烂打的方式全部灌输给弟弟?
心与嘴,是别扭的两个器官。从不受周律管控。他一言不发地看着周雪尘高出沙发靠背的后脑,然后沉默地回了房间。
周律一晚没睡。
后来他总是想找周雪尘解释,可每当站到弟弟眼前,弟弟总是笑着喊他哥,然后说理解他,毕竟李芸发病才没一起过年。眉眼间不见一丝责怪,言语间疏离淡漠的明显。周律便瞬间失去所有勇气。
有一种距离,比宇宙遥远的光年还让人望尘莫及。那就是长大。弟弟再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哭着说出心里的真实想法,然后求他留下。他也除了对不起之外,再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
可是周雪尘需要对不起吗?他从来不需要的吧。如果世界允许,没有一个人愿意要对不起。
生活给每个人都佩戴上面具,虽然脸上还留有旧时模样的痕迹,但那只是痕迹。周律从没想过,他和弟弟会用面具面对彼此。
他看着花园里,夕阳正将每一片寒风吹起的落叶染红,然后周雪尘离开秋千,身影搅乱斜阳,然后在对上视线时轻轻一笑,喊了声哥,视若无睹地从周律身边经过,回房间。
擦身而过的瞬间,周律再一次体会到五岁时的心痛感觉。此刻心不是心,而是坟墓,是痛苦的安息地。
好疼啊,疼地快要死掉。
周律太疼了,疼得他崩溃,停止思索,然后想也不想地转身追了过去。此时,周雪尘正要关门。周律站在门前不知所归,看着一脸平静的弟弟,半天不说话,唯眼神和手簌簌地抖。
于是周雪尘关了门。
在门关上的瞬间,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扣住门沿,周律嗓子低哑:“雪尘,我有话要说。”
周雪尘平静地看着他,然后打开门,周律又和上次一样,木然地站在门口。没有进房间里面。仿佛房间是弟弟的领地,门口是临时停靠点。他不配进入领地。
周律深呼吸,沉吟良久,最后还是只说了一句:“对不起。”
周雪尘低着头轻笑一声:“没关系,哥,你还有别的事吗?”
周律脸色如暴雨前的天空般一会比一会苍白,他看着弟弟,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骂着自己,怎么嘴就这么笨,怎么就只会说没用的对不起。然后在周雪尘转身时,不知所措地揪住弟弟的衣袖,又添了一句:“我会补偿你。”
周雪尘转身,低头看着被周律抓着的衣袖,忽然笑了一声:“你真的要补偿我?”
“嗯。”
房间里瞬时一片死寂。甚至能听到窗外风吹落叶的声音。
周律吊着一颗心,在度秒如年的等待里,等待周雪尘开口索要补偿。
过了很久,肩上一沉,弟弟将毛茸茸地头靠过来,然后语调缓慢地开口,“哥,你能抱抱我吗?”
周律心底猛地一颤,好像一下子回到了五岁,眼前个头快要追上他的弟弟不过是个三岁的孩子。他缓慢地伸手抱住弟弟,眼睛里全是惭愧,“对不起。”
“哥,我不要对不起。”周雪尘说。
然后他紧紧地回抱住周律,抱了很久才缓缓抬头,仰着脖颈近乎与周律鼻尖相贴,漂亮的眼睛里都是周律的影子,语气带着微颤。
“我要你选我。”
在妹妹和我之间选我。
在妈妈和我之间选我。
永远选我。
你是我哥,凭什么不选我?
对视的一瞬间,周律的心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紧紧攥住。
四周巨大无比的寂静里,他看见三岁的弟弟在求他不要离开。他看见弟弟在因为妹妹而担忧自己不再被爱。任何声音,光线,温度都会在人的心底不知何时地掀起往日的涟漪。
周律在那声“我要你选我”里回到了过去。他无言地点了点头,心底泛着酸涩。
这时,周雪尘忽然抬起下巴,精准无误地贴上了周律的唇。
轰地一声,周律的世界除了一片头晕目眩的空白外,什么也没有了。直到修长的手指在他的发间穿插,然后以不容置疑地力道扣住后脑,温热的舌头撬开牙关,钻进嘴里,在舌尖相抵的瞬间,周律身体狠狠颤抖一下,犹如暴雨骤临,却完全忘了反应。
他瞪大眼睛,僵地像个木头,视线里除了周雪尘低垂的眼睫和挺秀的鼻梁外,再无其他。直到舌头被吮吸着发出暧昧又清晰的水渍声,才倏地回神,一把推开周雪尘。
唇舌湿漉漉地分开,周律不知所措地开口:“雪尘,你......”
“哥,你亲过李芸。”周雪尘舔舔嘴角,淡淡地说:“我也要,而且,我要的更多。”
李芸过六岁生日的时候,周律吻过李芸额头,之后便再也没有亲过小姑娘,毕竟妹妹大了。但是,他没想到周雪尘会把生日吻化为充满侵略性的强吻。
他不知道,魔鬼之所以称为魔鬼,是因为有着区别于常人的行为逻辑。魔鬼又抢又要,还要将掠夺来的东西加码加量。李芸得到的是一个轻柔的吻,那周雪尘就要得到能把周律吻到窒息的吻。李芸要哥哥陪伴,他便要将周律彻底抢过来,不仅仅只做哥哥。
哪怕之后报复周律,也要先将人抢过来再说。
周雪尘歪着头,在周律震惊的眼神里,一脸疑惑,漂亮的眸子里都是执拗的天真:“哥,我不可以亲你吗?”
除了天真,似乎还藏着畸形的,扭曲的,令人心惊胆战的笑意。
周律思绪完全不清,只能凭着本能回答:“不可以。”
“可喜欢不就应该亲吻吗?”周雪尘语气忽然低落:“哥,你喜欢妹妹,不喜欢我。”
“不是。”周律心被狠狠戳了一下,他连忙说:“不是的,我没有再亲过妹妹。”
“你也没有亲过我。”周雪尘说:“从来没有。你不要我的喜欢,不遵守和我的约定,除了对不起,你什么也不跟我说,哥,你就这么讨厌我?”
“不是!”周律慌乱地抓住周雪尘的衣袖,“不是的,我不讨厌你,我想要补偿你的,我怎么会讨厌你,不是的,不是......”
“那你喜欢我吗?”魔鬼开始循循善诱。
“......嗯。”
“哥,你能主动亲我吗?”
“雪尘,你十六岁了。不能......”
“十六岁就不是你弟弟了?”
“......是。”
在一个冬夜,十八岁的周律还是亲了十六岁的周雪尘。尽管那是一个轻而短暂的吻,却让一切都变了。用喜欢代表可以亲吻这件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周律在无形里被周雪尘绕进他的行为逻辑。
思想逻辑是个很可怕的东西,它会透过眼神化为囚住思想的笼。
你喜欢我,就要亲我。
无谓血缘,身份,年龄。当周律反应过来不对时,周雪尘只需要亮出心愿满足的微笑,再笑着喊声哥哥,他便会缴械投降。
周律不知道的是,周雪尘的微笑,是魔鬼的獠牙。
而魔鬼的笑,向来比哭可怕。
你是我的哥哥,你回来了,你喜欢我,所以你的每一刻呼吸,每一秒时间,每一个吻都是我的。
除非你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