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以后,承诺要与她相濡以沫的夫君便日日照顾她。
在烟雨朦胧的雨季,淅淅沥沥的雨滴落在瓦片上、石板上,雾气萦绕山头,一切显得不那样真实。
那般平和的日子,乐奕忱在床榻旁说要给她来念诗,结果来了首《寄赵居士》。
玉颜语痛苦的捂住耳朵躲在被窝里:“你别念了,跟念经似的。你走吧,走吧好吗?”
在明媚的骄阳悬挂在澄净碧蓝的天空,鸟儿高飞过院子,暖洋洋的曦光照在玉颜语的脸上。
乐奕忱突然提了把剑走进院内,将躺在摇椅上晒太阳的玉颜语拉了起来,说什么也要给她表演一段自创的剑招。
无奈的她只好坐在房门的台阶上,无精打采的向他提醒脚下的石头:“你还是小心点吧,你脚下好几颗石头呢……”
说时迟那时快,刚一提醒,乐奕忱就因为踩到了石子脚底打滑,厚实的摔在了地上。
为了掩饰尴尬,乐奕忱以极快的速度起身,尬笑着找借口离开了。
两人就这么一来一回,日子也一天天过去,好像并无波澜。
玉颜语特意让人将窗户打开,日日欣赏亭中的桂花树,丹桂飘香,沁心怡人。
她也不曾厌烦,就这样到了桂花树最后一朵花落下的时候。
寒风吹彻,夜雨渐落,桂树的叶子上挂着水珠,又是无聊的雨季。
少女百无聊赖的趴在窗台边的桌子上欣赏雪景,依旧目视那颗桂花树。
院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到近,不疾不徐,来者只有一人。
房门被轻轻推开又紧紧扣上,因为房内的这位病人实在是吹不得风。
来人穿着狐裘,披肩上落了一层厚厚的雪,他把狐裘取下抖了抖。
放在了置物架上,走到火炉边蹲下,把双手放在火盆上方取暖。
感受到温暖后,乐奕忱才转头关心玉颜语:“怎么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看见半开的窗户,他有些担忧,起身准备将窗掩上,不想让玉颜语受寒。
玉颜语闻言转过头来,盯着他反问:
“那你呢?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找我,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吗?”
说完后又转头回去,好似不甚在意这人,但她确实也不在意。
乐奕忱有些语塞,起身走到她身旁:
“闻医师说她已经研究出了可以根治你寒疾的药方,只不过需要的药物有些难找。”
闻医师吗?她上次见过两面,是个面熟的,只是没来得及搭话,那位医师便离开了。
想起那日趴在墙头偷听的话,明明闻医师早已说过,自己的病并无根治的法子。
他怎么又说有药房呢?不过在她看来,还是闻医师更令人信服。
“嗯。”玉颜语淡淡应了一声,对此表示毫不在意。
并不是她不想恢复,而是早已知道没有恢复的法子。
几月以来,她谨遵循医嘱,日日按时喝药,身体却不见好转。
受不得寒,稍不注意,被风一吹便染上风寒,每日被局限于这间屋子内。
尤其是风雨天,哪也去不得,更别说这连着下了半月的雨。只能看着书架上的话本解乏。
这位“便宜夫君”呢,偶尔回来看她,陪她聊天,却不许下人接近她。
虽然是为了她好,可心底还是寂寞的,这不,现在开始琢磨丹青了。
只是拿着纸上的桂花树与眼前这颗比,总是差了些什么。
乐奕忱看着她,有些不自然的移开眼:“两天后我会启程去寻找那些名贵药材,要去很久,不过。”
真挚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玉颜语,深情款款道:“在下一次冬雪来临前,我会回来。”
不过总觉着,这话听着有点耳熟呢?
