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游子娴依旧踩着点来上班,到店里的时候发现同事竟然破天荒的比她早到。
而且这个女人甚至画了全妆,卷了头发,搭配着一身粉色小香风套装,看起来又娇又俏。
“你来的也太迟了。”
这位精致到异常的女人甩了把头发,浓郁的不知名花香顿时扑面而来,给原本就大脑一片混沌的游子娴熏的更加迷糊。
“我都已经到了二十分钟了。新老板估计到了得有半个小时更多。”
听到她嘴里说的新老板,游子娴这因为早起而放空的大脑才开始运转回忆,昨天发生了什么,遇到了谁。
环顾四周,熟悉的环境里,她莫名地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陌生感。
像被某个秋日早晨的白雾包裹着,她踩着自行车在一片朦胧里穿梭,什么都看不清,凭惯性往前。身后载着熟悉的人,一会安静,一会喋喋不休,路边的红枫叶若隐若现。
游子娴把这种感觉归结于睡眠不够,脑子还没清醒。
店里没看到赵问舟的身影,游子娴也不问,好在同事自顾自地说,“我们又停电了,在群里报修没人理,新老板二话不说去服务台的找人了。”
说着拍拍手满眼冒小星星,“果然,认真负责男人最帅。我现在终于体会到那种上班有帅哥霸总罩着的幸福了!”
游子娴笑了笑,蹲下把包放到柜子里,顺手摸了下同事看起来光着的小腿,调侃道:“哟,这为了帅哥还冒着断腿的风险,给你这百年不见天日的压箱底穿出来了啊。”
同事回了一个娇羞的眼神,“放心,不会跟你抢的~我找男朋友不好这一口。”
然后趁赵问舟不在,赶紧拉了拉自己的打底裤让双腿休息一下,这破裤子好看不贵,就是废腿。
游子娴无奈又好笑的哎呦了一声,“那我真是谢谢你了。”
昨天旧老板带走了不少东西,店里目前不止没电,连日常经营能卖的东西都寥寥无几。
游子娴叉着腰观察着店里目前状况,还没来得及开口,同事抱着手机,夹着嗓子来了一句,“我们亲爱的新老板需要我~我先上去看看~”
话音还没落完,人就跟串小铃铛似的,蹦蹦跳跳着跑没了影。
大早上商场里基本没有客流,空落落的店里只剩下游子娴。
她无奈叹口气,实在不想一个人闲着,便拉出柜子里的推车,拜托了隔壁玩游戏家的姐姐帮忙看下店,然后拖着车往她们平常放书的仓库走,准备去看看前老板的良心还剩多少。
仓库比店里没好多少。游子娴差不多给它搬了个空。
剩的尽是些烧给鬼,鬼都嫌弃的那种。
她只能尽量给那些书分个类,按种类、颜色和大小规律摆好在柜子上,勉强拯救下。
正收拾着,楼上四件套家的猴子左手玉米右手茶叶蛋,两个胳膊间夹着一个满脸迷之微笑的脑袋,像那穿着杀手服的小狗一样朝游子娴哒哒哒跑过来。
“听说你们店里来了个帅锅呀!”人还没到跟前,她那独特的小烟嗓先贴了过来。
游子娴不用猜都知道她下一句要说什么。
赵问舟一个没什么攻击力的温和型帅哥还不足以引起这么兴致冲冲的好奇心。但帅哥加上令人遐想的狗血爱情故事,那可就精彩了。
特别主人公之一还是自己认识的人。
“听说你们是青梅竹马呀~”
游子娴无奈叹口气,敷衍着点头,“是啊,我们还有个孩子呢,现在都跟你差不多大了。”
猴子知道她在胡说八道,啃了口玉米,笑嘻嘻凑过去,“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你还有这样一个发小。”
“早八百年都不联系了。”游子娴实话实说。
“他是不是喜欢过你啊?”
“……怎么可能。”小孩子的思维就是跳跃。
“怎么不可能,你们不是青梅竹马吗?他要是不喜欢你会来这里?一个普通小地方的普通小破店,只有你两的关系不普通,他绝对是冲着你来的!”
猴子说的有理有据,信誓旦旦。游子娴依旧一脸坦然的冷漠,不为所动。
“醒醒吧孩子,我们两初中毕业就分开了。”
她把那些颜色差不多的本子叠一起,竖起来,往桌子上敲了敲,参差不齐的边缘立马齐整起来。
“我们那个时候的初中生,那完全就是小孩子,脑子里只有吃吃喝喝,完全就普通发小关系,而且后来——还很多年都不联系的那种。”
“那他怎么会忽然来这里?而且还当了你老板?”猴子大概想到了另一个狗血故事,神色蓦然严肃起来,“他不会是变态吧?!”
