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北上,玉颜语身上所裹着的衣料越愈发的多,到最后甚至得挑着日子赶路。
不过幸好,渭阳的天并未过多为难,连着几日,都是晴朗的天,如同给玉颜语开小灶般。
白日里趁着天气爽朗,疲惫赶路,夜晚在客栈稍作歇息,接连几日的赶路,终于来到潼关。
不过到了之后,玉颜语倒是没有太快的动作,在客栈租了一间房,只是平静的等待——等待一个机会。
塞北虽是苦寒之地,但每年去观赏边塞风光的权贵不在少数。
而她要做的,就是挟持一个身份尊贵的人,让那人将自己带出去,是卑劣的办法,但只能如此。
而此时,她正在二楼的用膳区品这极具特色的地方美食——塞外风光套餐,不要九十八两,不要九千八百两,只要九百九十六两。
“小姐,我们还是回去吧,这潼关……人多眼杂的,还是不要晃荡的好。”说这话的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婢女,她站在某人面前拦着。
而那某人,身着锦衣华服,极其美艳,着装虽不繁重,却都是极其御寒的布料。
她的呆与灵动并不冲突,笑时暖意洋洋,不笑时双眼水汪汪,嘴角僵住像要碎了般。
送上门的小兔子呀……玉颜语眼眸垂下思考了一瞬,又抬眼观察她,恢复常态,已然想好应变策略。
那位明媚和煦的姑娘腮帮鼓鼓,据理力争:“可湛樾哥哥说这边很好玩的,让我有机会一定要好好逛一下。”
婢女有些为难,却不好多说些什么,只是紧紧拉着那位姑娘的衣角,用行动表达着自己的决心,倒也是个倔强的。
两人拉拉扯扯中,暗处的一些人已经注意到了她们二人,而那两人还是傻傻的在大庭广众下交谈着。
玉颜语抬眼看去,暗处的人早早察觉,将视线收了回去,所以仅凭主观意识,她并不能很好的判断出是谁,更别说那人大概率是她不认识的。
这种时候若是出面,自己说不定也会被拉下水,所以只好先静观其变。
最终还是那名姑娘的护卫看不下去了,将两人拉走,才没被更多的人注意到。
玉颜语刚走至窗台边,就见刚刚那只小兔子正在人群中乱窜,人群中时不时有“呀”的一声。
护卫与婢女在身后奋力追着,一边要给撞到的路人道歉,一边又要看着前方奔跑的那人。
横冲直撞不是什么好事,就比如现在,活蹦乱跳的小兔子撞上了一身黑衣的豺狼,原本快意的神情转为了失落,乖乖跟着那人身后,也不跑了。
剧目结束,她转身准备回房,就见身后一张脸凑到自己眼前,巴掌本能的落到了眼前之人的脸上,手劲依旧那么大。
张泯渝痛呼一声:“啊!”,然后捂着自己的脸颊,像个稚童般可怜的诉说着:“好久没见你了,你不想我就算了……还。”
最后一句话他没说出口,若是说了出,未免显得他太小家子气。
“我们认识吗?”,玉颜语十二分不解。但出于眼缘,她又很想问问,这人与自己到底是何关系,毕竟前几日能成功逃出,也有他出的一份力。
张泯渝其实也做好了心理准备,毕竟谁都不会对久别重逢的老友这么冷淡,只是没想到她真的忘了。
忘了那些曾经美好的回忆,忘了那些共患难的时刻,忘了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
也好,不记得了也好。
至少不会再想起那些不堪的记忆,不会再有心结,一切就都重新开始吧。
“你不认识我,不过呢,我却认识你,来,我慢慢与你道来。”
说着,他把玉颜语拉到了自己的上等客房,命人沏好茶,将一杯梨花茶端到玉颜语面前。
沁人怡香扑面而来,不可言说的茶香,茶汤与寻常茶水相差无几,唯独那香味,倒是特别。
玉颜语没喝,笑意淡淡的看着他,一只手握着手臂,不用说他也知道,里面必然有暗器。
虽然忘了,但还保持着从前的习惯。
他只是看了一眼,视线便移到别处,看来不能编故事了,张泯渝对此感到十分失望,她还是不好忽悠。
张泯渝不打算过多纠缠,唯恐乐奕忱的眼线探到这潼关,到时就不能这么安心的品着茶,谈着话了。
“我叫张泯渝,这潼关有大半产业都是我的,有事就来找我,我会为你摆平一切。”