不过玉颜语没理会他的演戏,一脸平静的答着:“这样啊……”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玉颜语感到有些疲惫,来自心里的累,每天总看他演戏。
蛮无趣的,人无趣,戏也无趣。但她没有忙着戳破,只是配合演出。
她想看看这人到底要干嘛,这么大费周章,只是为了圆谎骗过她吗?她不信。
将画纸随手一放,起身准备去床上躺下睡觉。
乐奕忱抓住她的手,神情动容安慰着她:“别担心,会好起来的,颜颜。”
语闭,松开她的手,快步离开了,没有任何的留恋。
看着那人离开的背影,玉颜语内心冷笑,不过是想利用自己罢了。
屋内摆设整齐,有些甚至落了灰,看得出来居住的人没有探看的兴趣。
似乎对这里很熟了,但记忆中迟迟没有想起与这里有关的一切。
她感觉现在的自己很废,什么事也干不了,快找不到人生的意义了。
这夜有些漫长了,她躺在榻上辗转反侧久久无法入眠。
不知为何,一想到她的“便宜夫君”要丢下她一个人在这,就莫名不爽。
那种被人丢下的不安感,周遭都是陌生的面孔,让她想不到开心的事。
院外漫天雪花,无休止的飘零着,朝着既定的结局走去,无非是消融。
冬夜真是漫长啊。
漫长到原本平静睡着的玉颜语做了个梦。
在一个夕阳余晖满天的山脚下的村庄里,她漫无目的的跑跑跳跳。
一路上什么人也没有遇到,走到小溪旁不小心摔了一跤。
手掌被划破,自己无助的哭着。
就在这时,一个小男孩慢慢跑了过来,掏出手帕,轻轻为她包扎,将她扶起。
明明近在咫尺,却听不见那人说的话。
画面一闪,她好像和那个男孩一起回到了自己的“家”。
不过与大多数人的家不同,这是一个只有她自己生活的小院。
家中没有等待的家人,没有热腾腾的饭菜,没有嘈杂的家畜。
只剩遮风避雨的房屋,以及少数在生长期的青菜。
好惨,她发自内心感慨。
小男孩不知从哪端来了一碗饭菜,玉颜语接到后就狼吞虎咽的吃着。
男孩则在一旁温柔的看着她,似乎这样足矣。
最后要与他告别时,他表现出不舍的神情,与她说了一大堆话。
可她却只听到了那句:“嫣嫣,不怕,我母亲说,等到下雪的时候就会回来了。”
与乐奕忱做戏的嘱咐不同,她能感受到在那个男孩的内心,更为真诚的情意。
仅管她十分不舍,最后却还是应道:“好。”
梦境从这里就结束了,她的脑海彻底陷入沉睡,不再有记忆碎片涌现。
不知过了多久,入冬后的第一抹暖阳照拂着白雪皑皑的曲问山。
建于山顶的颜府比山脚下城中的人们更早感受到暖意。
随着太阳高升,下人也纷纷开始干今日的活。
三个婢女有说有笑的走进了颜府女主人——颜语所在的拂雪院。
走进院子后三日默契嘘声,开始清理积雪。
较为细心的一名婢女肖汐指着房檐询问另外两人:“那上面也要清扫吗?”
“应该也需要吧…”
姚芊不自信的答道:“我们去找梯子?”
“我去拿我去拿,你们在这里等我。”说完,夏莜便迅速行动去了。
不多时,夏莜便搬来了梯子,把梯子架在房檐边。
与姚芊在下扶着梯子,肖汐拿着扫帚颤颤巍巍的爬上去。
“其实我有点怕高。”爬上去的肖汐有些颤颤巍巍。
“那要不你下来吧,换我上去。”下面的夏莜担忧询回答。
“没事,反正我已经上来了,我小心一点好了。”肖汐小心点清扫着。
“那你注意一点。”姚芊善意叮嘱。
许久,终于清扫完毕,正准备下去,她又有些畏惧了。
虽然有些腿软,但想着下面还有两人在等着自己。
她想着不耽误时间,就一鼓作气,勇敢地顺着梯子慢慢下去。
可没想到下到梯子中间时忽然脚底一滑,整个人向后倒去。
她惊慌出声,另外俩人见状赶忙作势准备接住她。
好在她们反应过快,掉下来的那人并没有受伤,只是紧紧压着身下两人的手。
几人见此,都舒了一口气,刚放松一会,便传来一声极大的开门声。
原来是熟睡的玉颜语被刚刚的动静吵醒了。
几个婢女见状都掐了一把汗,难道她们刚找到的上好差事就要这么黄了?
