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两天相处,要是说赵问舟脾气差,同事不能认同。他的情绪状态极其稳定,成天不是乐呵呵就是放空发呆,偶尔商管犯个贱,他就妙语连珠输出一下,怼完之后又乐呵呵该干啥干啥。
但要说他脾气好,同事也不能昧着良心。
赵老板这个人,有着全天下老板的通病,见不得员工闲着。
只要同事歇一会,也不敢玩手机,搁那站着,他就给同事找事干。
“小美呀,下雨了,仓库会不会门窗没关好?”
“仓库没有窗户,而且在很里边,除非发大水,不然不会碰到一滴水的。”
“……哦,那仓库防火措施做好了吗?不要等有人检查,我们才上心,我们要防患于未然。”
“……我…我去看看。”
……
一回两回三回……琐碎缠身,清闲不再,同事苦不堪言。
而后某天,她趁赵问舟不在,疯狂摇晃游子娴,大吐苦水。
“他怎么回事?他怎么这么能来事?!”
“没事找事你就怼他,狗东西你不是怼的挺带劲,你干嘛怕他。”店里没事干,游子娴正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电视,横在手机支架上的手机旁已经堆了小半堆瓜子壳。
“那这情况不一样啊,我能不怂吗,我现在这班属于失而复得我可珍惜了,万一他给我开了……”
“他还得陪你工资。”
“哎呀!那重新找多麻烦……你们是不是有什么爱恨情仇,你老实说!”
这几天同事观察两人相处,观察的颇有几分深入敌国细作的风采。但目前为止,这个细作还没探查到什么实质性信息,又因为饱受摧残,心中愤懑不平,于是开始胡思乱想,胡言乱语。
“他想在你面前表现,所以通过折腾我来彰显他身为老板的尊贵身份!”
又来了,游子娴已经懒得解释,继续看她的电视,悠悠来一句,“现在看起来,是你跟他有什么爱恨情仇。”她这几天过的可太正常了,正常上班正常下班,忙的时候干活闲的时候摸鱼。
同事赶紧捂住她的嘴,“太可怕了,我只想跟老板维持陌生且正当的金钱交易关系。”
游子娴认真脸想了想,“那就是他想架空我,他觉得养两个人太费钱了。所以抓紧培养你,回头给我开了,让你当店长。”
同事一个白眼翻回去。
………
赵问舟来这里快两个星期以后,因为觉得全天班太不符合人体健康管理,同两人开了个会后,果断给她们上班时间改了。
由原先的周一到周四上一休一,星期五、六、天两人一起,变成每天八小时,早晚班,单休。工资不变。
有人休息缺的那半天班,他自己上。周末节假日忙的话,他来帮忙。
讲真,同事从未见过如此鞠躬尽瘁的老板,连被差使来差使去的怨言都心虚了一点点。
不过最近她发现一件事,自从分了早晚班,和游子娴分开上班后,她见到小赵老板的时间少了很多,这小赵老板对她的差遣也同比例递减。
不对劲,有猫腻。
同事的脑瓜开始高速运转。她这回打游击战,旁敲侧击套游子娴的话。
轻而易举得出结论,小赵老板之前折腾她就是为了和她们的小游店长有单独相处的机会。
“哦哟,什么为了大家的健康着想,我看根本就是为了能和游子娴能有更多独处时间,给我这个电灯泡支开而已。”
同事抱着手,同猴子分享她的情报,冷笑中夹杂着隐忍不住的兴奋。
“可是我看他和游子娴在一起的时候……也不怎么说话啊,完全看不出来他喜欢游子娴。”
猴子年纪尚小,在某些方面还是单纯了点。
同事教育她,“啧!你不懂!这只能说明这个男人深藏不露!心机深沉!阴险狡诈!”
