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乾五年秋,尚延仲之女尚小瑗进宫,封昭妃。
一进宫就封了妃,这样的殊荣是少有的。而这并非因为皇帝有多爱这个女子,而是因着她的出生和眼下的形势。不管怎样,尚家的风头一时盛大,无人能及;而尚小瑗作为除了皇后之外首位嫁入宫的女子,更是非同一般。
新娶之礼虽不如阿阮那时,可因为尚家的权势,倒也不差多少。钟景宸看到这样豪奢的做派,面上便有不悦,可这婚礼仪制是由太后萧雪菡和尚延仲一起商量着筹备的,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反正日后这女子在这深宫之中有的是长日子要磨。
钟景宸坐在桌前,倒是释然,似乎根本就没有去想此时正端坐在他身后喜床上忐忑不已的新妃。方才的一系列仪式对他来说不过是走个过场,现在他该走了。
他起身,回过头,看到了那盖着红鸾喜盖头静静端坐的女子,心中不由得怔了一下,这一瞬,他眼中掠过一丝恍惚——他想到了他的新娘,想到了他与阿阮少年夫妻成婚的那一夜,彼时的羞涩忐忑与手足无措仿佛还历历在目。
他的唇角不禁勾出一抹微笑。
只是,眼前这不是他的新娘。他的结发妻子,他最爱的女人,此时正在承梧宫等着他。他转身大步跨出殿外,心中的激昂让他此刻宛如一个快要去见心上人的少年郎。
他身上的红点燃了夜色。不管与谁的新婚之夜,都是他与她的新婚之夜,她是他唯一的新娘,他不会再有别的任何女人。
他本以为一切都会按他所计划的发展,可到了承梧宫却发现宫门紧闭,根本进不去,不管他怎么叫都无人开门。
“你们敢拦着朕,不让朕进去?”钟景宸对着门后的宫人道。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实在是皇后娘娘有令,奴婢等不敢不从……”
“不可能,皇后不会下这样的令。你们故意不让朕进去,胆敢将一国之君拦在门外,信不信朕将你们全都诛九族!”他的声音里发狠。
宫人们齐齐跪下,颤声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好了。陛下何必吓唬他们?”
熟悉的嗓音响起,钟景宸方才的怒气顷刻间便消散了。
“娘娘……娘娘……”
“你们先退下吧。”阿阮道。
“阿阮,阿阮你终于来了……快,快将宫门与朕打开……朕来了,朕应付过了那些事情了……朕回来了!”钟景宸双手抓着门激动地道,他知道阿阮就在这门后。
可就在安寂等待了片刻之后,门后却没有丝毫动静传来。
“阿阮?”他又对着门唤了一声。
门后仍旧静悄悄。
“阿阮?阿阮你还在吗?”他敲着门,心中有些急切,“阿阮,快些开门,朕实在思念阿阮得紧!”
门后响起衣裙的窸窣声,钟景宸屏息着——
“陛下回去吧。新婚之夜,可不要冷落了新娘。”
门后传来阿阮的声音。
“阿阮,这是何意?”钟景宸以为自己听错了,“阿阮是在与朕说笑吧?”
“臣妾并未说笑。”她的语气平静而清冷,“今夜乃是陛下迎娶新妃进宫之夜,怎能到臣妾这里?”
“阿阮,今日礼仪繁琐,故朕耽误了一些时间才过来,并未与那入宫之人多言一句。阿阮莫不是在生朕的气,怪朕来迟了?”
“阿阮并未生气,陛下应该到……到该到的地方去。”
“不……阿阮……”钟景宸摇着头,“我们……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朕只做表面的功夫应付过那些人,朕的心中始终只有阿阮一人,也只要阿阮一人……”
“可是……”她努力忍着哽咽,“景宸不是阿阮一个人的景宸,景宸是皇上,是天下万民的皇上。”
她紧紧捂住嘴,不让自己哭泣的声音发出来,而那痛苦紧皱的眉头下,泪水已是沿着指缝股股而下。
“……阿阮……难道就愿意让朕与别的女人共居一室吗?”他扒着门缝,艰难地说出这句话。
门后传来她努力克制的泣声,钟景宸心中猛然一痛。
“阿阮当然不愿意,阿阮当然不开心,阿阮当然心痛如割,阿阮才不想让自己的夫君与别的女子共居一室!”她终于不再克制,哭得嘶哑,泪珠如帘,转身跑进了殿中,砰然一声合上了殿门。
钟景宸使劲敲着宫门,打不开,也推不动,只绝望地被挡在门外。他倚靠着门痛苦地蹲下,头一次,这样地嚎啕出声来……
“陛下……”佩吉见如此,又担心又害怕,伸着手便要去搀扶钟景宸,却被他一声喝令吓得哆嗦,不敢再多言,只好在一旁静静侍候着。
斜月沉沉,承梧宫早已熄了灯火。
钟景宸不住地干咽着,目光恍恍望向那西沉的暗白月亮,秋夜的凉风将他面颊上的泪水吹干,很快又添了新的晶莹。他劳累了一天,不觉在泪水中沉沉睡去……
*
当清晨的光线浮动,他揉着额头睁开刺痛的眼睛时,映入双眼的是一片红艳。
“阿阮……”
他未及反应,脱口便出,却在转头之际看到了身旁枕上那张并不熟悉的娇美面庞。
“啊……你!”
