阆苑山。
山径两旁,枫叶如丹,在秋风中簌簌而落,铺满了蜿蜒的小路。
“漫山秋色,万里千红,都不及阿朱姐姐的一颦一笑。姐姐,你今天真美!”阿紫蹦蹦跳跳走在阿朱前面,突然停下脚步,蓦地回眸一笑。
阿朱弯眸浅笑,接住一片下落的枫叶,轻轻插在阿紫的秀发上,“小嘴这么甜,想要什么奖励啊?”
“嘻嘻,我想要……”阿紫盈盈一笑,蓦地将樱唇凑到阿朱脸颊一侧,轻轻一啄,便即溜开。
阿紫摸摸头上火红的枫叶,心中像吃了糖那般甜。
行至午间,阿朱阿紫来到一处陡壁之下。只见周身怪石嶙峋,云雾袅袅。几棵翠绿的松柏遮遮掩掩,赫然显现出一口仙气缭绕的巨洞。
“想来这黄裳就在此处了罢,”阿紫踮起脚望了一眼,登时打了个寒噤。
“妹妹,黄老前辈德高望重,见他可不许无礼。”阿朱细心叮嘱道。
“知道啦,我一会儿见到他就跪下,大磕三个响头,再说‘黄爷爷,小女子阿紫给您请安,祝您威震四海,松鹤长春!’姐姐,你看如何?”
阿朱轻轻按了下阿紫额头,“一会儿黄老前辈把你丢出去,姐姐可不管你。”
阿朱小心翼翼从怀中掏出《归仁》,两人一前一后,缓步向洞中走去。
忽的耳边风声呼啸,阴风阵阵,落叶沙沙作响。阿紫当下警觉地拦住阿朱,暗运掌力。
倏的一阵黑影掠过,阿紫玉掌翻飞,几枚毒针疾速向黑影射去。黑影陡然一顿,随即毒针散向四面八方。
黑影在两人面前站定,只见一仙风道骨的老者负手而立,如渊渟岳峙般屹然挺立。那人身着一袭玄色长袍,神情倨傲,饱经风霜的脸上透露着几分冷漠。
老者举起右手,阿朱瞪大眼睛,因为那老者手中持的,正是自己怀中的《归仁》。
阿朱当下料想此人便是黄裳,微微欠身道:“黄老前辈,晚辈阿朱和小妹阿紫冒昧来访,还请恕罪。”
“你们也是李清臣叫来送书的吗?”老者眼睛似有寒光闪烁,听得阿朱矍然心惊。
阿紫拉拉阿朱衣袖,低声道:“姐姐,那人好像很厉害,书已经送到,我们快走罢。”
阿朱再次礼貌道:“是的,晚辈受李大人之托,前来给黄老前辈送书,书已送到,晚辈这就告辞。”
老者长袖一甩,身形陡然拔起,似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欺到阿朱面前。只见老者五指成爪,指尖泛着寒光,直取阿朱咽喉。
阿紫大惊,左手扯住阿朱右膀,右手运掌向那老者胸口拍去,这一掌已包含了无崖子七十余年的内力,当下迅疾如风,快疾如电。
老者面色平静,只见他突出的五指陡然成掌,径自与阿紫双掌相触。阿紫的易筋经传给了虚竹,体内的寒毒随之被无崖子化散,这一掌便与寻常掌力无甚分别。没了寒毒,阿紫便只能靠体内七十余年的内力,奈何她入门时日不过尔尔,逍遥派的武功招数她是一点也没学到,当下只得硬着头皮与那人对掌。
老者面露寒光,一掌与阿紫相碰,另一掌蓦地再成爪状,抓向阿紫心口。阿紫见状连忙走起凌波微步,携着阿朱连连后退。
阿紫柳眉倒竖,叱道:“老匹夫,你为何无故伤人!”当下左掌推向阿朱,以一股阴柔之力将阿朱推出数里之外。随即指缝间倏地袭出几根蓝甸甸的银针,飞向老者咽喉。
两人下手皆为毒辣,招招取人性命,看得阿朱心怦怦跳个不停。阿朱大呼道:“黄老前辈,我们与您无怨无仇,书也送到,您为何对我们痛下杀手?”
