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唱天涯断肠曲？残阳如血洒西湖。
秋风瑟瑟，掀起阵阵寒波；悲啼切切，响彻哀哀碧落；寒霜泠泠，染透处处残荷。
夜，浓稠如墨，将整间屋子严严实实包裹起来。桌上那盏孤灯，发着微弱而昏黄的光，将他的身影拉长，投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静静地坐在床前，凝视着床上的阿朱。阿朱曾经的音容笑貌在他脑中踯躅徘徊，放映了一遍又一遍。
他握住阿朱冰冷的手。曾经的耳鬓厮磨间，好似梦幻泡影般不真实，却令人神往；又若天光云影般静谧美好，幽深广远。
他缓缓抬起手，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指尖轻轻拂过阿朱的脸颊。那里的温度早已消散，只留下一片冰凉。他嘴角微微牵动，似是想要露出一个微笑，可那笑容还未成型，便已被无尽的哀伤所取代。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银铃清脆，珠落玉盘，记忆中的那株花树随风摇曳，翩跹起舞，不知它此时是否长高了些。煴火青夜，朝暾夕月，每一个风餐露宿，都如同一朵桃花般盛开在他心中。
他轻轻放下阿朱的手，为她掖好被子，目光中多了几分坚定，“阿朱，你放心，萧大哥不会让你死的。”
*
翌日清晨，阿紫一手提着苏星河，一手拎着薛慕华，脚下生风，来到清风楼。
苏星河面露担忧，忙劝道：“掌门，您身负重伤，又奔波了一天一夜，好歹先歇上一歇啊。”
阿紫将两人径直丢进屋内，“少废话，快给我救姐姐！”
萧峰一见薛慕华，当即躬身下拜，恳切道：“薛神医，求您大发慈悲，无论如何都要救救阿朱！”
薛慕华赶忙伸手扶起萧峰，“萧大侠，往昔是老夫有眼无珠，犯下诸多错事，实在对不住您。当日聚贤庄一战，老夫更是大错特错。直至敝师提点，老夫才知您是遭人陷害。您不必如此多礼，老夫这条命都是您的，阿朱姑娘之事，老夫自当肝脑涂地，全力救治！”
阿紫踢了薛慕华一脚，催促道：“你别废话了，快去救我姐姐！”
薛慕华连连称是，转而望向阿朱，眉头瞬间紧蹙。他快步上前，轻轻抬起阿朱一只皓白的手腕，二指搭在其脉搏上，不禁再度蹙眉。薛慕华又抬起阿朱另一只皓腕，同样探了探，随后又依次试了她鼻息，颈动脉，心跳，心中不禁大为困惑。
薛慕华向阿紫和萧峰欠了欠身道：“阿朱姑娘已气绝多时，身子都开始发僵。老夫虽有‘阎王敌’之称，却也当真救不回一个死人哪！”
阿紫怒目圆睁，抬手便要扇他一掌，却被萧峰拦住。
萧峰强自镇定，温言安慰道：“阿紫，莫要冲动。我用冰针封住了你姐姐的神魄，她……她只是暂时断了气……”
阿紫瞪大泪眼，颤声道：“姐夫，你一定要救活姐姐！”
苏星河闻言，不禁微微一怔，疑惑道：“冰针？这是何物？”
“这冰针乃一位故人所赠。世间仅存三根，罕见之至，有延命吊气，起死回生之效。只需将其插入人的‘神庭穴’，若是活人，便能保住她的三魂六魄；若是死人，便能使其回光返照一盏茶的功夫。”
阿紫哭道：“光封住神魄有什么用！姐姐还是死了……”
苏星河诧异道：“世间竟有如此神奇之物？萧大侠，不知是哪位高人赠予您的？”
阿紫扑到阿朱身前，怒道：“姐姐尸骨已寒，你们不想着如何救治，却在这打听些无关紧要之事！”
阿紫眼中顿时划过几缕戾气，冷冷扫过几人，“若是姐姐死了，你们都得陪葬！”