他自顾自的说着:“我们曾经是很好的朋友,你不记得也无妨,我依旧会待你如从前,所以你不必有负担。”
说完向玉颜语友好的笑了一下。
“嗯……”她在思考着,但最终没有相信眼前这个陌生人的话。
只是象征性的点点头,答了一声:“好。”眼神瞟向门口策划着离场。
都说失忆后的人,与从前大不一样,不论外貌,那就完全是另一个人了。
他从前不信,只是失忆了,怎么会变呢?怎么就变了……
玉颜语起身准备离开:“前几日多谢你了,我还有些事,就”
话还未说完,张泯渝拉住她的袖子,开口打断:“我很想你,能不能再陪我一会。”
看玉颜语有些拒绝的意思,他开口挽留:“你若是想去到关外,我可以送你。”
“真的?”玉颜语半信半疑,若是有他的推波助澜,想必逃出这天罗地网,定然不费时力,她向来喜欢省事的做法。
只见她迅速换了一副嘴脸,若是旁人这样倒是显得谄媚,她一笑起来,像是冰雪消融的春意,让人沦陷。
张泯渝倒是少见她这副模样,比起从前的她,更为鲜活,看得见她的喜怒哀乐。
“你呀,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夜慕逐渐降临,窗外风雪无所皈依,只好任意散落着,寒冷的温度如凉透的心,只是越过那冰与火的界点,飘进温暖的房内时毅然消融了。
那是雪唯一感受过的温暖。
房内烛火熄掉了几盏,剩下的烛火用微弱的光勉强照亮房中那人的身影。
双手捧着一只雪白的小兔子,格外的小心,呵护珍宝般对待这可爱的小动物。
玉颜语轻轻朝那只兔子吹了口气,小家伙一身的绒毛轻微飘动,在手心想要跳出来,被她合手握住,抱在怀中,合上被子歇息下了。
从此孤独的少女,多了一只伴她身侧的福宝,虽然不会说话,但只要看见,就会觉得治愈,这样的话就不算孤身一人。
也不枉张泯渝一番苦心寻找。
而此时的张宅——
张泯渝的母亲正一一盘问府中奴仆,自己养了大半年的银狐兔是何下落。
“我的小白白呢?!”张母十分抓狂,一圈捶在了那平日最为喜爱、一日要命人擦拭三次的黄花梨木桌上。
由此可见,小白白在她心中的地位十分的高,毕竟桌子被砸出了裂痕。
“小少爷兴许是……闯荡天涯去了。”有胆大的婢女应到,试图瞒天过海。
是的,府中下人皆以小少爷称呼那只银狐兔。
有钱人就是不一样,连只动物都能当孩子。下人们不止一次这样私下谈论过。
不过伺候动物可比那个大少爷好伺候多了,每天不用行礼,不用大冬天抬几桶水到院子里冻成冰然后又拿去烧水融化……
总之那位大少爷十分让人不解。
即使他们现在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却无一人敢吭声,毕竟大少爷在夫人心中的地位还是有一些的。
只不过能不能比得上小少爷,还是很难说。
张母寻找无果,便一个一个问话,不过嘴都很严,愣是没一人透露出张泯渝,到最后,张母才突然想起那个有七日未归家的臭小子。
气得她一晚写了三封信,第二日加急送往潼关,第一封信——还我小白白,第二封信——你完蛋了,第三封——给我等着。
简洁,明了,威胁意味满满。
张泯渝一晚上又是喷嚏又是咳嗽,实在是惨。
第二日天还未亮,玉颜语便早早起床着衣洗漱,看着极为着急,不多时,已来至张泯渝房前,扣响门环。
小兔子被放在怀中熟睡着,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苦了它,原本安然的待在张府,,吃饱就睡,现如今又要回到那寒冷的大草原。
而睡梦中的张泯渝不为所动,并未听到任何声响,甚至翻了个身,然后继续睡着。
玉颜语刚想一脚踹开,又想到昨夜他嘱咐的那句:“我睡觉从不锁门,有事就来找我。”然后双手用力一推,门果然开了。
随后快步行至床边,用力摇晃这个熟睡的人,奈何无果,那便只好换个方法了——揪耳朵。这个方法十分管用,张泯渝没一会就被疼醒了。
“哎……哎哟,疼。”他惨叫着,捂着自己通红的耳朵,还是半清半醒的模样。
玉颜语皮笑肉不笑,紧紧盯着他:“小鱼哥,睡的真香,是不是忘了什么呀?”
