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垣城是一座极寒之城,终年飞雪,苍茫一片。初次来到苍垣城的人看到苍垣城的景象都会啧啧称奇。
苍垣城雪落的地方是范围的,厚雪覆盖的白地和碧色的草地,远远瞧去,可谓是泾渭分明,雪落的地方活似一条切出来的白线,天空飘落的白雪无论怎样都不会越过那道白色的边界。
禾枝所在酒楼就开在这条白线的交界处。
酒楼背靠一片苍翠的碧树,十步以外就是飘摇的风雪。酒楼从外面来看,有些破旧,门口挂着写着“酒楼”二字的旗子更是一副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的样子,木门也时不时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可这外表老旧高大的楼房,内里却是别有洞天。屋内的摆放,不管是桌椅,还是桌上的摆设,都是错落有致,品味非凡。
酒楼二楼,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内。
“喂,禾修士,你有听我说话吗?”
禾枝轻啄了一口伸到嘴边却迟迟没有下口的浑茶,唔,好苦。
禾枝装作淡然的样子,收回流连在楼下的目光,“我……当然有在听你说话了。”
身边人倒是有些不满地哼了一声,禾枝刚才那样子分明是什么都没听,楼下不过是来了一个世家少爷,这有什么她值得关注的?
禾枝用指尖挑了挑手中的杯盏,杯盏在她指尖凌空转了一个圈,又稳稳停在禾枝指尖,茶水丝毫未漏,她笑着看着身边穿着质朴青衣的男子,“谢兄,继续讲?”
谢祢顶着周围哄闹成一团的声音,此时也不急着回答禾枝的问题,他顺着禾枝刚刚投过去的目光,望着围在人群中的华服少年,顺口道:
“离家有名的病弱少主,放在别的世家大族里高低是个被放弃的料子,偏偏离家主家就这一个孩子,什么丹药灵材像是不要钱一样,使劲砸进去、灌进去,喂出来这么一个药罐子少主。不过,离家能让这孩子来这苍垣城的……倒是稀奇。”
谢祢说这话旁若无人一样,禾枝不动声色看了谢祢一眼,默默远离了谢祢一些距离,谢祢不怕被楼下的离家人盯上,禾枝一个没有背景的寻常修士怕。
说时迟那时快,禾枝刚挪开一点距离,一个斧头直接破开空气,在严实的房屋里硬生生扯出一阵风来,擦过面无表情的谢祢耳边,禾枝往楼下张望,对上了谢祢嘴里的“病弱”少主的漫不经心的目光。
对视了。
禾枝视力极好,楼下坐在特质软榻上的人,裹着一个雪白狐衾,像是冷极了,在软榻上缩成一个白色团球。这陷在软呢的人,微微抬起头,露出的面容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是未经雕琢的天然玉石,一副好皮囊浑然天成;是带有些许冷意的风,这若即若离的风,游离于人间之外,捉不住、握不住,捧在手里就要散了。
最惹眼的是少年右耳微微晃动的红色流苏耳坠,平白为少年苍白到病态的脸点上了几抹艳丽的绮色。
禾枝深深看了少年一眼,平日里眷恋美色的眼睛,此时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禾枝的心莫名瑟缩了一下。
少年的目光是漠然的,他浑不在意地看了禾枝一眼,又收回目光。在少年身边的高壮武士,飞身跃到楼上,用灵力牵引出深陷在木墙中的巨斧,武士深深看了谢祢和禾枝一眼,不怒自威。
禾枝看了看武士手里的巨斧,又看了看谢祢,心想瞧我干什么?火可别烧到我身上。
武士看着谢祢,沉声道,“阁下还是少下点嘴上功夫的好。”
只听谢祢也毫不客气笑着说,“离家的人,听不得别人说实话就罢了,现在手软的连武器都拿不住么?”
禾枝瞪大了眼睛,这人不仅烧火还浇油啊!
武士对着谢祢上前一步,顿时怒目圆睁。
禾枝看着两人,带着椅子默默远离,算了,打起来就打起来吧,她刚好看个乐。
眼见两人就要打起来了,楼下坐在软榻上的人却突然开了口,即使在一片嘈杂中,依然清晰可闻,“木生,不得无礼,给两位修士道歉。”
这是用灵力传声吧,禾枝想。
高大的武士在听到少年的话后,转眼之间就换了一副面孔,单膝跪地,“是我唐突了二位,愿二位责罚。”武士动作执行的很快,但话语里并无歉意,只是单纯的服从。
少年声音清冷,不大的声音却让禾枝和谢祢听得一清二楚,“今日给二位添了不必要的麻烦,是离某管教下属不力,还望两位体谅。今日二位在酒楼的消费,我离某全权负责,可好?”
