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紫和段誉一行人在山上赶了半个时辰路,便进入了一个山谷。
谷中都是松树,山风过去,松声若涛。众人在林间行了里许,来到三间木屋之前。只见屋前的一株大树之下,有一矮瘦的干瘪老头儿坐在一块大石上。那老人面前摆着一张巨大的棋盘,老人双目凝视着棋盘,眉头紧锁,神情甚是伤心。但见那棋盘雕在一块大青石上,黑子、白子全是晶莹发光,犹如充满魔力似的。
阿紫一眼便认出了那老头,可不就是阿朱姐姐当时为了救自己而假扮的苏星河吗?她笑盈盈地走上前去,问道:“苏先生,你在干什么?”
段誉以为阿紫不知苏星河既聋且哑,连忙对阿紫解释道:“阿紫妹妹,苏先生听不见。”阿紫随即瞪了段誉一眼,段誉一愣,挠了挠头,心里想着难道自己说的不对吗?
苏星河缓缓抬头,目光落在阿紫上,“姑娘尊姓大名?今日来老朽珍珑棋局,想必棋艺精湛,不妨来与老朽切磋一盘,如何?”
阿紫瞪大了双眼,满脸的不可置信,苏星河不是聋子哑巴吗?怎么既能听见自己说话,还能开口说话。
阿紫奇道,“你……你能说话欸!”苏星河微微点了点头。段誉拱手行礼道:“在下大理段誉,久闻‘聪辩先生’大名,人道苏老先生既聋且哑,却不知老先生非聋非哑。以‘聪辩’自称,想来是先生‘心聪’、‘笔辩’,远胜过常人的‘耳聪’、‘舌辩’,真是妙极!”
苏星河笑道:“段公子谬赞了,老朽可没什么大本事,‘聪辩’不过是浪得虚名罢了。”顿了顿又道:“段公子,老朽久仰大理山高水远,能人众多,今日又见段公子气宇轩昂,想必棋艺精湛,何不今日来与老朽切磋一盘?”
段誉点点头,便坐在苏星河对面的那块大石上。
阿紫喜道:“我小哥哥下棋可厉害了,苏先生你可得小心了。”苏星河闻言顿时面露喜色,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恭敬地说道:“段公子,请。”
段誉执起一颗白子,向棋盘中放去,苏星河也执起一黑子,与段誉对弈。两人交手几个回合,只见段誉越下越慢,眉头几乎拧成一个结,额上浸出涔涔汗滴。段誉手中拈着一枚白子,沉吟未下。
“往这下往这下,”阿紫见段誉有些力不从心,便胡乱指挥一番,毕竟不能有失大理的气势。
段誉摇头道:“不成,下在此处无疑自断后路,必输无疑。”阿紫不屑道:“哼,你不下怎么知道不行?那你自己慢慢下罢,小心你王姑娘走丢了。”
段誉瞬间将目光投向阿紫,急道:“紫妹,你可别动王姑娘,我依你便是了。”
苏星河面露鄙夷之色,忍不住开口道:“阿紫姑娘,观棋不语,还请你别打扰段公子下棋。”
苏星河又对段誉道:“段公子,你放心,王姑娘我会托人照顾好。”随即吩咐了两个哑奴,将王姑娘带到一旁的亭子里休息。
段誉点头道谢,又盯着棋局看了半炷香时间。阿紫撅了撅嘴,见此处无聊便离去了。
这时,山谷口又来了七八个和尚,当先是两个老僧,其后两个和尚抬着一副担架,躺的有人。
为首的一个老僧走到苏星河面前,双掌合十,有礼道:“老衲玄难,得知苏老先生在此设珍珑棋局,老衲冒昧来访,还请见谅。”
苏星河站起身来,向着众人深深一揖,说道:“玄难大师驾到,老朽苏星河有失迎迓,罪甚,罪甚!”段誉也在一旁连连拱手作揖。
阿紫目光突然落在一个小和尚身上。阿紫打量着他,只见他二十五六岁年纪,浓眉大眼,一个大大的鼻子扁平下塌,容貌颇为丑陋,僧袍上打了许多补钉,却甚是干净。阿紫拍手笑道:“哈哈,是小和尚。”不禁玩心大起。
阿紫溜到那和尚身后,突然一拍他肩。那和尚吓一大跳,立马转身,却见身后空无一人,甫一转身回头,却见一个碧玉年华的小姑娘映入眼帘,霎时间又惊又喜,又怒又怕。见阿紫嘻嘻笑着,那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这位女施主刚刚可把小僧吓一跳。不知女施主找小僧所为何事?”