老者冷笑一声,“宵小之辈,皆为蝼蚁。”两手顿时皆成毒爪,一上一下,一前一后,向阿紫划去。
一时间,爪影重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臭之气。阿紫心中大骇,自己从小至大,一向以为星宿老怪的毒针毒蛇毒粉为世间最为毒辣之物,当下竟儿见这老儿五指尖中黑气隐隐,显然含有剧毒,被他抓上一指,恐登时毙命。
阿紫被迫走起凌波微步,在树上、树下、丛里、丛外,来回穿梭,毫无还手之力。老者目光如电,紧盯阿紫的一举一动。数百回合后,老者仍未碰得阿紫一根头发。
“好轻功,这是什么功法?”老者哈哈一笑,停下脚步。
阿紫停下脚步,笑道:“老匹夫,抓不到我罢。这叫‘引猴功’,你拜我为师,我可以教你。”
“狂妄!”老者突然脸色大变,大喝一声,若洪钟瓦鸣,震耳欲聋。身子陡然拔地而起,凌空一跃。老者十爪齐出,似苍鹰扑兔,直取阿紫天灵盖。
阿紫只觉得耳边劲风罡罡,将自己的发丝吹得狂乱飞舞。阿紫心中一凛,便要以凌波微步避开,怎料自己甫一投足,老者十爪突然变幻方位,似是提前预料一般,直取阿紫天灵盖。
阿紫瞳孔猛然骤缩,心知无路可退,只得拼死一搏。慌乱之下,阿紫匆忙运转体内的雄浑内力,双掌奋力向上推出,试图抵挡这凌厉的一击。
只听“砰”一声巨响,阿紫身体如断线风筝般,直直倒飞出去。风声在阿紫耳边疾驰而过,突然间,阿紫觉得背后温温软软,一抹淡红色身影闪到阿紫身后,便即接住了她。
阿紫嘴角赫然溢出鲜血,脸上苍白如纸。
“阿紫,你没事罢!”阿朱抱住阿紫,切声问道。
“黄老前辈,小妹刚刚言语不逊,多有得罪,您别跟我们这种无知之人计较了。”阿朱紧紧抱着阿紫,哀求地望着老者。
阿紫握紧阿朱的手,咬牙道:“老前辈,刚刚是我的错,阿紫给您道歉了。我们与您无怨无仇,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们罢。”
老者拿出《归仁》,冷冷道:“无怨无仇?谋害我恩师,觊觎我神功,你们这样的人我今日已经杀了不下十个,我与你们不共戴天!”