钟景宸倏地翻身下床,倒是吓得床上躺着的女子也忙直起身来,羞涩着拉过红被半虚半掩地遮着自己身上的旖旎春色:藕纱绣花的主腰儿衬得腰肢纤软,松松裹着胸前尖挺的一窝白玉。
她本是准备好了的,可谁料昨夜钟景宸竟是一夜未醒,更别提碰她了。
“你……怎么在这里!”钟景宸一时气阻,说完便想起昨日之事。
“妾身……”尚小瑗支吾着,不知该怎么回他,“妾身是小瑗啊陛下……”
是,他不该问她为什么会在这儿,而应该问他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儿。他记得昨夜明明去了承梧宫……
他的视线从尚小瑗身上别开,回到了自己身上,他很快地上下打量了下自己,发现仍是昨日穿的里衣,身上也并未感到什么异样,只是头脑有些隐隐作痛。
“昨夜……昨夜陛下很晚才回来,来到后便睡下了……”许是羞涩,她低着头小声说着,不敢去看钟景宸。
“哼。”钟景宸转过身,开始穿衣服,心中责怪着昨夜侍候的人,好不懂事!竟将他送到这里。
他心中有气,手上的力度也不由得大了起来,只是今早这腰带也偏偏与他作对,总也系不上。正当他气得脸发热时,一双纤纤素手突然从背后柔柔地环住他的腰。
“干什么——”钟景宸回身撇开她。
尚小瑗吓得后退,“妾身……妾身只是想帮陛下穿衣……”
“别碰朕!”他低眼瞥了一眼她身上的衣着,“还不快把衣服穿上。”
这一瞥一语,倒是说得尚小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忙从侍女手中扯过外衣裹上,待她穿好时,钟景宸早已走出殿外
“妾身恭送陛下。”她低着身,白皙精巧的鼻头已是发红,眼中委屈地垂下泪来。
此后的数夜,钟景宸便再也没有踏入这绮鸾宫。
“嬷嬷,我到底有哪里不好,皇上竟这样不喜欢我……”尚小瑗坐在床上低声啜泣着。
作为一个新娘,在新婚之夜,夫君竟连身子也不碰她。她自小受惯了娇宠,家里人无不对她百依百顺,就是外人对她也是百般讨好,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何况她自知容颜姣好,便是不能入皇上的眼,也不至于这般厌恶吧?
“他……他一定是不喜欢那样……”尚小瑗埋着头伤心地喃喃着。
她想到了新婚那天早上,钟景宸面对自己时的无所反应以及看着她身上所穿时的嫌弃冷漠眼神。
“娘娘指的是什么样儿?”
“就是……就是……”她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
这些东西都是她入宫之前还在府里时就专门有人教给她的,如何更好地侍奉好皇上,就连那藕纱绣花主腰也是别有心思的。没想到,竟是弄巧成拙……
“原来娘娘说的是这个呀。”嬷嬷笑道,“娘娘且宽心,奴婢敢保证,只要是个男人,他就都喜欢这样的。”
“是吗?……那……他大概是个例外吧……”她始终不懂这个男人。才嫁入宫就是这般模样,往后的日子还不知道要怎么办。
“其实娘娘并无什么不好,许是皇上身边一直只有皇后,现在突然多了一个人,皇上一时不习惯罢了,娘娘别多心,时日久了自然也就好了。”年长的嬷嬷轻抚着她的后背,她是尚小瑗从母家带进宫的,一直在她身边侍候。
“真的吗?那皇上现在可往皇后宫里去?”
“奴婢听闻近日皇后娘娘一直紧闭着宫门,不让皇上进去呢。”
尚小瑗忽然停下了啜泣,“什么?为什么她要这样?莫不是……他们也不合了?”
“这奴婢就不知了。总之娘娘现在要做的就是振作起来,您是皇上亲封的昭妃,皇上总有一天会往咱们宫里来的。”
“嗯。”尚小瑗才点头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