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巷血迹

    燕州城内响起一慢两快的梆声,此时已是三更天。

    梆声响过不久,无名巷中传来时轻时重的脚步声。

    “当啷”一声,武康石墙底的破瓦罐碎开,布底鞋踢开碎瓦片。

    “什么破东西,也敢挡老子的路?”矮短的人影咒骂道,对着墙比划几下,举起小酒坛,仰天咕噜地喝了口,酒液涌出嘴角,打湿了胸前一小片衣襟。

    银白月色照得巷子里亮堂堂,阴冷的空气中融着呛鼻的酒香。

    醉鬼广袖往嘴上胡乱一抹,眯着眼,踉踉跄跄往巷口走去。

    倏然身后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醉鬼懒懒地掀起眼皮,转身看去,一团黑影伏在墙角,什么东西?他眯起眼看去。

    黑影却正巧往他那一扑,醉鬼猛地一惊,大脑空白一瞬,后退几步,心脏一下骤停,又瞬间狂跳,脑袋清明了些。

    这一扑,就着月光,醉鬼看清那黑影真貌。

    琥珀色圆眼,细长的四条腿,骨瘦如柴的背脊印在地上,拉出长长一条重叠的山峦。

    什么嘛,一只猫。醉鬼呼出口酒气,松了心神,盯着猫,心里不由生出怒气,不知死活的东西,竟敢吓他。

    他半蹲下去,眯起浑浊的眼睛,捡块石子,用力朝那黑猫砸了过去。

    他醉得不清,眼前模模糊糊,丢的石子因此偏离方向,没砸到黑猫,砸到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咔哒”声。

    黑猫被石子吓到,一双琥珀色扩张的瞳孔猛然收缩,露出警惕凶恨的神色,弓着身,毛炸开,冲他“喵呜”一声,飞快跑开。

    他见没砸到猫,遗憾地吧唧了下嘴,算它运气好。

    起身又喝上一口,他打了个酒嗝,醉熏熏正要转身继续走,后背传来一阵凉意,他裹紧衣裳,缩起脖子,迷迷糊糊地想,那婆娘,做的什么衣裳,真是该打,他咬咬牙,又蓦地想起下午赌馆输的钱,摸摸口袋,一点儿硬的没摸到,酒压下的怒火又冒出头,他对着空气破口大骂道:“死婆娘,家里的钱都老子的,老子爱怎么花怎么花。”

    他不仅是个醉鬼还是个人尽皆知的赌鬼,白日不是喝酒,就是赌钱,手气也臭,输多赢少,晚上回家还打娘子,有一次若不是一姑娘拦着,他就要把娘子卖到花红院,还赌债去了。

    正七倒八歪地走着,平白感到什么东西顺着外衣从半腰爬上脖颈,颈侧粘上滑腻寒冰的触感,他眼中的酒气被这触感一冰,碎了在瞳孔里,刺激的他瞪大眼睛,酒坛摔在地上,酒溅得他衣摆半湿,一双腿战战兢兢,下意识猛得往身后一看,除了满地月色外什么也没有。

    许是错觉,他拍拍胸脯安慰自己,不过还是通体生寒,跨过地下的碎酒坛,只想着赶紧回家,急急加快步伐往巷口走。

    “官人……”空荡的巷子里飘来哀婉的女声,什么声音?恐惧从心脏里溢出来,难不成是鬼?醉鬼没敢往后看,憋着一口气,衣袂在空气中划了几下,跌跌撞撞往巷口跑。

    没跑几步,左脚绊右脚,身体不受控制往前倒,他下意识双手掌心撑在粗糙的青石板上,没成想面条似的手撑不住,整个人重重摔倒,痛意从四肢渗开,掌心也火辣辣的,摊开掌心,看到红艳艳的血肉粘着欲掉不掉的皮,他顿时疼得龇牙咧嘴,却一点不敢耽搁,生怕身后的鬼抓到他,连忙□□似地爬起,还未站稳,女声又在耳边响起:“官人,妾身是鱼娘啊。”

    鱼娘?听到熟悉的名字,他愣愣回头,日日见到的女子怯生生离他几步距离,穿着灰衣布裙,发髻上一支簪子都没有。

    竟然是这个糟婆娘,提着的心落回去,他长呼一口气,又全身发软地跌坐在地上,掀眼恶狠狠地瞪了女子一眼,“你这娘们在这做什么?还敢吓老子?等回家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呸。”他啐了口唾沫,再看向鱼娘时,却大叫:“鬼……有鬼!”

