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吊灯在头顶折射出璀璨的光芒,李然低头搅动着碗里的汤,瓷勺与碗壁碰撞发出细微的声响。
即便跟自己说了许多次回到这要保持冷静,李然还是莫名地烦躁。
下次还是找个理由不回来吃饭好了,李然清楚地知道她和这里格格不入,而那一家三口也清楚知道大家的和平共处只是维持在表面。
温星月坐在对面,小口小口地吃着沙拉,时不时眼神轻轻扫过李然。
李然抬眸淡淡看过去,这段时间看来温星月也不怎么好过,眼底晕着乌青,只是素日伪装出来的温柔都不见,眼底尽是刻薄的冷意。
"对了,"温星月突然放下叉子,声音甜腻得像是裹了蜜糖,"我听说小然你要去参加全国女子大学生拳击比赛呢。"
汤匙在碗底划出刺耳的声响。
李然抬起头,看见母亲张淑的手顿在半空,一滴红酒顺着杯壁滑落,在雪白的桌布上晕开一朵暗红的花。
啊,居然用这件事做文章啊。
李然突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温星月之前的手段可要高明得多了,最近这个家伙是没有招数可打了?!
"什么比赛?"父亲放下刀叉,银器与瓷盘相撞的声音格外清脆。
温星月眨着无辜的大眼睛:"就是全国大学生女子拳击比赛啊,小然每天都在校内拳击社团训练,可认真了。"
李然她看温星月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手上的叉子利落叉起一块水果送入嘴边,整个人透着散漫冷漠,似乎谈起的事情和她无关。
"小然,"张淑的声音有些发抖,"这是真的吗?"
她紧张地看着坐在旁边的女孩,实在是难以将旁边看着纤细清丽的女儿和那种在擂台上头破血流的形象联系在一起。
张淑下意识地想抓过李然的手,但被李然一个闪躲避开,拒绝意味甚为明显。
"嗯。"李然放下汤匙,金属与瓷器相撞的声音在寂静的餐厅里格外刺耳。
她懒懒地用着湿毛巾擦拭着手,慢条斯理道:“这和你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胡闹!"温时运猛地拍桌而起,水晶吊灯好像被震得摇晃一下,在墙上投下支离破碎的光影,"你知不知道那种比赛有多危险?你是温家的大小姐,不是街头打架的小混混!"
李然冷笑一声:"我本来就是街头长大的,不,我在杀鸡档长大。"
“你!”温时运的脸涨得通红,"我们把你找回来,是希望你能像个大家闺秀,不是让你去丢人现眼!"
"丢人现眼?"李然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拖出刺耳的声响,"我靠自己的实力争取到的参赛资格,怎么就丢人现眼了?"
李然顿了下,视线落在了一旁的温星月身上,语气是掩盖不住的嫌恶和语气:“温家的大小姐就她一个抛头露面不就行了。”
"小然,"温星月眼神闪过狠厉,却是怯生生地开口,"爸爸也是为你好......"
李然:“你不去演戏还真是可惜了。”
"李然!你怎么能这么跟星月说话!"张淑也站了起来,声音里带着哭腔,"星月从小在我们身边长大,她确实要比你更懂规矩!"
当这话一出口,张淑的脸色变得煞白,她是没想到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这种割人心头的话。
张淑下意识看向李然,对方神色坚硬得就像是戴上面具,毫无波澜。
正是如此,张淑心底了起了不好的预感,她张着嘴想解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李然感觉胸口堵着一团火,那股火从上辈子一直在燃烧着,吞噬着她所有的理智、情感及尊严,可到了今天,那团火一下子熄灭了,只留下一丛灰烬。
也许从出生那天起,她和这对父母的亲情缘分就断了。
李然看着眼前这对陌生的父母,眼神无波无澜,如同看一个陌生人,“我不是温星月,我是李然,一开始我就姓李,温家的规矩和我没有任何干系……”
张淑一下子哭了,她试图去抓住李然的手臂,但被李然躲开,她哭得痛心;“不要说了,小然,是妈妈错了,你不要说了。”
是的,从找回李然开始,他们一直都在逃避着温星月不是他们孩子的事实,也逃避着他们亲生的孩子李然二十年来过得并不幸福这个事实。
他们想着只是按照给温星月的待遇给李然就好,不会亏待到李然,养两个女儿不是什么大问题,同时不会给在外落一个绝情的名声。
只是李然亲自揭破他们身为父母的伪善和偏心,这让张淑感到恐惧和羞耻。
明明从怀孕时就一直期待这个女孩,可如今她的亲女儿姓了李,叫李然。
张淑还记得当时和丈夫说着要给女儿起一个浪漫的名字,不像儿子的名字那样无趣。
可她当初心念念盼着的女儿名字是李然。
温时运脸色极为难看,他脸上的肌肉都在微微抖动着,他清楚李然接下来想要说什么,心情如坠入冰窖般寒冷,“你不用说了,李然,你去参加比赛,去打拳击,我们不会制止你了。”
“就剩一句话了,”李然淡淡地垂下眼,抓起椅背上的外套:"你们就当没找回过我好了。"
"站住!"温时运的声音突然尖利起来,"你今天要是敢走出这个门,就永远别回来!"
他整个脸庞都涨红,可眼神却多了丝哀求。
李然停在门口,回头看着这个富丽堂皇的餐厅。水晶吊灯的光芒刺得她眼睛发疼,她看见温星月静静坐在那,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好似这一切争端和她无关。
"好啊。"李然听见自己说,"反正这里从来就不是我的家。"
摔上门的那一刻,她听见瓷器碎裂的声音,还有张淑歇斯底里的哭喊。
而李然此刻觉得心空荡荡,就好像被狠狠地剜了一块。
李然走出温家,走出小区,身上背着背包,她看着黑夜黯淡的天空,难过涌上心头,缠着她不放。
不应该啊,她不早就是对温家失望,对亲生父母失望吗?
