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五张符纸似再也承受不住,在空中自燃,烧得干干净净。而那具尸体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幻觉。
满室寂静,没有一个人先开口。江瑾瑜仍处于震惊中久久缓不过神,一时间她不知道是该惊讶于这邪门的秘术,还是惊讶于“它”最后的回答。
深深喘了几口气,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望向在一旁蹙眉思考的单辞鸢,她斟酌着开口问道:“阿鸢,刚刚那是……”
单辞鸢神色不变,十分坦然:“师父教我的活尸之法,能让死亡时间不长的尸体口吐人言,维持时间由施法者的灵气存蓄决定,且活尸只记得生前最深刻的几件事。”
死者不会骗人。
这件事和阿潇有关。
她是与魔族有勾结,还是……她就是魔族?
无端的,单辞鸢再次想起阿潇的眼睛,无时无刻充满着温柔宁静的眼睛。这样的人,怎么会是魔族呢?
单辞鸢感觉自己心口堵堵的,她尚不能为这种感情命名。
她沉默低头,伸手合上王家小厮因被施法而再次睁开的双眼。换做以前,她无法理解这么做的意义。可听见它方才的嘶吼,她忽然意识到,生命是如此鲜活,也如此脆弱。
这样的生命,在她眼前彻底消逝了。
离开衙门,江瑾瑜拖着苏允——是的,在目睹尸体“复活”后,娇弱的三皇子双脚一蹬两眼一闭就这么昏了过去。
此时江瑾瑜气恼又无奈,问道:“阿鸢,接下来该怎么办?”
看着不省人事的苏允,单辞鸢忽然感觉和他沾亲带故有些丢人。
“我想前去探查阿潇的行踪,看看她有没有和可疑的人联络。至于苏允……还烦请瑾瑜你带他回群英门。”
“当然没问题,不过你一个人可以吗?”
毕竟阿潇身份可疑,让单辞鸢独自跟踪她确实危险。
单辞鸢却浑不在意,随口嘱咐江瑾瑜几句后便与其分开。
崇城街上仍十分热闹,虽然城内张贴着有人遇害的通告,也严格设置了宵禁,可魔族作乱的消息被死死封锁,人们只觉得是普通的人祸,并未太放心上。
穿过潮水人群,单辞鸢再次站到与阿潇初遇的拱桥上。
她望见一温婉女子在市集中轻声同街边小摊的老板说着什么。老板一脸笑意,说着说着就要往女子怀中多塞几件物什,远远的,也看不清。女子连连摆手拒绝,两人就这么让来让去了好几个回合。
那不是别人,正是阿潇。
她未成婚,亦没有深交的友人,邻里街坊虽对她赞不绝口,可更多时候她总是独来独往。
清瘦的一袭青衣隐入江南朦胧烟雨,消散不见。
单辞鸢隐匿气息跟上,看见她走进南巷口。
她来到余秀才门前,放下盖着棉布的竹篮,又转身离开。看方向应是拐去了陈寡妇家。
死者信息公布后,陈寡妇一直郁郁寡欢,只有她知道他们的秘密,也只有她能够给陈寡妇一个可以哭泣的肩膀。
望着阿潇的背影,单辞鸢若有所思,选择留在余秀才门前查看那个竹篮。
掀开棉布,里面装了些书籍冬衣,甚至还有蔬果。
冬季的蔬果要价不低,阿潇对待余秀才实打实的好。
那为何从不和余秀才往来呢?
就在单辞鸢低着头边拨弄着篮里的东西边思考时,面前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单辞鸢抬眸,与门前的余秀才大眼瞪小眼。
面前的男子一身书生气,白净的脸上满是震惊。
“妖怪现形了!”
单辞鸢:“?”
这一刻单辞鸢突然肯定了江瑾瑜之前的猜测,这位余秀才大抵真是志怪话本看多了。
单辞鸢一脸冷漠解释着:“我不是妖怪。”
余秀才却不依不饶:“那姑娘在此地鬼鬼祟祟作甚?”
单辞鸢再次一脸冷漠解释:“我在办案。”
余秀才瞪大眼睛:“你、你是祭魔师?”
