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少年却直直盯着她,缓缓开口:“你……没死?”
沐萱青听到这低沉蛊惑的嗓音,恍惚了一瞬,心头毫无征兆地猛跳了两下。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飞速思考:等等,他说我没死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原主的仇人?寻仇来了?
沐萱青迅速从腰间抽出短刀指着他,然后以高度戒备的防御姿势原地围着少年转了三圈,边转边上下打量。
最后,她抬了抬下巴,“你,叫什么名字,来干嘛的?”
少年长眉紧蹙,薄唇微抿,不发一言地看着她。
突然,沐萱青的手腕上传来一阵刺痛,她抬手看去,发现是一弯赤金色的月牙印记若隐若现。
少年也抬手看了看自己右手腕上同样的月牙印记,投向沐萱青的目光顿时变得焦灼又炽热。
这是打在神魂之上的主仆血契烙印,若非下血契之人自愿解开,纵使是投胎轮回千百世,血契仍在。
当年的血契是他亲手下的,他不会认错。
只不过,现在他手腕上的月牙印记是绛红色,也就是说,现在她是主,他是仆。
“你竟不记得我了……哼……”少年自嘲地轻笑一声,“我叫陆苍溟,是上古神兽,鲲……”
“噗嗤,啊哈哈哈哈哈……”少年还未说完,沐萱青便捂着肚子大笑起来,“鲲?我没听错吧?你当我眼瞎啊?书上是说「北冥有鱼,其名为鲲」,但是首先——你得是条鱼啊!我刚刚怎么没看出来你是条鱼呢?”
少年白皙的脸颊染上一抹淡淡的粉色,“你以为鲲鹏只能鱼鸟互化?北海玄冥亦是北风之神,自然能随意幻化形态……”
“好好好……”沐萱青不理解但是尊重,转而问陆苍溟,“所以,你认得我?找我有事?”
陆苍溟抿了抿唇,尝到了舌尖的一抹腥甜,“眼下确实有一件要紧事……”他指了指自己唇上淡淡的血迹,又指了指沐萱青擦破的手掌,“这血是你的吧?你触发了血契,现在我成了你的灵兽,我需要你先解开它。”
沐萱青看了看陆苍溟,又低头看了看手掌上已经凝固的血迹。
血契?什么东西?
她根本不知道怎么下血契啊?又何谈解开?
等等,他刚刚提到了灵兽?虽然沐萱青没有太多九渊大陆的生存经验,但是对修士豢养灵兽一事还是知道一些的,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灵兽不可伤主。
想到这,沐萱青嘴角浮起一抹浅笑,说了一句“我不会解,再见”然后便从他面前匆匆掠过。
“等等!你别走!”陆苍溟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沐萱青被他拉得一转身,对上了那双漆黑如夜的眼眸。
近距离凝视这张脸,俊美得不似凡尘之物,只觉得周遭的一切都黯然失色,一时之间竟忘记了呼吸。
好看是好看,只可惜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哪有时间跟一只妄想变成鲲鹏的灰雀耗着!
沐萱青抬起另一只手,翘起手指一根一根地撬开了他的钳制,“小啾啾,本姑娘每日忙得很,还有下一位客人需要服务。我先走了,你慢慢做梦,人……哦不,鸟是应该有梦想的,我相信你,只要努力你一定可以的!”
“哎……你!”陆苍溟刚想开口,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低沉地说了一句“有人来了”,就变回了灰雀,躺到了沐萱青的手掌上。
沐萱青看着手心的灰雀彻底无语了,“不是,你……?”
想起之前他在自己怀中贴身捂了好几个时辰,沐萱青紧绷着一张脸,动作僵硬地将他藏在自己的衣袖中。
而不远处,人未至而声先至:“沐、沐萱青,你给我站住!”
沐萱青转头一看,欧阳茹一阵小跑追了过来,在雪地里留下了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
她跑到沐萱青的面前站定,整理了一下自己稍显凌乱的青丝与裙边,然后从腰间取下一袋紫色锦囊,确保自己接下来说出的话气势十足。
“这里是一千上品灵石!请你离开白澜哥哥,再也不要跟着他!”
“……”
沐萱青上下打量着欧阳茹,最终将目光聚焦在她手中的紫色锦囊上。
见沐萱青半天不说话,欧阳茹的嘴角有了一丝居高临下的笑容,“一千上品灵石,你没听错!我要你永远都不要再跟着白澜哥哥了!”
“……”
欧阳茹高抬着头颅,“我知道你追了白澜哥哥很久很辛苦,但是人有时候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份,你跟白澜哥哥根本就不可能,这一千上品灵石就当是你这一年来的辛苦费好了,总比到时候人财两空要强……”
“好。”
“我知道你不愿意放弃,但是……啊???”
欧阳茹还没有反应过来,便感到手上一轻,紫色锦囊已经被沐萱青拿起,迅速转移到自己的芥子袋里面,又丝滑地将空空如也的锦囊放回到了她的掌心。
“你还有事吗?”沐萱青问道,“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没、没事了……”
欧阳茹揉了揉脑袋,等等,怎么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不是爱白澜爱得要死要活的吗?她可是宁愿翘课受责罚,也要守护白澜冲击金丹的人啊?怎么为了这一千上品灵石就放弃了?
欧阳茹感到一丝恼怒,准备好的一肚子说服人的话无处发挥,她生气地将手上空空如也的锦囊摔在地上。
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沐萱青停住了脚步,回头看见地上躺着的紫色锦囊,指着它问欧阳茹,“这个——你不要了吗?”