小鱼哥是她昨晚突然想起了的爱称,是听到张泯渝描述旧事时突然忆起的。
张泯渝坐了起来,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思索几番,一拍大腿,“忘了,”他掀开被子拿起外袍穿戴,“我这就派人送你出去。”
见人已经清醒了,玉颜语起身离开,用早膳去了:“那就,多谢了。”房门被重重合上。
出关手续繁杂,所以张泯渝必须细细整理此前所得到的出关文书。
半个时辰过去,终于找好了每一份文书。
玉颜语适时端着早膳进来:“我刚用完早膳,这是给你点的,快吃吧。”
潼关的天气不比荆州,哪怕屋内火苗十分旺盛,也抵不过屋外的冷峻,刚热好的食物,得尽快食用,不然过一会就凉了。
张泯渝接过食盒,放在桌面上,一口馍馍一口菜的吃着,有些恍惚,但最终还是选择放下了。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用过早膳后,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张泯渝带着玉颜语穿梭在客栈周边的小巷,许久,才行至一个小院前。
张泯渝拍了两下门板,院中的原本交谈着的众人嘘声,随即门呀的一声开了,开门的是位女子。
头上戴着狐狸毛制成的雪白帽子,身着瑰丽衣衫,披着雪白大衣,帽檐下是个极为艳丽的美人,热情似火,却在瞟见张泯渝身后的玉颜语时转为冷淡。
却还是对着张泯渝说:“终于舍得来了,我差点就要走了。”只是语气有些怪,张泯渝还未发觉。
面带歉意与她交谈着去:“抱歉,让你久等了。”
她看了看玉颜语,又继续道:“你可没说还有一个人。”
“这位是我的妹妹,虽然不是血亲,但我待她如亲人般。”张泯渝解释道。
对此,阿梅并未过多询问,她向来是相信他的,“算了算了。”
玉颜语看戏似的盯着二人,明眼人恐怕都能看出来,这二人多半对对方有意思,却又都默契的没说出口。
“嫂嫂是哪里人?口音有些陌生。”玉颜语在一旁试图烘托气氛。
“不是……”阿梅有些不好意思,别扭的转过身去,暗暗捏着衣角。
“小嫣你误会了,这位是我的塞北友人。”张泯渝十分正直的解释道。
阿梅面上的表情僵住了,想说些什么,却没开口,这次过后,他们再也不会有联系了。
从来是她一个人的自作多情,阿梅在心中唾弃这样的自己。
自觉尴尬,阿梅又转过来抬头瞧了他一眼:“嗯,对,普通朋友而已。”
“跟我来吧,大家都在等你。”
张泯渝看向玉颜语,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将她轻推往前了写:“我就不去了,你护好小嫣一人便好。”
“最近中原的琼玉楼出了点问题,我打算亲自去看看,下午便启程了。”
他此刻恋恋不舍的看着身旁的玉颜语,却没注意阿梅幽怨的目光:“不是说好了,要送我一程吗?”
“是你的破琼玉楼重要,还是我……我这个朋友重要?”
话说出口,又有些后悔,以张泯渝对她的交情,他们之间不算什么熟人。
这句话,倒像是越界了,张泯渝本人却没察觉到她此刻的落寞。
“祝你能今后喜乐常伴,顺风顺水”
张泯渝:“怎么突然说这个?”
阿梅:“没什么,只是一想到下一次见面就是很久以后了,有些不舍得而已。”
张泯渝不合时宜的拍了一下她的肩,柔声安慰道:“没关系,阿梅,等我有空了,就去找你骑马。”
“等我啊!”他开朗大笑着,明明是阴霾的天气,可他的笑如同艳阳般治愈着她。
“……好”,阿梅恋恋不舍的看着那张面庞,心里想了很多,最终还是没说出口,最后也只是释然回之一笑。
似乎最近张泯渝的烦心事很多,她还是不要再为他徒增烦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