几人登时汗毛耸立，萧峰心中一痛，缓缓道：“我在阿朱快断气之时封住了她神庭穴。据那人所说，咱们只要以雄浑内力注入，冰针就会唤回阿朱神魄，吊回阿朱一口气，届时我们再合力相救，兴许……兴许能救回阿朱。”
“当真！”阿紫跳了起来，一个箭步来到萧峰面前，“姐夫，你可确定？这真的能让姐姐复活？”
萧峰点点头，薛慕华担心道：“可阿朱姑娘受伤过重，即便她还有一口气，恐怕我们也难以……”
“你胡说！我们四人合力，定能救回姐姐！”阿紫眼眶微红，一手抓在薛慕华肩头，登时只听得骨头咯吱咯吱的声响，薛慕华疼得大叫。
萧峰双眼泛红，满是悲戚，“阿紫，我又何尝不想救回阿朱。但这却也是唯一的法子了……”
阿紫心中一阵绞痛，双手无力地垂落，身子一软，向后便倒。
“阿紫！”萧峰惊呼一声，抢步过去，伸手接住她。
薛慕华轻轻为阿紫诊脉，叹了口气，“小掌门身负重伤，又奔波劳碌，心力交瘁，刚刚又受了这一番刺激，晕厥过去，并无大碍，静静调养几日就好。”
萧峰长吁一口气，望着床上的阿朱阿紫，眼角滑落两行清泪。
*
安顿好阿紫后，萧峰找来薛慕华和苏星河两人。
萧峰神色紧张道：“薛神医，您有几成把握救回阿朱？”
薛神医黯然摇了摇头，低声道：“只怕一成都不到。阿朱姑娘背后正中一掌，五脏尽碎，救活恐怕难如登天啊。”
萧峰如遭雷击，向后踉跄几步，险些跌倒。
薛慕华沉吟片刻，开口道：“能否让老夫查看一下阿朱姑娘后背的伤势？”
苏星河有些诧异，“慕华，你向来只凭观色、探脉便能知伤势，今日却要看伤口，倒是稀奇。”
萧峰坐在阿朱床头，轻轻梳平被角的褶皱，心中满是愧疚与纠结。“我和阿朱关山万里，同行共宿，始终以礼自持，她至今仍是个冰清玉洁的姑娘。我尚未与她成亲，怎能擅自决定让他人看她身子……可若不看，又如何救得了她？”
萧峰悲痛之下，点了点头，声音略带哽咽，“薛神医，您请便罢。”
阿朱衣衫渐解，只见她那如羊脂玉般洁白细腻的肌肤上，一团乌青的掌印格外刺眼。伤口中心，皮肉微微凹陷，周围的肌肤扭曲变形，一看便知，死者生前遭受了极大痛楚。
萧峰虎目含泪，双拳紧握，指甲嵌入掌心，口中反复念叨着黄裳的名字。
薛慕华和苏星河看到这伤势，尽皆失色。薛慕华惊诧道：“这是何掌？竟如此狠毒，老夫生平从未见过这种掌形。”
苏星河失声道：“这……这莫不是摧心掌？”薛慕华看向苏星河，道：“师父认识此掌？”
萧峰闻言一颤，“可是那九阴真经里记载的邪派功法？”
苏星河点了点头，神色凝重道：“正是，此掌威力巨大，招式狠毒，凡中者五脏六腑皆会震碎，而骨头却完好无损。施掌者内力越强，此掌就越凌厉。更有甚者，中掌之人心脏当场碎成数瓣。”
萧峰和薛慕华两人闻言当即一颤。苏星河继续道：“此掌在四十年前曾名震江湖。此掌原先是青城派的镇派绝学，当时青城派掌门人凭借此掌，纵横江湖，无人能敌，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此掌法厉害便也罢了，可那掌门却生性残忍，击中他人后既不杀他，也不救他，而是看他心脉碎裂，挣扎而死。多少人的亲友皆死于此掌，江湖好汉们因此结帮成派，联合要除去掌门人，却都惨遭其毒手。”
苏星河说到这接连摇头，顿了顿，又道：“后来，有一位高人，他的妻儿皆丧命于此掌。他悲愤交加，苦心钻研学武功典籍，竟也学会了催心掌，他以彼之道，还施青城派掌门。那掌门胸口正中一记催心掌，随后五脏六腑接连碎裂，死法竟与那些他杀之人一模一样。青城派一夜之间，门派上上下下均身中催心掌，心脉碎裂而死。你们说，这难道就是天意吗？”