阿紫正欲辩驳,怎奈老者再次欺身而上,一记毒爪猛然向阿紫心口抓去。阿紫一把推开阿朱,随即侧身躲开。几十招下去,老者出手又愈发凌厉。倏地老者变爪为掌,从下方阿紫腹部突袭而上。
阿紫惊慌间连连后退,退至一棵松树后便再无路可退。眼看老者的掌离自己心口越来越近,阿紫心头一颤,便做好赴死准备。眴目之间,那道淡红身影再度出现在自己面前。
“不要!”阿紫大叫道。随即一口鲜血喷洒在阿紫身上,顿时为她那淡紫色的衣裙更增添几分血色的妖艳。阿紫右掌猛然突出,一掌击中老者胸口,老者被震退数里,踉跄几步站定后,嘴角也赫然流下一道鲜血。
“姐姐!”阿紫抱着怀中奄奄一息的阿朱,登时声泪俱下。
阿朱喘着粗气,只觉得吸进口鼻中的气越来越少地被呼出。阿紫手掌抵住阿朱背心,温润的内力源源不断地涌入。
“姐姐,你撑住,我带你去找萧大哥!”阿紫将阿朱抱在怀里,回头恶视老者一眼,便足尖点地,凌空飞起。
阿紫抱着阿朱在林中疾速穿梭,树枝划破了她的衣衫,却丝毫减缓不了她的速度。
山脚下,一灰布大汉疾速奔来。
“姐夫!”阿紫泪流满面地飞到萧峰面前。
萧峰看到浑身是血的阿紫,心下一惊。又看到她怀中的阿朱,心头登时一阵剧痛,快步上前接过阿朱。
萧峰指尖轻触阿朱脉搏,心头又是一恸。萧峰紧紧握住阿朱冰凉的手,不断输送内力。阿紫也不敢停,一手始终抵在阿朱背心,为她渡力。
日落西山,残阳如血,斜晖脉脉洒落在古刹的檐角,映出一片昏黄。清风楼中一片寂静,再无往日热闹的喧嚣,唯有秋风拂过,凄凄惨惨的风铃声,在这寂寥的天地间悠悠回荡。
*
一人一马在驿道中疾速驰行,马儿脱力而死,毙了一只又一只。
“掌门,您怎么来了?”苏星河欠身恭敬道。
“薛慕华呢?叫他来见我!”紫衫女子叫道。
“弟子薛慕华,拜见……”未等薛慕华说完,女子便提起他飞速离去。
“苏星河,你也跟上!”女子话传至苏星河耳中时,人已经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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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朱,你坚持住,阿紫已经去找薛神医了。”萧峰紧紧握着阿朱的手。
“萧大哥,放心,我撑得住。”阿朱声音小得细若蚊蝇。
萧峰泪眼婆娑地望着阿朱,心如刀绞般隐隐作痛。
阿朱冉冉抬起手,轻轻抚摸着萧峰粗糙的脸。
萧峰把阿朱的手贴在脸上,滚烫的泪水滴落在阿朱的手背上,“阿朱,答应我,你不要有事,千万不要有事。”
阿朱无力地笑笑,“萧大哥,要是我死了,你一定要帮我照顾好阿紫。你和阿紫一定要好好的,不要去报仇,不要去做傻事……”
“不!”萧峰吼了一声,摇着头,声音带着哭腔,几近崩溃,“你不会死的!阿朱,你再等等,阿紫马上就到了。”萧峰攥紧了阿朱的手,仿佛稍微一松,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阿朱好困,让阿朱睡一会儿,就一会儿……”阿朱气若游丝,只觉得周遭事物越来越模糊,眼皮也越来越沉,胸口,似乎也没有那么痛了。
萧峰见状迅速取出一枚散发着森森寒气的冰针,蓦地插在阿朱额上的“神庭穴”。阿朱猛地睁大眼睛,困意登时消失。
“阿朱,你别睡。你不会有事的!萧大哥陪你聊会儿天,萧大哥好久没跟你聊天了……”
“嗯,好,”阿朱微微沉思,想了会儿,道:“大哥,你还记得我当时易容去少林吗?也被玄慈大师打成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萧峰虎目含泪,“记得呢,当时你伤那么重,都挺了过来,所以这回你也一定不会有事的!”
阿朱点点头,“对,阿朱不会有事的。阿朱还没和萧大哥成亲,还没和萧大哥驰马打猎,还没和萧大哥生好多好多小宝宝呢。”
萧峰破涕为笑,轻轻撩过阿朱额前几缕碎发。“对,所以阿朱不能有事。”
阿朱眸中满是眷恋与不舍,笑道:“萧大哥,阿朱还想去看看美丽的日出,去看看无垠的大海,去看看汐起潮落,去看看……去看……”
阿朱额上的冰针闪烁着蓝光,阿朱只觉得浑身被寒冷包围,疲惫之感再度袭来,便再也睁不开双眼。倏地身体一颤,笑容逐渐凝固,原本微弱起伏的胸膛变得平静,抚在萧峰脸上的手无力地坠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