虽说魔害的消息对外头封锁,但南巷口那么小,余秀才自然是知道内情的。他还为此惶惶不安了好些天。
得到单辞鸢肯定的回答后,他忽然踌躇起来。
左顾右盼了几番,确认附近没人后,他压低声音问道:“大人既然是祭魔师,想必是见多识广。不知大人是否知晓,这世上……存在妖怪吗?”
单辞鸢挑眉看他,他忙解释:“并非如旁人所说某沉迷话本不分虚幻现实,而是家父曾言。”
他看似有些不好意思:“家父曾言世上有妖怪,某才一直寻找与妖怪有关的书籍,可大多都是世人编撰的话本,不知真假。”
单辞鸢心下微讶。
世上确实有妖怪,可凡人怎会知晓?
妖怪与魔族不同,是吸纳了灵气而开出灵智的生命,可能是动物,也可能是植物。
因涉及机缘,妖怪数量并不多,且多是小妖。
而灵力深厚的大妖有着极强的种族意识和领地意识,往往与同族成群生活在此地界中另开辟的小世界里,很少出现。
时日久了,妖怪的存在渐渐变成传说,就算出现也只是出现在虚构的话本中。
余秀才的父亲却笃定世上有妖怪,他是如何得知?
单辞鸢没有回答他,只是问:“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余秀才挠挠头:“其实某并不想入朝为仕,读书参加科举只是完成家父遗愿罢了。某更想四处游历,作部志怪游记。”
“那便去做吧。”
她似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可余秀才听懂了,喜悦与激动从眼中迸发。
“好、好!多谢大人!”
她最后留下一句“晚上不要出门,锁好门窗”,便从南巷口消失,只留下余秀才一人在原地傻乐。
*
跟踪了阿潇一整日,没找到一点实质性线索。
西方日头低垂,街上行人渐少。阿潇已早早回家,闭门不出。
单辞鸢犹豫着要不要在她院外守着。
芥子袋突然隔着衣摆传来一阵灼烧热意。她挥手,一张符纸飞出,是群英门给的通讯符。
魔气现,速归群英门!
单辞鸢果断扭头,往群英门方向疾驰。
她没看见的是,在她转身后,一缕魔气缓缓爬上青苔石阶。
*
“通讯符发出去了吗?”
江瑾瑜一边抛出符篆轰散一片魔气,一边问她身旁的群英门弟子。
“已经发了!”
就在半刻钟前,日头一落,魔气忽然在群英门外凝聚,发狂一般攻向群英门,魔气攻势极猛,一时间群英门众人竟没反应过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等反应过来,众人立马开启大阵反击,可魔气源源不断,一时间无法突破重围寻找源头。
江瑾瑜忽然想起独自在外的单辞鸢,若群英门被拖住脚步,她遇见高等魔族那便无人支援。
单辞鸢必须回来,汇合后内外联手攻破,远比被分割战场好。
不远处剑光闪过,时少清一人持一剑,翻手间无数剑芒刺破魔气,清开一大片干净区域。
他看似游刃有余,可脸色却有几分苍白。
他确实病了,身体内某处正是锥心刺骨的疼痛。他能感觉到拿着剑的手在颤抖,不能发挥全力
偏偏选在这天进攻,可恶。
他心中暗骂。
虽然群英门是实力深厚的门派,可这股魔气太过邪门,斩不尽灭不绝,一众弟子只能边打边退。
单辞鸢就是在此时归来的。
她周身青烟缠绕,爆发出无比浓郁灵气,周围魔气瞬间偃旗息鼓,漏出中央似人形的魔物。
一切发生的太迅速,她甚至连符篆都没有用,单是靠体内霸道的灵力就将战局扭转。
江瑾瑜手中还拿着未抛出的血符,见此情景,呆住了。
这一刻,她突然对自己与高山之间的差距有了更明晰的了解。
单辞鸢几步上前,一道符篆裹挟着灵气打向魔物,魔物瞬间消散。
她瞳孔一缩。
和那日在崇城外一样的场景,魔物死后本该逸散出魔气,可此时却干干净净,仿佛刚刚的鏖战从未发生。
魔物没死。
她猛地转身,看向她来时的方向。
看向阿潇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