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抬眼望去满世界皆是苍茫一片。
禾枝与谢祢告别之后,就马不停蹄地往苍垣城深处探索。
苍垣城裹着朔雪的寒风刮得禾枝脸生疼,像是被人用长指甲狠狠抓了一下,脸上淬上了点点红色。寒风吹起禾枝单薄的黑色布衣,她像是感受不到冷似的,沿着周遭的高大枯木往覆雪深处走去。
禾枝顶着狂风,按照谢祢给她划的路线,艰难地往前走。到了晚上苍垣城内里不仅仅是刮风了,还有裹挟在狂风里无尽的暴雪。
走了还没多久,禾枝停下脚步,不远处雪白的地上染上了片片朱红,逶迤了一地。
禾枝飞身跃在树上,沿着血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远处缠斗的两人。其中一人身穿黑色长袍,手上流动着邪异的红色篆文,禾枝原本只是打算观察一下局势,可她定睛一看,发现被黑衣人打倒在地的是那位手持巨斧,被离家少主称为木生的人。
眼见木生要死在黑衣人手下,她瞬身掠过林间,猛地挥动背上的铁剑向黑衣人的右臂刺去。这一剑,竟是硬生生把黑衣人的右臂砍了下来。
裹着黑布的右臂飞溅着血,硬生生在空中转了一个圈,无力地滚落在雪地上。禾枝飞身后跃,在木生惊诧的目光中挡在他面前,禾枝轻笑说,“咱们这算是别来无恙吗?”
黑衣男子面容辨别不出年岁,看上去枯槁的宛如即将烬灭的枯草,肤色是同死人一样的白色,他看着自己的空荡荡的右臂,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他的脸是错愕的,随即变成了惊讶和愤怒,男人恼怒地说,“你!”
禾枝完全不怕面露怒色的男人当一回事,她看着男人所剩的左臂,笑着说,“我劝你现在还是不要乱动,免得剩的胳膊也没有家了。”
木生的腿被黑衣人砍伤,流了不少血,他深深看了禾枝一眼,忍着腿上的剧痛,踉跄着腿,单膝下跪向禾枝行礼,“多谢恩人相救。”
禾枝转过身看着这位跪地的高大武士,他血肉模糊的右腿正不断往雪白的地上淌着一串又一串的血,禾枝扶额,“倒也不必这样。”
禾枝正要扶起木生,她却猝然转身,跪地的木生只看见一道模糊的剑光,禾枝就已经一剑把黑衣人仅剩的左臂砍了下来,染红的左臂压着雪地沉沉地滚在木生面前,禾枝有些无奈地看着黑衣人,“不是说,不要乱动吗?”
黑衣人咬着牙,憋着痛意,身上却是止不住的冷汗,他的招式竟被发现了,伴随着疼痛他的脸上渐渐浮现了细密的血色篆文,他问禾枝,“你究竟是什么人?”
禾枝扶起木生,她凝眸看着纵横在黑衣人的脸上密密麻麻的宛如爬虫一般的红色篆文,笑着反问,“你又是什么人?”
木生疾步走到黑衣人面前,“你们把少主带去哪了?”
木生语气带着怒意,就差脸对脸抓着黑衣人的领子问了,可黑衣人两臂都没有了,木生个子又高直接把黑衣人逼得滑坐在雪地上。
禾枝看木生的样子,她果真没有猜错,那离家少主应当是在苍垣城出了什么事。
禾枝还没问出声,只见木生如泰山压顶一般直挺挺地砸了下去,黑衣人惊叫一声,禾枝费了不少功夫才把木生翻了个身,木生黑黝黝的脸像是擦了一层白粉,透着不正常的苍白。
他的身体在发颤?
禾枝蹲下身,问躺在雪地里的装死黑衣人,“你干得?”
黑衣人脸上的红色篆文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他看着禾枝,偏过头去,没有吭声。
禾枝笑了,她把黑衣人的压在厚雪上的两个胳膊捡起来,“不如……你帮我干件事吧?”
……
谢祢在自己小屋里喝着茶呢,拢着棉布的木门却突然被人推开,与其说推开倒不如说是被挤开的。
一个骨瘦如柴的黑衣人背着身形高壮的男子从挤开的门缝里钻了进来,谢祢在苍垣城干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种场面,咽下去的茶水顿时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禾枝从黑衣人身后走了出来,她指挥黑衣人把木生放在地上,谢祢认出了背上的壮汉是木生时,他有些惊讶地看着禾枝。
神色不快的黑衣人把木生放在地上后,两个手臂直接从肩膀上脱落下来,“咕噜噜”地滚在地上。
……?
谢祢看到这个场面,只觉得额头突突一跳,愣了好一会儿,才憋出来一句——“什么情况?”
禾枝倒是坦荡,他把自己遇到木生的经过毫无保留地告诉谢祢,谢祢看了一眼神情变得呆滞的黑衣人,又瞧了瞧滚在地上的双臂。
谢祢猜测禾枝应该是用灵力直接贯穿对方□□,再操控灵力缝合对方□□,强行驱动对方躯壳行动,如今禾枝收回灵力,缝合的身体就散了。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谢祢还是用绳索把黑衣人捆的严严实实,让其不得动弹,做完这事后,谢祢蹲下身检查木生依旧发颤的身体,他伸手探了探木生的气息,人还活着,身体却在发冷发抖,谢祢试着往木生体内输入一点灵力,如他所料,输出去的灵力就像烟云一样,全都散逸了。
怪不得木生这种高手都能被这么弱的邪修按着打,原来是灵力全无。
所幸这种手笔谢祢也不是没有见过,谢祢喂了木生一颗丹药,他看着黑衣人,问,“你是药医天的人?”