    喉咙里挤出惨叫,他背后生出冷汗,呼吸急促,浑身止不住发抖。

    只见面前本来低眉顺眼的女子,抬起脸,墨汁晕开的大眼睛,眼白多,直勾勾地盯着他,五官像是画上去的,皮是一张白纸,嘴角咧开,越咧越大,划破了这张纸,留出空荡的内里。

    他想起身,却撑不起在地里生根似的身体,脑袋一片空白,眼睁睁看着“鱼娘”成为纸屑,风一吹了无痕迹。

    回家,他要回家,醉鬼心神巨震下,吓软的腿能动了,他顾不得手上的伤,连滚带爬站起身,嘴张开喘着粗气。

    只是还未等他迈出一步,耳边一阵凉气,“官人是要回家吗?”,接着冰凉滑腻的触感从后颈绕到下颚,鼻腔里充斥着腥臭味和酒香,他恶心的忍不住反胃,又害怕地吐不出,挣扎着要往前迈一步,双腿却跟注入铁水似的,一动不动,心凉了半截,他……动不了了,有什么东西或者说……是鬼定住了他,绝望如水流一般淹死他的希望。

    “可惜官人回不了家了。”尖尖的含笑女声,在他耳边炸开。

    染着蔻丹的纤细手指骤然出现在他眼前,在他惊恐的视线下缓缓扶上肩膀。

    铁钳似的力量按住肩头,痛得他脸色煞白,就当那只手要有下一步动作时,巷口传来“沙沙”的脚步声。

    肩头的手不动了,醉鬼心里升出一股子希望,眼睛瞪得快掉出来,死死望着迎面而来的人影,救我,救救我……醉鬼双唇蠕动,上下嘴唇却狠狠粘在一起,吐不出一句话。

    提着灯笼的更夫,一步一步朝醉鬼走过来,醉鬼瞳孔里澄黄灯光越来越亮,近了,近了,醉鬼屏住呼吸,救我!救我!他在心里无声呐喊。

    只是快要走到他跟前,更夫的脚步也未停歇,就像…他看不到他一样。

    醉鬼浑身的血液冻僵,死亡的气息重卷而来,无力的眼眸盯着靠近的更夫,他…还是躲不过吗?

    更夫无知无觉地往前走,醉鬼用尽力气,拼命挣扎,妄想摆脱身后的鬼。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意志起了作用,面前的更夫好像发现了什么异样,疑惑一声:“嗯?”抬起灯笼,照了照眼前。

    醉鬼脸上的神色瞬间由绝望变为狂喜,喉咙里挤出呜咽声,快!快救他!灯光照出更夫粗犷的脸,皱着眉头,眼睛细细打量,往前迈了几步,身体前倾,几乎凑到醉鬼面前。

    醉鬼看着更夫的唇动了动,心快跳到嗓子眼,是看到他了吗?是看到他了吗!

    他眦目欲裂,紧紧盯着更夫的动作,只见更夫狐疑的目光渐渐明了,面上竟扬起笑。

    他在笑什么?不安如同涟漪在他心里扩散开,他喉咙发紧,视线中的更夫一点点蹲下去,灯笼放在青石板上,招招手。

    “喵~”一团黑影竟穿过他,轻盈地跳到更夫腿边,醉鬼定睛一看,是先前那只黑猫。

    黑猫在更夫宽厚的掌下,翻了个身,露出柔软的肚皮任他摸。

    更夫从衣袖里掏出碎饼渣,喂给它,黑猫又喵喵叫了几声。

    醉鬼呆看着,更夫抱起猫,拿起灯笼,站直身。

    穿过他身体时,他目光正好与更夫怀中黑猫琥珀色的眼瞳相接。

    下一瞬肩膀传来巨痛,他闷哼一声,汗从他额角流到唇边,渗进去,咸味在他口中蔓延,褪了血色的面孔恍惚,好咸,他心里剩这一句话。

    涣散的瞳孔里两只胳膊齐齐断下,血淅淅沥沥滴在青石板上,像极了女子梳妆时用的鲜红胭脂。

    焦虑与混乱中,他感到困倦,眼皮不由得搭拉,他看见面前的景物在变,却提不起力气思考,思维陷在寒冷里,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卡吧”声,再也看不见了。

    皎洁的月光下,一个男人的头一点一点往后转,直至完全扭断,嘴里涌出的血瀑布一样流下,明明身后空无一人,死气的眸里却映出一张面孔,唇角似笑非笑,眼眸半垂,若是常拜佛的人见了,一定能认出这是慈悲的菩萨面。

    此时,无名巷内只剩一滩褐色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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