“啊?”
这给游子娴都问愣住了,没料到她的思维发散到了这个角度。
猴子解释:“就是他对你爱而不得,这么多年一直在偷偷跟踪你关注你,然后终于找到机会下手,闯入你的生活,他觉得自己现在发达了,你落魄了,故意来找你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先是作为老板折磨你!折磨到中间发现自己还是放不下你!然后开始追妻火葬场!老板变老公!”
“…………………………………”
长久的沉默后,游子娴终于忍不住动手,随手抄起一本书给猴子按住揍了一顿。
“都说了我们只是单纯的、小孩子间的、友谊啊!纯真的友谊啊!!你以后给我少看点霸总狗血小说!!!”
正教育着,狗血故事里另一位主人公回来了。
身后还跟着一脸愁容的同事,和去之前的明媚开朗截然相反。感觉同事原本就娇小的身躯显得更加迷你又干巴。
“咋了这是?”游子娴问。
赵问舟倒是着一张神色如常的脸,看起来甚至比昨天冷风里路灯下还轻松许多,语气听起来也平静的很,“没事啊,都解决了,应该过会就来电。”
同事则皱巴巴一张脸幽怨的看了她一眼,但不说话,然后缩到一边默默去找活干。
商场里已经有顾客陆陆续续进来,猴子拎着啃一半的玉米和八卦未半的心也回店里干活。
赵问舟走过来顺手接过游子娴手里的书,说以后搬书这种体力活就交给他来做。
他一贯眼尖,刚回来就注意到游子娴的手,那双手和记忆里的形状大小没什么变化。只是多了些细节上的不同。
手指尖有大大小小的裂缝,指腹爬满白色的脉络,像橘子外边的一层白衣。
他的心也像咬了一口橘子一样,酸到发苦。
其实赵问舟见过真正干苦力活的手,对比起来游子娴的情况简直好太多了,说她辛苦肯定会被人打成矫情一说。
但他就是矫情了。他的心在这具象的微不足道的现实前,跳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滞涩感。他自己也搞不明白原因是什么。
游子娴对着他露出一个对上司的标准笑容,“你是老板哎,哪能让老板亲自动手。”
赵问舟也跟着扯出一个笑,说:“我准备当不动脑子的老板,奴役你们动脑子,所以体力活这种还是交给我吧。”
老板如此发话,游子娴当然不再坚持。
趁赵问舟在一边忙,她溜达到另一边,杵了杵同事,又问了遍,“咋了啊你?”
同事瞟了一眼正忙活的赵问舟,才蚊子哼一样埋怨道:“你怎么不回我信息?”
“啊?我手机静音没注意。”游子娴从兜里掏出来手机打开一看,满屏的救救我表情包。
表情包刷屏之前有一句话,【怎么办???新老板给商管骂哭了!!!】
【扭曲尖叫脸jpg】
“怎么可能啊?”
游子娴第一反应是不相信,声音都不自知放大了几分。
同事赶紧捏了她一下,朝赵问舟方向努嘴,示意别让他听见了。
【咋了这是?】
游子娴和同事面对面发着微信。
同事手速飞快,灵魂运用各种标点符号加表情包,生动形象还原了现场。
赵问舟去问商管为什么停电了,报修了还没反应。
商管说看一下,是不是没钱了。
赵问舟看了一下,发现显示电表离线,问什么原因?
商管说,报修一下……
接下来,游子娴太懂要发生什么了,反正就是绕来绕去一大堆,回答的模拟两可,解决不了问题,说来说去就是回去等着。
然后一等就是一上午。
像书店衣服店其实还好,停电都勉强还能运行。隔壁家玩游戏的才倒霉,每次停电,就只能干瞪眼等。
隔壁玩游戏家的姐姐,骂商管都快骂成了口头禅。
但当商管面骂,还给骂哭了,游子娴头一回见识。
这个奇人竟然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回忆里温吞腼腆的小赵同学。
“你是不是出了点bug,大脑运行不正常?你真的能听得懂我说话吗?”
同事说,划重点,这句话 他叙说的语气,很…真诚,光从声调里感觉不到一丝鄙夷和愤怒。
甚至还煞有其事地伸手在她面前测试似的摆了摆。杀伤力,诡异莫测。
话音动作刚落,那个女商管就哭了。
她一哭,所有人都围过来了!