猴子一脸半信半疑,抽了她几张纸跑去上厕所。
…
四月中旬,赵问舟来这已经快一个月,和店里磨合的基本差不多。
某个天气好的工作日,他找了个合适的借口,请游子娴和同事一起吃饭。
位置就定在商场四楼一家评价不错的徽菜馆。他和游子娴都是徽州人,应该吃的惯。同事不重要。
点菜的时候,赵问舟叼着餐厅准备的小零食扫了一眼游子娴选的——爆辣水煮肉。
小赵惊讶,随手添了两道清淡点的,递给服务员,问:“你以前不能吃辣的。”
这段时间他不是没见过游子娴吃饭,只是每次看她不是包子就是饺子,不然就是煎饼蛋饼之类的,口味看不大出来。
游子娴正拿开水涮着碗筷,头也不抬,漫不经心地回:“人是会变的。”
对于这个答案,赵问舟半信半疑。
记忆里的游子娴不是不爱吃辣,是不能吃辣。
游子娴小时候气管不好,一吃辣的就咳嗽,喘不过气,所以连辣条都很少吃。
反观现在,爆辣都能安排上了。
难道是人长大了,身体机能也变好了?…想想这一阵子,温度变化莫测,流感盛行,连注意防护的同事都遭了殃,前几天才刚好。
但游子娴大大剌剌的,口罩不戴,衣服不添,愣是个喷嚏都没听她打过。
这理应算件好事,但赵问舟还是觉得哪里有点怪。游子娴给的这个答案明显不够丝滑,他咽不下去,堵在心口那,成了一串省略号。
菜上的很快,同事是四川人,爱吃辣,和游子娴一人一勺解决着满盘子辣椒。
“我去…这个是真辣,游子娴你是真猛啊。老板别发呆啊,你不吃我们都不好意思了。”
“好好吃,别管我。”他礼貌的回应,眼神却很难从游子娴身上离开。
她的生理表现出辣这个反应,满脸通红,满头大汗,眼眶含泪,时不时停下发发呆缓缓。可她的神情没有反应,大多时候都麻木的重复着咀嚼动作,只在同事说些什么的时候,咧出一个不太有灵魂的笑。
赵问舟觉得陌生,对于面前的这个游子娴。
以前游子娴吃东西的时候也很安静,嘴巴不说话,但眼睛会告诉他,哪个好吃她喜欢,哪个味道怪怪的你也试试。
现在在他面前的这个游子娴,她很像“游子娴”,但她不是“游子娴”。
她像个霸占了“游子娴”身体的鬼,学着“游子娴”的为人处世,学的勉强又浅显,熟悉的人一眼就能看穿。
赵问舟想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这个鬼从哪里来,真的游子娴又去了哪。
他求知若渴,求根问底,他就是这种人,他要知道为什么,要亲眼看到结果,要撞在南墙上,头破血流,才肯回头。才肯罢休。
所以他也尝了一口辣椒。
然后胃疼了一整天。
菜。
同事辣评。
……
七彩灯带音容宛在,赵老板看着单调的店面又有了新想法。他不知道从哪搞来一堆仿真柳条,趁只有他一个人在的时候不嫌麻烦的一条一条系了上去,系了一整面绿墙。
微风轻抚,那些绿就会随风摆动,摇曳生姿,宛若一帘幽梦。
风再大点,那些塑料制品就会风中凌乱,带着静电糊他们一脸。三人无一幸免,每一个都被鞭打过。
商管们对这面绿墙倒是没什么意见。
但他们估计是一个两个都在赵问舟这受了挫,自觉颜面受损,开始同仇敌忾,对着他们这个小店接二连三的作了起来。
一会插线板要放桌子上不能放地上,水杯要放地上不能放桌子上。一会又说不让用插线板,水杯不准带那么大的。不准在店里吃东西,不准玩手机,不准上班时间聊天说笑,不准甲乙丙丁卯阿巴阿巴的。
气的游子娴想把她那两千毫升保温杯砸他们脑袋上。
“做掉他们,今晚就动手。”赵问舟提议。
游子娴双手双脚赞同。
同事欲言又止的眼神在这两人间来回,很想开口劝赵老板低调点,她觉得这样一切问题就能解决。但迫于发工资的最大,她选择闭嘴合群。
……
在这种人口日常流动的地方工作,和在办公楼里工作的感觉是很不一样的。
办公室里基本只能见到同事。公司好一点,同事更新换代速度就会慢一点,这样很有可能三五年你身边还是那群人。
而在商场里上班,每天除了同事和商管,你还能见到各式各样的,新鲜的,人种。
今天休息日,商场搞了活动,人来人往,店里也难得忙活了点。
有人拿着一百块钱要来买一个两块钱的本子,游子娴一边应付那边的小学生一边从桌子底下掏出一个验钞机。
那人见了立马拿着钱转身离开。
小朋友黑白分明的眼咕噜噜地转来转去,认真的疑惑着,“这个叔叔怎么不买了?”