萧峰感慨万分，这冤冤相报，死得尽是无辜之人。掌门一人作祟，却连累门派所有人为他陪葬，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那位高人从此销声匿迹，摧心掌也退出了江湖。原本想来，那位高人应是慕容氏家族成员，但现下看来，那高人多半便是黄裳，他将摧心掌整合进九阴真经，使其威力更上一层楼。阿朱姑娘背心正中一掌，原该登时毙命的，若不是小掌门以温润内力护住她心脉，再加上萧大侠源源不断地输送真气，恐怕她根本撑不到萧大侠施针。”
冷汗浸湿了萧峰的后背，他敛了敛神，颤声道：“那……那阿朱她，可还有救？”
薛慕华低头沉思须臾，凝重道：“即便算上小掌门，萧大侠，恩师，我们四人合力，恐怕最多也只能让她多活一时半刻。若要彻底救活，实在难如登天。”
萧峰身形一晃，几欲站立不稳，“薛神医，求您再想想办法，无论如何都要救活阿朱，我……我真的不能没有她啊！”
薛慕华沉默不语，苏星河亦满脸苦涩，萧峰脸色苍白如纸，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便在此时，身后一阵娇声传来，“还有一个办法。”
三人蓦然回首，只见阿紫扶着门框，站在门口，神情冷淡，好似变了个人。
“阿紫，你怎么起来了？快回去歇着，我们已经想好施救阿朱的办法了。”萧峰勉力挤出一抹笑容，生怕阿紫再受刺激。他深知，若是阿紫再有个闪失，即便阿朱泉下有知，也定然不会原谅他。
“我都听到了，你还想骗我到何时？”阿紫冷冷望着萧峰眼神。
萧峰心中一动，忙道：“阿紫，你姐姐她会没事的。萧大哥向你保证，一定救活你姐姐。”萧峰走到阿紫身旁，伸手便欲扶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阿紫深吸一口气，推开萧峰，淡淡道：“姐夫，我有救姐姐的办法。”
萧峰微微一怔，“什……什么办法？”萧峰望着眼前的阿紫，心中疼痛不已。
“姐夫，你我合力，把黄裳绑来，我有办法让他救我姐姐。”阿紫面不改色地说道。
萧峰心头一紧，道：“阿紫，此事危险，你先好好歇着，照顾好你姐姐。萧大哥一人前去便可。”
阿紫坚决摇头：“不行！黄裳武功高强，你一人定不是他对手。我跟他交过手，知晓他的路数，我必须跟你一块去。”
萧峰心中诧异，没想到一向刁蛮任性的阿紫，此刻竟如此冷静理智。却让萧峰心中不禁对她更加担心。
“阿紫，你信得过姐夫。以姐夫一人之力，定能将他擒来。”萧峰轻轻拍了拍阿紫的肩膀，目光坚定地说道。
阿紫蓦地拔出一把锦绣小刀，抵在自己脖颈处，“你若不让我去，我即刻便去陪姐姐。”
萧峰惊呼道：“不可！我带你去便是，千万别做傻事！”
阿紫放下刀子，神态邈邈，“那咱们即刻出发。”
萧峰无奈点头，叮嘱道：“阿紫，答应姐夫，若是遇上危险，不敌对方，你务必先行离去，不可逞强。”
“你要我独自逃生，弃你们于不顾？”
萧峰摇摇头，无奈道：“萧大哥全力拖住他，你去搬救兵，待你脱身，萧大哥便即撤退。”
阿紫冷笑道：“撤退？你可能会抛下姐姐离去吗？”
萧峰一阵苦笑。阿紫又道：“你们都死了，我还活着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