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侍卫将昼千凝害怕的事情报告给领队,骑在马上的领队挥了挥手中的鞭子,大声道:“来一人,去马车上护卫公主。”
一众面露难色的人中,只有一位金侍卫主动请缨。
“长官,我愿意领命。”
领队没想到下属中有不怕死的人,欣慰道:“很好,去吧。”
此人踏上马车,轻轻撩起轿帘,在看到车内白纱遮目的昼千凝时,进轿的身体停滞了几秒。
他朝昼千凝微微欠身,“公主,打扰了。”
昼千凝透过白纱,看了一眼面前穿着金色轻便软甲的年轻人,往旁边移了移身体让出座位。
“无妨。”
昼千凝看着来人犹豫了片刻,还是没坐在她让出的座位上,而是背对着她席地而坐。
她淡淡一笑,以为来人又是害怕她的荒谬传言,所以不敢靠近。
昼千凝昨夜看书到很晚,她刚闭上眼睛要休息一会,突然她又想到了什么,眉头微蹙的睁开了眼睛。
她眼神带着狐疑地盯着面前金侍卫的背脊。
奇怪,她刚才明明见过这个侍卫容貌,即使光线昏暗没看太清,但也不该一点记不起来。
昼千凝记忆奇佳,渐耳院内两三斤重的古籍,她看上三四遍就能记住其中大概内容。除了车内这人,剩下车外来接她的六名金侍卫,现在丢进人群里,她都能一一认出。
“这位金侍卫,不知如何称呼?”
昼千凝声音很轻很缓,带着点女子的娇柔。
她看到坐在地上的侍卫身形一僵,心里暗怪父皇昼锻,到底对外胡说什么了,让人都这么害怕她。
此人沉默到昼千凝以为他不会说话了,他才开口道:“在下姓花,名无叶。”
花无叶,昼千凝心想,挺少见的名字。
“花侍卫,地上寒,请过来坐吧。”
花无叶犹豫了片刻才起身,高大的身躯在轿子中弯着腰,慢走到昼千凝身边坐下。
昼千凝侧头,目光从花无叶紧握的双手,移到花无叶的面庞。
她对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然后回头立即闭上了双眼。
昼千凝心下一惊,因为她又记不起来此人的样子了。
她想了想,猜测这个人很可能使用了比易容术更高阶的无名术。
使用无名术可以让自己连伪装后的面貌别人都记不清。如果施法者愿意,也可以让人连同施法者有关的事一并忘记,就好像施法者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法力高深者甚至能运用此术,篡改编造他人记忆。
昼千凝是从一本叫《禁密术》的书籍中知道的无名术,而这本《禁密术》上记载的全是被正道修仙者明令禁止的法术,一旦发现有修仙者违禁,将被所属地的仙教阁审判惩处。
所以现在坐在她身边的人,不是违反禁令的修仙者,便是修炼无禁忌的异族。
如果是异族,不知他是妖还是魔,又或者是冥界之人?
天神让日月交替,护卫人间,魔族暴露在日月之下修为将大损,昼千凝看他并无异样,还能施展高阶术法无名术,大概率不是魔族。
昼千凝见过妖族人,她甚至根据古籍的指引,偷偷去过几次小妖的夜集。
妖族倒是不受日月禁锢,亦不受魔气侵蚀,可自由无阻碍的在人、神、魔三界通行。他们中法力高深者,如凤凰、九尾狐等入了神族,饕餮为首爱食人者则久居魔界的无垠山。
余下修为不足小妖大多聚集深山老林,偶尔扮作人类出来交换售卖些物品。
昼千凝身上衣服的原料,烈冰树的叶子就是她用三斤芝麻饼从一只小松鼠精那里换的。
妖族对人一直避之不及,不会轻易伤害人。
如果是冥界,那情况很不好了。
因为冥界掌管一切魂魄,不管妖魔鬼怪,仙侠神明,只要死去,皆归冥界。
一般只有将死之人的身边才会出现冥界之人。
昼千凝能看见别人的命格,但看不见自己的命格,不知自己寿命几何。
她这些神魔精怪的消息,一些是她阅读古籍了解的,一些是她从几个热情善言的小妖那里知道的。
昼千凝边推测花无叶的身份,边用手指慢慢缠住遮目的白纱。
在车子遇到一个小颠簸时,她佯装没坐稳,往花无叶那边的地上跌去。
她感受到花无叶目光在看她,立即装作无意地扯掉了眼上的白纱盯向对方的眼睛。
“公主没事吧?”
花无叶起身半跪在昼千凝身边,伸手就要去扶地上的昼千凝,但又在要碰触到昼千凝肩膀时,停下了双手。
他收回看向昼千凝灼灼的目光,也收回了一只手。他的另一只手握拳状,横在昼千凝面前。
昼千凝迟疑了两秒,把手搭在花无叶胳膊上借力起来。
“多谢。”
花无叶没说话,只是轻轻摇了下头表示不客气。
昼千凝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过慌乱产生的错觉,她看见花无叶紧绷的脸上,出现了一丝令她琢磨不透的笑意。
两人重新坐稳,昼千凝刚要用白纱遮目,身边的花无叶道:“公主可以下车时在系纱带。”
昼千凝手一停,放下让她不是很舒服的白纱。
“你不怕吗?”