“也没什么事,”阿紫小手指向那个躺在担架上的和尚,“那担架上是什么人啊?”
那和尚说道:“那是我师叔慧净师父,女施主认识我师叔?”
阿紫莞尔一笑,“认识啊,他是你师叔慧净。”
那和尚又念了一遍佛号,“阿弥陀佛,施主原来不认识我师叔,不知施主找我师叔所为何事?”
阿紫皱了皱眉,摆出一副担心的模样,“我看他深受重伤,躺在担架上动弹不得,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事,竟落得如此下场。”
那和尚答道:“女施主能有如此善心,慧净师叔定然很欣慰。”
阿紫连忙问道:“他到底怎么了,什么人如此可恶,竟打伤你们少林寺的和尚。”
那和尚叹了口气道:“唉,慧净师叔一年前擅自出寺,做下了不少恶事。师父师伯们很生气,便狠狠责罚了他。”
阿紫捂着嘴装作一副惊讶之色,“竟是被你们自己人打的。”阿紫啧啧生叹,没想到这少林和尚惩戒弟子的方法竟如此严明,不自觉地脑补了虚竹被打的样子,随即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和尚道:“女施主笑什么?”
说话之间,只见又一群人进了山谷。为首的是一位白髪老翁,但见他脸色红润,手持鹅毛扇,神情潇洒,宛如神仙中人。其后跟着一群非中土打扮的人,口中大喊着“星宿老仙,法力无边”,队尾还有几人抬着拿着一张大网走来,那网中竟还困着八人。
阿紫眉头微微蹙起,心中大叫不好,迅速转过身去,溜到一座小山后面。小和尚见阿紫神色匆忙地跑走,心中担心便跟了过去,“女施主,你怎么了?”
“闭嘴,臭和尚,再出声小心我杀了你。”阿紫自知以现在功力未必打得过丁春秋,想到上辈子丁春秋弄瞎自己双眼,心中又恨又怕。当下急中生智,便对那和尚说道:“小和尚,我知道你叫虚竹。外面那老翁要杀我,你帮我不帮?”
虚竹摸摸他那光秃秃的头顶,“女施主,你怎知小僧法名?那老翁跟你有什么仇恨非要杀你不可?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我看他慈眉善目,不像大奸大恶之人,我去跟他劝说一二,有什么仇恨是不能化解的呢?”
虚竹正欲离开,阿紫一把将他拉了回来,一根毒针已抵住他脖子,眉宇之间顿时充满杀气,“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应还是不应?”
虚竹心下一惊,却也不敢拒绝,道:“阿弥陀佛,既然女施主不愿我去劝说,那依你该当如何?”
阿紫收起毒针,露出原先那一副天真无邪笑脸,“这才对嘛,一会儿我化成你的模样出去,那老翁便认不出我来了。”
虚竹连忙摇头,“女施主,你怎能变得成小僧的模样?若是被发现,你可就危险了。佛语有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若小僧能换得二位施主放下仇恨,也不枉师父师叔们的教诲了……”
话未说完,虚竹只见面前一阵白粉袭来,随即便昏昏然倒了下去。阿紫皱眉道:“我早该如此的,真是婆婆妈妈的。”
阿紫早在长白山时就从姐姐那学得了几手粗浅的易容术,虽仿不来声音,但模样还是令人真假难辨的,若不是亲近之人,诚然难以分辨。
阿紫化作了虚竹的模样混在少林弟子中,在一旁吃瓜看戏。只见刚刚还套在大网里的八人,七人已跪倒在苏星河身后,还有一位口吐鲜血,满脸惊愕与不甘,倒在棋盘一旁;另一边一颗大树上立着一位西域僧人,只见那僧人身穿黄色僧袍,不到五十岁年纪,布衣芒鞋,脸上神采飞扬,眉宇间隐隐似有宝光流动,便如是明珠宝玉,自然生辉,段誉盯着那番僧,满脸害怕恐惧与愤懑不平;不光如此,连那四大恶人竟也到了。
南海鳄神大声道:“我们老大见到请柬,很是欢喜,别的事情都搁下了,赶着来下棋,他武功天下无敌,比我岳老二还要厉害。哪一个不服,这就上来跟他下三招棋。你们要单打独斗呢,还是大伙儿齐上?怎地还不亮兵刃?”
叶二娘道:“老三,别胡说八道!下棋又不是动武打架,亮什么兵刃?又有什么大伙儿齐上?”
南海鳄神道:“你才胡说八道,不动武打架,老大巴巴的赶来干什么?”