游子娴轻轻笑了笑:“可能叔叔临时有事。”
人流散去后,游子娴靠在桌子边,一边啃包子一边看着赵问舟捣鼓着那个早就坏了的验钞机。
“能修好吗?好像一次也没用过,我都怀疑是个假的。”
“这里,这里接触头不行了。”赵问舟把问题根源指给游子娴看。
“想修好的话得买一个新的零件,但这个型号的…估计不好买了,要修好它吗?”
游子娴摇摇头,“没必要,浪费钱。”她隔着塑料包装袋量了下他那份包子的温度,“应该不烫了,快吃吧。”
赵问舟放下拆的零碎的破旧机器,抽了一张桌子上游子娴的湿巾,细细擦拭着手。
店里工具不全,他拆开机体费了不少劲,一双手硌出不少印痕。
有一块红痕,像圆圈一样横在左手中指第二指节下边一点,神似某种极具意义的饰品。
风吹动那些没有生命力的绿,荡荡悠悠,光影在枝条来回间穿梭,忽明,忽暗。
赵问舟用很小心的力气拂过那圈红痕,抬眼看了看此时此刻就在他面前的人。
眼神短暂接触,又扑闪着飞速地离开,心跳一瞬间就乱了节奏,胸腔里也弥漫起一股奇怪的不适感。
他竟然不敢在游子娴脸上多停留一秒。
心里的小人抡着拳头埋怨自己的怯懦,生自己的气,却又实在鼓不起多余的勇气,只能赌气似的把眼睛留在她的第二张脸——手上边。
洗的发白的衣服,衣袖有细小的磨损,裸露着的肌肤,毫无血色的苍白,青紫色脉络蜿蜒,手指尖依旧有裂缝,但比之前那次好很多,她是会抹护手霜的人。
磨损、裂缝都可以理解,可以用成长来解释,树长大了不也得分叉蜕皮吗,虽然不想看到,可赵问舟明白缘由。
但游子娴以前也是这么白的吗?
赵问舟在回忆里找了找,那里色彩一片模糊,他想不出来。
但执着的记得,应该是种健康的颜色,游子娴在他心里一直是个健康的,板正的人。
现在无论从左边右边还是正面看,她都是个苍白懒散的样,只有偶尔看背影,会恍然间找回点当年的感觉。
人是会变的,毋庸置疑。连他自己都变了。他凭什么不能接受这句话在游子娴身上发生呢?
赵问舟大脑里某个隐秘角落又开始独自运行,他觉得自己有什么细节遗漏了。
从刚刚游子娴跟他说了什么话,到早上起床时刷到的新闻,仔细理一遍,直到细枝末节像那条马路上,茂密到连接在一起的树冠一样笼罩住天空,他都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忘了什么。
游子娴的声音给他从神游里拉了回来。
“其实我理解上午那个人。”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刚吃完午饭用纸巾擦干净嘴时使的力气大了点,嘴巴现在干涩的有点不舒服。
“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毕竟一百块钱呢。”
“你不会这么做的。你以前捡到一毛钱都会交给老师。”
“人是会变的。”游子娴低头无语又无奈的撇了他一眼。
又是这句话。
赵问舟执拗,但也没执拗到那种程度。
他没有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癖好。游子娴也不是哪吒,怎么可能永远不会长大。
可他还是生气,不痛快。
这种感觉就像明明只是睡了个午觉,可醒来时窗沿边的月亮和书柜上时钟却告诉了他另一个事实。
赵问舟坐在矮小的凳子上,勾着背闷头啃包子,吭次吭次咬碎到嘴里,却因为食管窄下咽速度太慢,嘴巴鼓鼓囊囊成了一个圆滚滚的河豚。
……
下午同事来上班,匆匆忙忙放下包,面上表情看起来心情不大好。
“那个傻子要来了!我进来的时候看到他了!”