欧阳茹气极,回了一句,“不要了,怎么了?”
于是,沐萱青立刻转身,从雪地里捡起了那个皱皱巴巴的紫色锦囊,装进了自己的芥子袋里面,然后大摇大摆地快步离开了。
愣在原地的欧阳茹:“???”
不是,这么一个没人要的破锦囊,你也要捡?
有没有人来管管啊!
……
沐萱青走在回丹阳阁的路上,沉默不语,袖中的灰雀不时探出小脑袋,偷偷打量她的神色。
她面无表情地淡淡瞥了一眼,语气平静无波,“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话音未落,灰雀猛然振翅,化作一道人影拦在她面前。
陆苍溟眉宇间阴沉如墨,眸中似有乌云翻涌,可开口时,声音却透着一股隐隐约约的关切,“你——很缺灵石?”
沐萱青白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当然了,我很缺,非常非常缺。没灵石我会死。”
陆苍溟拽住了她,神情认真,“既然如此,灵石——我给你变。”
“什么!?”
沐萱青一口气差点儿没顺过来,刚想准备嘲笑他,却又看到那双漆黑如夜的眼眸中偏偏透出了几分真诚。
沐萱青心里想着,老天啊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种傻子,但是心里却又带着三分侥幸,希望老天赶紧打脸她这个愚蠢又没有见过世面的人类。
说不定九渊大陆真有她不知道的事情呢?
于是,沐萱青停下了脚步,抱着手站在原地,饶有兴趣地开口,“好啊,让我大开眼界吧,小啾啾。”
陆苍溟完全没有听出沐萱青话里的嘲讽意味,他得到了应允后松了一口气,开始凝神发力,右手在空中划出一个好看的弧线,最后将指尖指向路边的一堆被霜雪覆盖着的碎石。
“变——!”
树上被抖下了两片霜花,落在了那堆碎石上。
除此之外毫无变化。
沐萱青歪着头,心想这小子捏诀的姿势还挺好看的,但是……?不不不,不要下定论,先看看再说。
“变——!”
“变——!变——!”
陆苍溟又重复了几遍刚刚的动作,最后的收尾干净有力,仍旧指着那堆碎石。
但是那堆碎石在雪地里纹丝不动,只是这次落下了两片树叶,其中一片飘到了陆苍溟的脑袋上,更显得滑稽可笑。
“……”
“噗——”沐萱青终于忍不住,开始捂着肚子仰天狂笑。
陆苍溟愣了,终于停止了尝试。
他看着自己的手,指尖绕过丹田探入,发现没有任何动静,深色的眸子染上了一层困惑。
为什么他会灵力全无呢?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的目光瞥向自己右手腕上若隐若现的绛红色月牙印记,思索起来。
难道正是因为自己灵力全无的缘故,所以才会让身处练气期的她在触发血契后,反过来成为了主人?
沐萱青看着陆苍溟呆愣的脸,走过去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没事啊小啾啾,你不要难过,空手变灵石这件事情吧……大家都不会……”
她刚拍了两下,便看到陆苍溟突然脸色煞白,似乎是因为消耗太大,身躯直直往下坠。
沐萱青没扶稳他,跟着他一齐倒地,在雪地里滚了两圈后停下,发现陆苍溟已不见踪影,沐萱青原地扑腾找寻半天之后,才在自己身下掏出一只半死不活的灰雀。
沐萱青叹了一口气,“你不要一言不合就装死啊,这是碰瓷啊碰瓷!你知道吗?……哎算了……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灰雀在她掌心陷入昏迷,灰黑色的绒毛在寒风中瑟瑟颤动。
沐萱青撇了撇嘴角,想来这小子虽然傻是傻了点儿,但是也很可怜,这荒山野岭的要是被豺狼叼去了怎么办?
“哼……你们这种傻子就知道欺负我们这种老实人了!”沐萱青愤愤地将灰雀揣进袖子里。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就算是身处太初山脉也并不安全,要是不小心碰到得了狂化症的妖兽可就糟糕了。
就那种染了狂化症后能够战力翻倍、六亲不认的怪病,要是被她这种弱鸡碰上了,还不得立马死翘翘了?
沐萱青脚步匆匆,直奔丹阳阁的弟子居。
……
丹阳阁弟子居内,沐萱青结束了一日的忙碌,正安然躺在床榻上,沉入香甜的梦乡。
窗棂旁的草垫中,那只昏迷的灰雀轻轻抖动了一下翅膀,缓缓睁开了小巧而灵动的眼睛。随即,灰雀化作人形,高大的身影悄然移至床榻边坐下。
“你……”陆苍溟骨节分明的指腹轻轻拂过沐萱青白皙的脸颊,手腕上的月牙印记泛出淡淡的绛红色光芒,与沐萱青手腕上的赤金印记交相辉映,“……你就是她,不论转世投胎多少次,我都不会认错……”
床上的少女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什么,换了个姿势,呓语了两声,蹙紧了眉头。
陆苍溟的嘴角染上一层不易察觉的浅笑,“没想到五百年过去了,你连蹙眉的模样都不曾改变,可你偏偏……不记得我了……”
陆苍溟轻叹一声,俯身躺在沐萱青身旁,将她轻轻搂入怀中,用低沉到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在她耳畔呢喃,“不过无碍……这一次……我不会再弄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