……
不管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反正围起来,群起而攻之,全在指责赵问舟没礼貌,不绅士,欺负女生。
被连带围观的同事很崩溃。
【我想着就算了是吧,人都哭了,就回去等着呗,但老板好可怕!!!】
别人让他算了,给女孩子递张纸,道个歉,赵问舟抱着胳膊,纹丝不动,冷着脸拎着事不关己的语气,来了一句,“关我什么事。”
又有人说,小伙子不绅士,巴拉巴拉……
“关你什么事。”赵问舟直接一个眼刀飞过去。
那双水意盈盈到同事觉得大旱三年也能暗送秋波的双眼,顿时化身冰冻版暴雨梨花针,敌我不分,乱杀。
游子娴从头到尾看完后,心情复杂,在她记忆里的小赵同学一直是温柔的乖好少年,温柔到柔弱可欺那种。
时过境迁,世事无常。现在她也只能由衷感慨一句,男大十八变。
同事发泄完后心情轻松不少,看清游子娴从仓库里搬来的书,惯性使然,顺口骂了出来,“这个狗…”话飙了一半意识到赵问舟还在这,戛然而止。
老板疑问的目光飘过来,同事求救的目光扫向游子娴。
游子娴正在发呆,回过神大脑里也是一片空白,鬼使神差开始成语接龙,“勾股定理?”
赵问舟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今天穿了一身米白色连帽卫衣,卫衣外套了个浅蓝色外套,样式简单。一张脸五官分明,轮廓线条利落。笑起来时,透明镜片后一双眼睛灵秀温柔,整个人看上去像天气晴朗时山林间一汪清水里的倒影,澄澈的蓝色,柔软的白色,生机勃勃的绿色。
“你是想骂你们前老板吧,骂呗,他确实挺狗的。”
这话说的,听起来好像认识前老板的样子,那估计就是因为前老板来的这里,游子娴想。
同事这话听的也琢磨出另一番滋味,且越琢磨越不是个滋味。她被赵问舟方才和商管对峙的场面吓的不轻,总觉得老板这是话里有话……越研究内心愈发只有一个想法,逃离。
于是没过一会,同事就拿着拖把借口洗拖把去,溜之大吉。
书整理完后,店里目前的状况明显得进点货才能正常营业。
不知道赵问舟对这方面了解多少,游子娴把一些平常好卖的书名单整理好,准备给他先看看。
“我…”话还没说出来,赵问舟神色骤然一变,捂着耳朵差点蹲下来。
游子娴还没反应过来,愣了下,周围店铺播放的形形色色的音乐声突然失了真,全部变成尖锐的噪音,像一千把锋利的匕首狠狠刮过玻璃表层。
眩晕感充上脑袋,她也不得不捂住耳朵,忍住想要呕吐的冲动。
机器运载过度,线路烧断。
灯光全部暗下,噪音也一齐静止。
整个商场陷入无生命体一般的寂静。
门外天色阴蒙蒙。有小孩举着透明塑料袋在樱花树下接因风吹落的花瓣。
白鸟低低盘旋,落在栏杆上,动物的利爪个铁制的栏杆相撞,发出咔哒一声。
商场里的灯光几乎是一秒后又重新亮起,紧接着一切恢复正常。
太快了。快到游子娴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来不及产生任何情绪波动。
店里的顶灯也一起恢复,白而明亮的灯光打下来,赵问舟恰好站在一束光下,原本平静的空气漾起一圈圈涟漪,细碎的光影粼粼闪动。
他似乎被吓到了,仓惶着一张脸,小鹿似的眼眸看向游子娴,惊慌又可怜。
游子娴几乎是下意识伸手,想要拍拍他,轻轻的,掌心拢一拢他的肩膀,就像从前的许多次一样。
然而这次动作只进行了一半,她在两人要接触到的时候忽而停下,欲盖弥彰的在空中虚虚指了指,“没事,可能是电流不稳定,这个商场有时候就会这样。”
赵问舟小时候经常会害怕,各种原因。无论什么原因,游子娴都会给他一个拥抱。再长大一点后,拥抱这个动作就会变成拍拍他的肩膀。
他以前不明白这种变动的原因,之所以乖乖接受了,只是因为是游子娴做的,他不敢细想,怕让自己联想到“游子娴讨厌自己”这条不归路上去。
现在沉默不语,大概是因为懦弱但长大懂事了。
男和女,在世人眼中,无形之间就隔着一层叫做偏见的隐形的屏障。
虽然时代进步了,男女大防不会像旧时候那么严重。但是一些亲密的举动,难免会引起一些或是善意或是恶意的臆想。
不是那么想的人当然不愿意成为别人八卦中的主角。
小时候的他不能接受游子娴讨厌自己。这简直是比妈妈告诉他,明天不能再吃苹果,还要恐怖的信息。
而如今,他已经能坦然接受,游子娴不喜欢他的事实。
很坦然。
心里觉得堵得慌绝对不是因为这件事。
他一点也没有想把游子娴的手拉到自己肩膀上,再拍一拍的念头。
一点也没有!