她拿着手机想往女厕所去,转头看到什么,急促地骂了声脏话,立刻蹲了下来,缩在桌子边。
赵问舟顺着她看的方向看去,有个中年男性迈着奇怪的步伐进了商场。
男人目标很明确,直奔游子娴这里,然后站立在她面前,隔着摆书的柜台,神情异样的兴奋着,挥着双手,嘴巴里断断续续说着些什么。
看起来是讲了好几句话,但都是方言,赵问舟一句也没听懂。
观察他整个人,整体穿着都挺讲究,就是看起来像是在哪摔了一跤,身上的衣服有些歪扭,还沾了不少灰尘。本人也不在意,就当看不见似的,依旧手舞足蹈和游子娴说着什么。
和他的乐观开朗截然不同,游子娴满脸不掩饰的嫌弃和厌烦,叹口气四处找了找,然后抽出鸡毛掸子朝男人的方向甩了两下,“走,走,别挡我们做生意。”
这种莫名的简直算是恶劣的态度让赵问舟不自知的皱起了眉头,“他就是看看的话,没必要赶他走。”
男人看起来一点也不在意,依旧开心的很,嘴里嘟嘟囔囔着异乡人听不懂的话,去了别的店铺串门。
游子娴顺势拿鸡毛掸子掸掸灰,没好气道:“他可不是只看看,他还会摸我的手。”
同事窝在下边愤怒地竖起中指,“还会摸我的头!”
她一直缩在柜台下边,现在才扶着半麻的腿慢慢站起来,“你别看他是个傻子,坏的很!根本不能好心搭理他!不然他就动手动脚!我看他根本是带麻袋进沙漠!”
赵问舟一双水灵的眼瞪圆了看向二人,确认这个事实后不自然旳偏过脑袋,眼睛飞快地眨了几下。
回想下自己刚刚的语气神态,现在连看都不敢往游子娴那个方向看。
发现问题就要解决问题,确认那人背影走远后,赵问舟二话不说立即跑三楼去找商管说这件事。
结果当然是无功而返。
商场要是管得了,整个商场一楼有一半店家都得给他们送锦旗。
这次赵问舟倒也理解,没揪着不放再随机气哭一个幸运商管。
从楼上回来的时候,路过奶茶店,赵问舟买了两杯奶茶带了下来。是游子娴常点的口味,大杯不加糖,小料免费的都加。
一杯给同事,同事嬉皮笑脸着接过,说了声谢谢老板,然后知趣地让开游子娴旁边的位置。
一杯给游子娴,同未拆开的吸管一起,轻轻地放到她身边。
游子娴放下手机,捏出一副和同事差不多的笑容语气,也说谢谢老板,
赵问舟低垂着眼眸,抿了抿嘴,勉强扯起嘴角,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漂浮着的语气词做回应。
他刚刚走过来时,不小心看到了游子娴的手机屏幕。
她又在看拦截短信。之前有一次也不小心看到过……她从不掩藏,大大方方的在他和同事面前操作。
但密密麻麻的文字没法靠位置就能读懂意思。赵问舟没机会读懂那些被拦截的内容。
是什么样的人发的消息呢?在黑名单里,但还是让她放不下。
会是爱人吗……
……
打着来追女神的旗号来了这里,但其实他到现在都没有问过,她现在有没有喜欢的人。
他不太敢问。他怕十年发生太多,听到某些答案,更加昭示他和她之间的距离。他更怕游子娴真的变了,变成一个他陌生的游子娴,那他的那些梦就真的成了只属于他自己的荒唐笑话。
灵光一闪,赵问舟终于想起自己遗忘了什么细节。
是气味。
是那股萦绕、弥漫在他许多个梦里熟悉的气味。丝丝缕缕,像夜晚透过指缝银白色的月光,他想抓住,但一睁眼她就消失,而梦里再怎么声嘶力竭也只能是徒然。
现在明明人就站在他面前。或者说,他就站在她面前,他因为不明所以的梦困扰着,所以决定来见她。
他来的路上几乎没有什么阻碍,平凡且稀松。他用他并不稀缺的金钱堆砌起一座小屋子,随便摆摆弄弄,就还原了梦里的场景。
只是…怎么也找不回梦里那股,熟悉的…气味。
商场里空气不流通,香水、食物,各式各样的气息,复杂的糅合到一起。他只是暂时分辨不出来,只是这样而已。