“臣不怕。”
昼千凝相信他不怕,因为她刚才与花无叶对视时,不仅没能从花无叶眼中看出他的命格,甚至连一点隐约的感触都没有。
他就像空气和水,无色无味,看不透一点。
昼千凝小时候只能看见气数将尽之人的命格,随着年龄增长,她才渐渐能看见普通人和修为低下的小妖命格。
现在身侧的花无叶,修为一定非常高。
眼下昼千凝不知身边之人的来意,也推测不出对方身份,这种身边围绕未知危险的氛围让她心底有些焦躁,没一会儿额上都出了些汗。
花无叶可能是感受到昼千凝的焦躁不安,又默默起身弯腰坐回了地上。
昼千凝不解他修为过人为何如此迁就,难道自己真的那么可怕吗?
可是他刚刚明明说自己不怕的。
昼千凝想,书上说的没错,男人都擅于花言巧语。
她没心思闭眼休息,心里说不出的闷胀感。
马车经过颠簸,花无叶摇晃的身躯,又给昼千凝心中平添了几分内疚。
直到马车停下,昼千凝才堪堪收起纷乱的情绪。
“这一路多谢花侍卫护送。”
她不知花无叶混迹在春昼国侍卫中所为何事,但这一路对方确实没有伤害她,她也没必要自寻烦忧的去揭穿他。
昼千凝听说过一些神仙妖魔活得太久,行为就变得迥异怪诞。
也许这个花无叶有个当侍卫的爱好。
“公主多礼了。”
花无叶眼睛没看昼千凝,施礼后起身下车。
昼千凝长舒一口气,戴好白纱,她下车时,一位金侍卫站在马车旁,伸着手臂给戴着白纱的昼千凝当扶手。
此时天地昏暗,跟夜晚相差无几。
昼千凝已经不记得花无叶的样子了,但她知道扶她下车的这位金侍卫就是花无叶。
自从她被囚禁后,除了岁静,只有花无叶还尊她公主,给她公主的待遇。
花无叶并非真面目示人,她也不会记得花无叶,但她的目光还是停在他的面容上几秒。
昼千凝的手掌再次扶住花无叶小臂,稳稳踏下马车。
“花无叶侍卫,谢谢。”
昼千凝为了活命她一直以柔弱客套示人,但对花无叶的这声“谢谢”,她是有几分真心的。
花无叶没有说话,也没有看昼千凝,只是对昼千凝欠了欠身,默默退到一旁。
昼千凝目光不再纠缠,她从容的朝视线中里唯一亮堂的地方——仙教阁走去。
仙教阁门口亮着白色灯笼,侍卫举着火把照明,白色的建筑在诡异的黑暗中更显圣洁,给人心一种强大的安抚。
昼千凝踏进灯火通明的仙教阁大门,透过白纱看到了以她父皇昼锻为首的一众春昼国皇室成员。
他们把仙教阁当皇宫一样,坐在仙教阁大厅正中。
这些人中,除了两位白衣修士和皇帝昼锻外,纷纷面带晦气的与昼千凝错开目光。
修士术业专攻,知道有关她的传言有多胡扯。
至于昼锻,昼千凝越来越觉得,自己的流言就是他在背后搞的鬼。
昼千凝面色如常,进门几步后便止住脚步。
她爱看书,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愿意学一学,但她就是偏不学一点皇室礼仪。
形势所迫,她还是身段笔直的跪下朝昼锻磕头。
“父皇万岁。不知叫千凝前来仙教阁,可是有千凝能尽微薄之力的事情?”
昼锻对她,一如往昔般冷淡道:“自是有要事。”
昼锻惜字如金,也能没说让昼千凝起身。
昼千凝透过眼上白纱,默默打量着昼锻。
她想,要是自己不戴碍事的白纱,还能红着眼眶博一下同情。
昼千凝制作苍霞衣的技术不是很娴熟,跪在地上很不舒服。
她还没想好要不要自己起来,昼锻身边身着修士服的女子先开口说话了。
“千凝姐姐请起。”
昼千凝看见昼锻神清极度难看,忍着难受朝女修士歉意一笑。
白衣女子也没理会昼锻,在众人制止的眼神里朝昼千凝走去。
仙教阁受命于神明昆仑,修士地位跟春昼国皇室持平,昼锻皇权在握得忍着,毕竟现在在别人地盘。
白衣女子将昼千凝扶起,“千凝姐姐,还记得我吗?我是千桑。”
昼千凝当然记得,昼千桑算是她唯一的人类朋友。
她幼时长在皇后膝下,与皇后所生的昼千桑相识。
只是后来她被软禁,两人便再没见过面。
她偷溜出宫时,还曾特意向精怪打听过她。
得知昼千桑跟弟弟昼千珩因为天赋异禀,在自己被软禁不久便被仙教阁收为了弟子。
精怪口中,昼千桑已经是名震四方的修士,昼千珩却连简单的轻功都不精进的公子哥。
两人孩童时的短暂情谊,对于被软禁的昼千凝而言是段难得的美好时光。
昼千凝透过白纱,看到昼千桑眸中被烛光照亮的泪水。
她十分不解,拥有更多自由的昼千桑为何比她还感怀两人的情谊。
昼千桑抬手,轻柔地将昼千凝眼睛上的白纱解开。
阁内众人见此情形惊呼出声,昼锻见此更是厉声道:“千桑!你干什么!”
昼千凝模糊的视线终于清明,她看见了昼千桑近在咫尺的眼睛,同时也窥探到了昼千桑的命格。
她惊诧到瞳孔轻颤,因为她窥探到昼千桑的寿命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