原来段誉输后,丁春秋就来找苏星河讨旧债。网中的'函谷八友'一见苏星河便心如泉涌,一个个挣脱巨网拜在他身前。互通来意后那范百龄就想上前挑战棋局,不曾想只是看了几眼,便入了魔,接着四大恶人依次登场。
段延庆纵身一跃,坐在苏星河对位,便与苏星河对弈起来。只见他一双炯目紧盯着棋局,凝神思索,过了良久良久,倏然左手铁杖伸到棋盒中一点,杖头便如有吸力一般,吸住一枚白子,放上棋局。
玄难赞道:“大理段氏武功独步天南,真乃名下无虚。”
段誉见过段延庆当日与黄眉僧弈棋的情景,心知他不但内力深厚,棋力也是甚高,说不定这个“珍珑”便给他破解开来。朱丹臣在他耳畔悄声道:“公子,咱们走罢!可别失了良机。”但段誉既想看段延庆如何解此难局,又好不容易见到王语嫣,“良机”正是在此,便天塌下来也不肯舍她而去,只“唔,唔”数声,反而向棋局走近几步。
阿紫躲在玄难身后偷偷看着。只见段延庆左手铁杖停在半空,微微发颤,始终点不下去,过了良久,说道:“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正也不是,邪也不是,那可难也!”
这时丁春秋笑咪咪地道:“是啊!一个人由正入邪易,改邪归正难,你这一生啊,注定是毁了,毁了!唉,可惜,一失足成千古恨,再想回头,也是不能的了!”话中充满了惋惜之意。玄难等高手都知这星宿老怪不怀好意,乘火打劫,要引得段延庆走火入魔,除去一个厉害对头。
果然段延庆呆呆不动,凄然道:“我以大理国皇子之尊,今日落魄江湖,沦落到这步田地,实在愧对列祖列宗。”
丁春秋道:“你死在九泉之下,也必无颜去见段氏祖先,倘若自知羞愧,不如图个自尽,也算是英雄好汉的行径。唉,唉!不如自尽了罢,不如自尽了罢!”话声柔和动听,一旁功力较浅之人,已自听得迷迷糊糊、昏昏欲睡。
阿紫看着段延庆的杖头离他胸口已不过数寸,心中不甚欢喜。谁知那南海鳄神当下顺手猛得抓起阿紫,叫道:“老大,接住了这和尚!”阿紫还没反应过来,整个身子便不由自主地向前飞去。阿紫正准备运功落地,突觉背后一个温温软软的手掌接住了自己,阿紫回首一瞧,瞧见的却是那丁老怪和蔼可亲的笑脸。
阿紫矍然心惊,迅速闪开,再次回眸时只见丁春秋一双慈目盯着自己,嘴角还浮着点点笑意。
“堂堂少林寺原来还暗藏春色啊!”
众人皆是一惊,目光骤然向阿紫聚去。
玄难见阿紫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心知丁春秋所言不假,便大喝一声:“你是什么人!竟冒充我少林弟子,妖女,你把虚竹怎么样了?”谈吐间玄难已运了六分内力,旁人顿时噤若寒蝉,心知少林玄难大师的袖里乾坤已然出神入化,等闲之辈哪能是他对手。
阿紫见掩饰不过,连忙闪到丁春秋身后,撕下虚竹的面皮,抓住丁春秋的衣带,带着哭腔说道:“师父救我。”
丁春秋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原来是我的小阿紫啊,为师好久不见你,真是想煞我也。”丁春秋富有磁性的声音在空中萦绕良久,在场之人顿时毛骨悚然,彼时的柔腔软语听起来竟显得有些森森鬼气。
玄难顿时愣在原地,喝道:“你们星宿派如此欺人太甚,谋害我少林弟子,今日我们少林必将讨个公道。”
“好啊,我星宿派还怕你少林不成。”丁春秋手摇一鹅毛扇,神情甚是轻蔑与不屑。身后的星宿派弟子突然摇旗呐喊道:“星宿老仙,天下无敌,拳打少林,征服中原!”
玄难玄痛大怒,从两侧同时向丁春秋攻去。丁春秋身形缥缈,一阵青白色的倩影从众人眼前划过。玄难玄痛登时只觉得自己手臂被抓住,心中大骇,另一掌迅速向丁春秋打去。丁春秋这次不躲不闪,登时与两大内力高强之人对掌。玄难玄痛刚刚心下窃喜,随即便觉得内力如洪水般散去,再也使不上力,心中暗暗叫苦,一时间竟忘了那丁春秋的‘化功大法’能消人内力,悔恨之情如潮水般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