禾枝明白这人把她当做和谢祢一伙了,她怕谢祢又说什么胡话,抢在谢祢之前开口,“好,可以。”
禾枝看着谢祢,又急忙低声说,“今日我来找你,可不是为了吵架,我那委托可还急着要解决呢。”
谢祢这才移开要冒火的目光,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禾枝又朝武士摆摆手,“你走吧,不罚你。”
武士闻言起身对禾枝行礼走去,禾枝看着少年和武士那一群人大摇大摆地出了酒楼,禾枝叫来店小二,问,“刚才那离开的人说给我们任意消费都付账,算数不?”
店小二听见禾枝,笑开了眼,“姑娘,那人特意付了一枚上品灵石,就是请姑娘吃饭的。”
一枚上品灵石?一枚上品灵石抵得上常世寻常人家几辈子衣食无忧了,这离家少主随随便便都能掏出一枚上品灵石付账,还真是出手阔绰。
禾枝顶着谢祢无语的目光把酒楼里的昂贵好菜都点了个遍,谢祢看着吃得不亦乐乎的禾枝,问,“你不是急着做委托吗?”
禾枝把嘴里吃的细腻嫩肉咽了下去,反问,“你一个问水堂的线人,和离家人有仇吗?”
谢祢看禾枝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心里犹豫一下,还是动了筷子,“看不惯世家子弟罢了。”
禾枝想了想那斧头飞过来的画面,换做是她被人这么对待,她只怕比谢祢的反应更为夸张。
只不过这事与她无关,她便不会掺和这种麻烦事情。
不过,她真的不会吗?
禾枝自顾自摇摇头,谢祢见禾枝吃得差不多了,让店小二收了碗筷,说道,“你追捕的那人几日前去了苍垣城的腹中地带,我派出的木鸢在跟踪那人的时候被人射了下来,我猜测应该是被藏匿于那的邪修发现了。”
禾枝把玩茶盏的手一顿,眉头皱起,“那你现在的意思是,我如今得去那邪修盘踞的地方捞人了?”
谢祢点点头,“没错。我得提醒你,按照你揭榜的时日,还有七天就要到悬赏时间了,若这次再不成功你可是要赔付两倍的委托金的。”
禾枝揭的榜是问水堂挂出来水镜榜。
问水堂是遍及常世的悬赏组织,只要钱到位,这个组织什么悬赏都能发,问水堂发出去难度大的高额委托,会贴在问水堂的水镜榜中,等待常世中人揭榜。
水镜榜挂出的单子,多数是长期的,少部分是限时的,问水堂的线人遍布天下,线人会为揭榜人提供委托线索,但仅仅提供线索罢了。
禾枝接的这个单子,好巧不巧就是个限时的,限时的单子金额高,但违规赔偿的也高。两倍委托金……禾枝想到外面朔风凛凛,漫天飘雪的景色,顿觉不太妙。
禾枝这下收起了闲心问,“你那木鸢消失是在什么地方?”
谢祢以茶水为画笔,简略在木桌上画了苍垣城的地形图,指了指他和禾枝现在所在的地方,又慢慢勾勒出一道轨迹,曲曲折折通往苍垣城深处。
禾枝蹙眉,“这苍垣城越往深处走,风雪便越大。”
谢祢轻笑,“禾修士,这苍垣城越危险的地方,对于那些邪修不正是最安全的地方吗?”
禾枝当然懂这个道理,她也不是怕危险,禾枝向谢祢投了一个诚挚的目光,“这委托金额,委托方能增加吗?我可是千里迢迢从十二城跑到这苍垣城。”
谢祢摇摇头,“你想得还挺好。我可是知道你在十二城分明是把人抓住了的,结果又让这人跑到这苍垣城来,若不是风云录上你的的确确是榜上有名的高手,我都要怀疑你的实力了。”
风云录是问水堂对于常世修士揭榜一共赚了多少灵石的总排名,禾枝四年前就开始给问水堂打工,不说夜以继日,也算得上勤勤恳恳,短短四年时间竟是名列前茅。
谢祢在酒楼内等待要见禾枝这位的时候,内心还是很激动的,或许是对高手的偏见,他一直觉得高手就是那种深藏不露,气质内敛的人。他在楼里见到禾枝的时候,问了禾枝好几面暗语,反复确认,才惊觉自己的幻想碎了一地。
谢祢还记得自己见禾枝第一面的时候,她扎着松散的黑色低马尾,穿着普通,甚至有些寒酸,一件黑色布衣不知缝缝补补了多少次,软软的耷拉在她身上。
禾枝背上的剑,也不是谢祢想象中的神兵利器,单单就是一柄上了年纪的锈蚀破剑。
唯一符合谢祢想象的是初见禾枝时,那双望向他的淡漠眼睛,是盛夏夜里悄然绽放的幽莲,是一场将要醒来的幻梦,引诱着人沉沦。
但禾枝一开口,这种感觉又全然消失了,变成了夏日阳光下盛放的红莲。
禾枝听见谢祢的话,叹了一口气,她也没想到那人这么能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