为什么还会难过啊?
这不对啊。
*
李然站在李斯然的出租屋门前,楼道里的声控灯忽明忽暗。
她抬手想敲门,却发现指节上的伤口又裂开了,暗红的血迹在惨白的灯光下格外刺眼。
门突然从里面打开,李斯然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头发乱得像鸡窝,手里还端着半杯已经凉透的咖啡。
"哟,这不是温家大小姐吗?"他挑眉看着李然,看到李然背着的包,"怎么,大晚上的被扫地出门了?"
李然翻了个白眼:"借住一晚,明天就走。"
"啧,"李斯然侧身让她进门,"你这语气像是来讨债的。"
狭小的客厅里堆满了电脑配件和外卖盒,李然嫌弃地用脚尖踢开地上的数据线:"你就不能收拾一下?跟猪窝似的。"
"忙着创业呢,没空。"李斯然一屁股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满是密密麻麻的代码,"你要是不乐意住,现在就可以走。"
李然把背包甩在沙发上,扬起一阵灰尘:"你这破地方连个下脚的地都没有,还好意思收留人?"
"那您请便。"李斯然头也不回,"门在那边。"
李然站在原地没动。
李斯然敲键盘的手顿了顿,从小一起长大,自然是感觉到李然此刻的不好心情,他叹了口气站起身:"等着,我去给你煮面。"
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李然听见李斯然在嘀咕:"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你说什么?"李然探头。
"我说这鸡蛋长得不好看。"李斯然头也不抬地往锅里打鸡蛋。
他突然停下动作,转身盯着李然的手,"等等,你这手怎么回事?"
李然下意识把手藏到身后:"关你什么事。"
李斯然眯起眼睛:"你该不会是在外面打架了吧?"
"要你管!"李然抓起沙发上的抱枕砸过去。
李斯然稳稳接住抱枕:"就你这暴脾气,难怪被赶出来,该不是和温星月打架吧?"
"谁被赶出来了?我自己走的,话说,温星月算是你亲妹啊,你都不问问?"
李斯然拿着筷子的手指猛地收紧,他胸口堆积着郁气。
他见过温星月,他的亲妹妹。
那天,穿着漂亮昂贵的温星月到了家,看着狭小逼仄的屋子,眼里的厌恶和嫌弃赤裸裸地表现出来,可她却笑得温婉。
温星月和母亲在卧室谈了大概二十多分钟,而在那之后,母亲就再也没有谈起温星月。
不是,被精心养大的玫瑰花怎么可能还会经历风雨侵打呢。
"行行行,"李斯然把面碗放在茶几上,"吃吧,毒不死你。"
李然低头看着碗里热气腾腾的面条,突然觉得鼻子发酸。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李斯然这,可就是下意识觉得好像可以来这里,可以心安理得地吃下这碗面。
"喂,"李斯然在她对面坐下,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膝盖,眼神锐利,"你手上那些伤,到底怎么回事?"
李然垂下眼,搅动着面条:"打拳打的。"
"打拳?"李斯然差点被咖啡呛到,"你?打拳?"
"怎么?不行吗?"李然抬起头,"我下个月还要参加全国大学生女子拳击比赛。"
李斯然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笑出声:"就你?你只能跟鸡鸭大鹅打架,对了,还有打趴几个小男生。"
"你!"李然抓起抱枕又要砸。
"等等等等,"李斯然举手投降,"我认真的,你什么时候学会打拳的?我怎么不知道?"
这还真是好问题,总不能说是在丧尸世界练出来的吧。
李然放下抱枕,声音低了下来:"在学校学的。"
李斯然沉默了一会,突然伸长手臂揉了揉她的头发,语气无奈:"就你这暴脾气,学就学吧,确实适合打拳。"
"别碰我头发!"李然拍开他的手,"脏死了,你几天没洗手了?"
"三天?还是四天?"李斯然耸耸肩,"反正死不了。"
"恶心死了!"李然抓起纸巾擦头发。
李斯然看着她气鼓鼓的鲜活样子,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不过说真的,打拳太危险了,你一个女孩子......"
"女孩子怎么了?"李然瞪他,"你这是在性别歧视!现在要不你来试试手?"
"行行行,"李斯然举手投降,"你最厉害。不过要是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可别来找我哭。"
"谁要找你哭!"李然抓起抱枕又要砸。
"好了好了,"李斯然站起身,"我的房间收拾好了,床单也换了,爱住不住。"
"你这破地方......"李然站起身,却看见李斯然已经坐回电脑前,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
夜深了,李然躺在换了床单和被子的床上,听着隔壁传来键盘的敲击声。
指腹敲击着键盘快速声响,却莫名地让李然有些安心。
"喂,"她对着墙壁喊,"早点睡,别猝死了。"
"闭嘴,"李斯然的声音传来,"吵死了。"
李然翻了个身,嘴角却不自觉地扬起。
而墙的另一边,李斯然盯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他想起李然小时候跟在他身后喊"哥哥"的样子,想起她第一次被人嘲笑后跟人打架后,回来跟他炫耀打赢了时亮晶晶的眼睛,想起她离开时倔强的背影。
幸好,她还是回来了。
"真是......"他揉了揉太阳穴,关掉电脑,"麻烦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