从美梦中惊醒的憔悴美人无奈的看着几个小丫头,欲言又止,想说些什么。
又念在她们年纪尚小,只留下一句“出去。”便转身回去睡回笼觉了。
该怎么说呢,真是个随性的人。
出来后的几人——
“诶?刚刚那个就是夫人吗?好美啊。”说着,夏莜便露出仰慕的神情。
“还好她没有责怪我们。”较为胆小的肖汐道。
走在最后的那人沉默不语,不知在思索何事。
“姚芊,你怎么走这么慢呀?来和我们两个一起走呀。”
说着,夏莜便牵起姚芊的手,三个人一起并排走。
玉颜语怔愣一瞬,开门叫住那几人:“等等。”
随后跑了出去,一只手抓住名唤姚芊那人的右手。
“你叫姚芊?”
“是,夫人。”姚芊弯腰行礼,两侧二人也跟着行礼,三人默不作声。
玉颜语十分确信,却还是开口询问,想要试探她的反应: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见到她低头思虑的模样,玉颜语心里也有个底了,随即召来管家。
戚月今年四十来岁,是个面容和善的妇人。
虽然在刚醒的时候便被急匆匆召来,却不见丝毫怒容,嘴角仍见淡淡笑意。
看见玉颜语,行礼后便问道:“不知夫人命人将老奴寻来,所谓何事?”
表现的十分从容得体,玉颜语倒有些不好意思,也正经了起来。
“刚刚心急了些,匆匆将你召来,还望见谅,不知此人在府中担任何职?
可否将她调于我院中作贴身丫鬟?”
戚月看了一眼自家夫人所说之人,答道:
“此女于府中任洒扫丫鬟,若是夫人觉着合眼缘,自然是可以将她调于夫人院中。”
“嗯,好,那你便留下吧。”说着,便拉着姚芊的手进屋。
还不忘转身说:“你们退下吧,没有什么事了。”
“是。”几人行礼告退,那两名婢女面面相觑。
有些疑惑不解,却没有多嘴,而是慢慢离开了。
姚芊规规矩矩,在玉颜语发话前并未作任何回应。
“看你的反应,你认识我吧?”玉颜语十分肯定,毕竟她从开始到现在。
未露出任何她意料之内的表情,仿佛在权衡,该不该将所知道的话说出。
不过看到她此刻毫无波澜的眼眸,她知道了,今天是问不出什么的。
可能是她的直觉吧,总觉得得到答案了灾祸也会随之而来,她不希望会变成那样。
她挥挥手,示意姚芊退下:“算了,你当我什么都没说,先出去吧。”
随后脱下外袍美美躺到床上:“我要补觉了。”
“是。”姚芊面上虽是不解与疑惑,但到底还是没说些什么,只乖乖退下。
乐奕忱今日一早便启程,手下硬是把还在熟睡的各个侍卫拉了起来。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整队,即刻便出发,此时人已至城外。
队伍缓慢北上,所以消息传到他耳中已经是半个时辰后。
乐奕忱看了眼纸上所写的内容,并未作任何反应,似乎是件无伤大雅的小事。
随手将纸条一扔,身旁的护卫见状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沉默赶路。
这支队伍看起来与普通商队没有任何不同,只是人数比车队多了一倍。
所以一行人北上的消息并未掀起太大波澜,不过有一人倒是对此十分关注。
“你是说,今日辰时有一支行商的队伍北上?”
城郊某院落内,两名男子于屋中谈话。
只见端坐在蒲团上那人身着白衣,面若冠玉,双眸深邃。
俊美的脸颊上近来新添了两道口子,不过他本人倒是不甚在意。
另外一人似是匆忙来访,冷的发抖,正握着手炉在火盆旁取暖。
手掌反复摩擦,时不时朝手掌哈气:“是,看祥子,正准备前往豫州。”
白衣男子低垂着眼思考,随后有些无奈,略带询问却又格外肯定:
“豫州?当前时令应当没什么可交易的货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