禾枝听到谢祢提到药医天这个组织,顿时对黑衣人有了几分探究意味,她游走天下多年还未与这个组织的人真正打过“交道”。
传闻中,药医天的人多以人为药材,将普通人视为自己的实验品,“行踪成谜”、“灭绝人性”是禾枝最常听到的描述词。
黑衣人幽幽看了谢祢一眼没有说话,谢祢自顾自的说,“听说药医天的不少人都会在身上种‘血虫’,那玩意看着很像扭动的字文,如果我把你腿砍下来的话,‘血虫’会不会出现呢?”
谢祢拿着银刀在黑衣人大腿上比划着,“你说我是先把你大腿肉切掉呢,还是一点点锯下你的腿?”
黑衣人看着舞动的银光和腿上刀尖的滑动,慌忙道,“你们……不能这么对我,我可是药医天的人!”
谢祢露出微笑,“你要是一开始乖乖承认不就好了吗?那么现在来回答我们的问题吧。”
黑衣人沉默了一瞬,“你们就不怕药医天找上来吗?”
谢祢丝毫不怕,“我们问水堂最擅长的就是‘伪装’。”
若有若无的杀意顺着黑衣人后背爬了上来,他想如果他答非所问,这个人或许真的会无所顾忌地杀了他。
黑衣人犹豫一下,他得先保证自己先活着,他开口道,“我的确是药医天的人,但上头到底干了什么我不清楚,我只是负责追捕这个逃走的漏网之鱼而已。”
谢祢听闻此话皱起了眉头,禾枝瞧了瞧木生这个漏网之鱼,看来谢祢喂的那个丹药还是有用的,木生现在面色好了不少,禾枝指了指木生问,“那他现在是什么情况?”
黑衣人连忙道,“中的是去灵咒。”
禾枝好奇,“去灵咒?”
“去灵咒虽然说是‘咒’,但其实是药医天自己开发的一种丹药,中了这个咒的人灵根就像是被冰冻一样,无法使用。”
“如果没有一直解开呢?”
“恐怕这辈子都没办法使用灵力了。”
这世间还有这么厉害的丹药?就连木生这样的高手都会被这种丹药限制的死死的,禾枝问,“那有解开这个咒的方法吗?”
黑衣人摇摇头,“只要组织上层的人才知道具体的解咒方法。我这种身份低微的人是不可能知道的。”
看来木生现在的情况一时半会没办法解决了。禾枝想了想,又抛出一个问题,“那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叫玄商的男人?那人有一双白瞳,面上有黑色纹样。”
禾枝追捕的那人名字便为——玄商。
黑衣人闻言忽然想到,让他去追捕木生的人正有一双邪异的白色瞳孔,不过那人并非男子……
黑衣人并不打算完全说实话,“见过,那人刚来不过半月。”
半月,粗略计算的话,时间还算对的上,这下倒是省了再去仔细寻找的时间了。不过,玄商竟然是逃到药医天了。
谢祢此时面上表情有些复杂,他并未想到盘踞在苍垣城腹地的邪修组织会是药医天,现在还牵扯上了离家。他招呼禾枝,将禾枝带到屋内密室,密室点着幽幽灯火,谢祢摊开一幅上了年岁的地图,上面用朱笔详细标记着天下各方势力。
“禾修士,你可知这离家什么来历?”
禾枝行走天下多年,自然是知道的,“无相之地的名门,千万年不倒的世家。”
苍垣城的雪域绵延万里,从地图上看,苍垣城就像一颗不安定的雪白心脏,它的蔓延出的白色动脉把常世的土地一分为三,右边的这一大块就是无相之地。
无相之地一半是世家势力,另一半是各色门派。
“传世多为此种言论,但你可知道药医天和离家的纠葛?”
禾枝摇摇头,“说书人都讳莫如深的话题,我知道的也不过是些许闲言碎语。”
谢祢指了指地图几乎占据了一半无相之地的离家,“千百年前药医天的领导者,组织了一场轰轰烈烈的讨伐世家运动,那时的离家虽然是千年世家,但随着其他世家的发展,离家逐渐衰落了,为了家族的发展,离家暗地里联合药医天,灭了大半的世家。”
“随着药医天不断的发展,离家人或许害怕下个被灭的就是自己,于是他们杀掉了药医天的那位领导者。”
“离家也的确达到了他们的目的,当年如日中天的药医天失去了其核心领导者,开始分崩离析。离家人击溃了这个组织,在那之后,无相之地几乎一半的土地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下。”
“但,他们没有想到的是,那位原本被杀死的领导者在百年后复活了。”
禾枝有些惊诧,“复活?”
“没错,复活。不管是当时,还是现在,多数人们都并不相信这个说法,可直到现在药医天依旧对外宣称是‘复活’。”
“那位复活的领导者一改生前的作为,她不再联合无路可走的修士,而是选择了更为漫长的‘杀戮’。”
“就如他们宣传的复活一样,归来的药医天打着‘再次拯救这个世界的旗帜’,广纳信徒,利用那些心怀期冀的修士,把他们当作实验材料,提升自己的修为。”
“同时在这几百年中,药医天没有停止对离家的复仇。”
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谢祢话语里隐含的警告已经不言而喻了
禾枝是个聪明人,如今离家少主出现在苍垣城又被药医天的人抓住,而她现在要去药医天寻找玄商这个委托目标的话,那么她极有可能会被搅到药医天和离家的这趟浑水里。
可禾枝显然不是一般人,至少不能用一般人的思维去想她的行动逻辑。
禾枝笑了,她看着谢祢说,“我想我还是更在意有没有拿到委托金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