…………
晚上赵问舟有事先回去。他今天一天都挺忙,电话信息基本没断过。
电话那头也不知道是谁,反正通通被他文静但不太文雅的言辞问候了一遍。
给同事吓得,一点空都不敢闲,没生意做就搞卫生。
游子娴,不理解,但很欣慰。叉着腰,举着手,“来,那边再擦擦。”
老板人一走,同事紧绷了一天的身心得到了解放,她叉着腿惬意的抖着,一米五的小个子愣是坐出两米的架势,给游子娴挤的缩在边上,还被迫一起体验震动模式。
两人一起整理着要进的书单。
“重生之我在美妆店做销冠?”游子娴发出疑惑,她们店一直主打儿童读物来着。
“猴子要的,猴子想看。”同事解释。
“删掉。”
“……你好无情啊!游子娴!…难怪和老板是一对~~~”
游子娴毫不犹豫给了她一拳。
一个星期不到,就有消息传出来,那个女商管要辞职。
有的开玩笑说是因为赵问舟伤了自尊,有的解释是因为怀孕了要回家养胎,具体原因不详。
反正经了这么一茬,他们书店终于从名不经传小破店,变成老板很厉害的小破店,连带着游子娴和同事,两人都出了名,体验了一把人见人问的待遇。
“哎!听说你们那个帅哥老板脾气巨差啊?好不好相处啊?会不会扣你们工资啊?”
“小伙子长的秀气的嘞,没看出来是这种人啊!”
“哎呦!我还想给他介绍对象来着呢!这现在的男孩子……”
……
游子娴和同事默默对视,笑而不语。
……
“啊欠!啊欠!啊——欠!”
为了挂一个灯带,赵问舟打了无数个喷嚏,站在摇摇欲坠的椅子上摇摇欲坠。
游子娴和同事一左一右站在他旁边,张开手胆战心惊地扮演着护花使者,生怕他从椅子上栽下来,有个好歹,影响她们店正常生存。
店里顶端的架子上不好打扫,全是灰尘。赵问舟不知道从哪学的,突发奇想,买来一圈彩灯,说要挂在上边,装饰下店面,吸引客流。
他踩着的椅子是前任狗东西的遗留财产,狗东西没带走就足以证明它的身价。坐人已经很勉强了,站人就更是强椅所难。
灯带刚装好,亮起还没一分钟,商管不知道又从那块板砖下冒出来,指指点点,说不符合啥啥啥规矩,有安全隐患,让他们给拆了。
赵问舟真的很难忍住不问候他,“你有病啊。”
“不让弄你不早告诉我?你搁着转悠来转悠去的干嘛呢?欣赏我换灯泡的英姿啊。别想了,我可不喜欢男的。”
这个商管是位成年男性,戴个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被赵问舟几句话怼到脖颈通红,阿巴阿巴丢了一堆话,转身逃离。
同事在他背后,默默地朝游子娴竖起一个大拇指。
游子娴微微扬了扬下巴,很欣慰。这孩子成长了,已经从当年的泪眼汪汪的小糯米团子,变态成主动出击怼哭全世界的呛口小辣椒了。
可惜呛口小辣椒再辣也没保得住他好不容易挂周正的七彩灯带。
恋恋不舍的欣赏了三分钟,最终还是决定给它们都拆掉。
站在椅子上,赵问舟没有立刻拆卸动作,而是垂着双手歪着脑袋,神游了一小会。
左护法游子娴是一位向来嫌弃上班干活墨迹耽误时间的人,但这次竟然没有催促也没有不耐烦,被同化了似的,仰着头一副思考人生的神情。
右护法同事经过这一阵子的相处,对这种状况的出现,已然司空见惯。但她实在不是什么深沉的人,学不来一点他们这招。
“老板,再站下去椅子要废了。”右护法温馨提示。
“我有个问题。”左护法出言阻拦。
另两人的目光齐齐看向她。
“我们一定要趁它通电的时候给它摘下来吗?被电死的概率是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