游子娴拿起奶茶,拆开吸管,啪一下正中中心,穿了过去。
公司那个三人聊天群里,乔晚成个爱八卦的,孜孜不倦地问候赵问舟进展如何。
他从敷衍着一句话,到几个字,再到现在直接沉默不语装没看到。
夜里,赵问舟躺在床上睡不着觉,紧闭的窗户外,风声飒飒,一会盘旋转圈,一会冒出一阵呜呜呜,疯疯癫癫的哽咽声。
赵问舟侧躺着,又换成仰面躺着,又翻了个身拿起手机,回了乔晚成那句话。
到底是什么让你那么多年一句屁话不放,结果现在人近三十,晚来叛逆。
不知道。
他真不知道,不知道到有点委屈。委屈到第一次没怼乔晚成。
他和游子娴不是忽如其来的被外力冲散或者隔阂误会争吵而决裂。
只是简简单单的长大了,然后慢慢从三两句话变成逢年过节一句问候,再到一句话不说。被拉黑大概可能只是对方清理不会再联系的列表名单时,一起删掉了而已。
可凭什么只有他一个人,人近三十,忽然莫名其妙开始想起,开始想念,开始思念。
一点道理都没有。这简直就像一本已经完结的故事,作者想要重温一下的时候,翻开来看,却发现有关女主人公的全部部分都被抹了去,被剩下的另一半,因为不肯遗忘而显得莫名其妙。
赵问舟长长叹口气,又换了个姿势,双手交叠覆在肚子上,规规矩矩仰躺着。
估计是屋外的风声愈发诡异,他忽然想起高中复读的时候。
他晚自习会在一个老师那补课,比平常放学的孩子要晚点走。
所以那一年,时常要一个人于夜里经过一条很长很长的回廊,有时运气不好,被关了灯,就是一条漆黑的看不到尽头的噩梦。
回想着,回想着,他就渐渐闭上眼睛,真的在梦里又回到了那条回廊。
其实来这里后,他已经很久不做梦了,忽地再见,都生疏了许多。
他看到自己站在那条漆黑长廊有光亮的一端。
而游子娴就在无光的另一端。
他没看到她,但有风吹动她的衣裳,他听到她问,“谁在那里?”
他认得她的声音,是初中时候,尚还带了点稚嫩的声音。她的语气是回忆里熟悉的镇定。
游子娴不像他胆小,她从来都不怕黑。
赵问舟反应过来,想立刻飞奔过去,像无数个美梦里那样,跑到她面前,告诉她,我在这!是我!你看!我长高了!然后再拉起她的手,一起跑,离开这个漆黑的梦魇,跑到月光下,跑到太阳下……
那一年就算只有他自己,他还是走了过来。摸黑走过,用不着几次,就会觉得不过如此。
他已经不再害怕恐惧,他可以走过去。
赵问舟告诉自己。
于是他大着胆子迈出一步,可才一步……刺鼻的消毒药水味立刻像潮湿阴冷的触手怪物,瞬间粘腻着紧紧缠绕他,要将他包裹到窒息。
隐隐约约,好似还听到了一个人,撕心裂肺的哭声,太熟悉了,熟悉到他不能再停留一秒,不然他就要立即想起一些不该想起的。
他所有的勇气在迈出去的脚步又缩回来的那一刻,荡然无存。他没有办法穿过那片浓稠到让人窒息的黑雾,去到她的身边,回答她的问题。
弥漫在长廊里的漆黑因为赵问舟的怯懦,变得不再仅仅只是单纯的色彩。它有了生命,往看不到尽头的远方,无限蔓延。
而漫长黑暗的另一端,那里的游子娴也沉默着,不肯再说一句话,谁也不知道她还在不在那。
梦里是一片阴冷潮湿的漆黑,醒来睁开眼,窗外风雨声簌簌作响。
风吹动树叶,雨拍打树叶,这些声音好像在任何一个雨天的窗边,都曾听到过。
闭上眼睛,侧耳听着,就好像回到了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旧时光里。
有的人靠路记住一个世界,有的人会靠声音记住一个世界。
他们心里,各自有各自绘画出的,不一样的世界。
那如果另一个世界的自己,误打误撞,用这一个世界的自己来记住世界的方法去看世界呢。
会不会,看到不一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