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宅

    大雨滂沱,雨水砸在表面被磨得光滑的石板路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两个人踩在石板上的脚步声几乎被淹没在雨声中。

    其中一人身量相当高挑,少说也要在一米九以上,穿着白衬衣黑西裤,衬衣衣袖在手腕处松松挽起,简单的穿着在他身上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矜贵气息,另一人稍矮一些,穿了一身运动装,看起来像个还在校园的学生,裸露在外的臂膀略有薄肌,一看平日里就没有疏于锻炼。昏黄的灯光下,二人的影子被拉的纤长。

    在梁鹤鸣发现他们已经是第三次回到出发点时,他停下脚步,低头看着手里的竹简,微微蹙起了眉。

    “怎么不走了?”原本和他并肩走着的宋观澜走出两步后发现梁鹤鸣没有跟上来,于是扭头问他。

    梁鹤鸣看向宋观澜身后,果然,宋观澜单手撑伞站在雨中,神色如常的看着他,但身后却没有影子。

    入魂结之时一定要随时注意同行之人的情况,因为一不留神,就会被模仿的惟妙惟肖的引路鬼化成同行人的模样骗了去,成为魂结的养料。

    梁鹤鸣作为一个成熟的渡灵师,已经不会一见到鬼就大喊大叫了。他深呼吸三秒给自己做了个简单的心理建设,才终于认命般的将竹简收起来,抬头看了看站在他面前不远处的宋观澜。

    “鹤鸣?”宋观澜声音清冽冷淡依旧,又唤了他一声。

    “你模仿得确实挺像的。”梁鹤鸣首先对引路鬼的兢兢业业表示了肯定,“但我师兄从来不喊我鹤鸣。”说罢,梁鹤鸣不待“宋观澜”反应,甩手给他来了一张定身符,然后撒丫子就跑。

    被定在原地的“宋观澜”面容渐渐模糊,仿佛有什么可怖的东西要从他的脸上钻出来,原本手中持着的伞也落在一地雨水中,雨水淋在他身上,仿佛是直接穿透过去落在地面上,他在一瞬间就原地消失不见了。

    梁鹤鸣顺着刚刚在竹简上看到的大致方向一路狂奔,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身后引路鬼有没有追来,直到他一头撞在一个结实的胸膛上。

    “遇见引路鬼了?”宋观澜为已经淋成落汤鸡的梁鹤鸣撑着伞,并递上一方干净的手帕让他擦擦脸,蹙眉问。

    “师父最喜欢的花是?”梁鹤鸣警惕的问。

    “莲花。”宋观澜快速答道。

    “呜呜呜,我的师兄,刚刚吓死我了。那个引路鬼他顶着你的脸,你知道他喊我喊什么吗?他喊我鹤鸣,嘶,你只有生气到想揍我的时候才这么喊我,我寻思着我也没做错什么啊,我就觉得不对劲了,还有,他带着我原地兜圈子!一般的引路鬼不都应该把人带到幽冥直接嘎了吗?我怎么感觉他只是不想让我进这个魂结。”梁鹤鸣边说边泫然欲泣。

    “你可以跟着他走试试,看看他会给你带到哪里去。”宋观澜对于自家师弟的话多已经早有领教,面无表情的回答。

    “那还是算了,还是听师兄指挥才能吃香的喝辣的。”梁鹤鸣积极向师兄表达了不会被引路鬼拐跑的忠心。

    梁鹤鸣和宋观澜都是S大的学生,也都是渡灵师,这次来岳阳城是奉梁鹤鸣师父之命来寻找外出历练结果已经失联一个星期的小师妹祝萱。

    渡灵师是个很特别的职业,一般人的工作是同活人打交道,而渡灵师的工作是将肉身已死但因为执念缠身被困于世间的鬼魂送入轮回,选择做渡灵师的人,要么是家族传承,要么是今生神魂背负了前几世的孽债,希望靠给人渡灵攒下福报来世投个好胎。

    梁鹤鸣是前者,而宋观澜两者都不是,梁鹤鸣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宋观澜帮一个被困了四百年的小姑娘入了轮回时,他看着这个站在漫天飞雪中静静目送小姑娘远去的少年,好奇的问他:“你为什么做渡灵师?”

    天赋异禀,家境优越,父母虽都是普通人但对宋观澜这个独子疼爱有加,他不明白为什么宋观澜要做一个时刻要冒着生命危险的渡灵师。

    宋观澜轻轻抬手,指尖接住了一片落下的雪花,他看着这片雪花慢慢的指尖融化,回答梁鹤鸣说:“我不记得了。”

    如此敷衍的回答让梁鹤鸣不好意思继续追问,但这并不妨碍梁鹤鸣继续和宋观澜保持联系,时不时一起去渡灵。

    新拜入师门的初级渡灵师在满十六岁时会收到来自师父的生辰礼——一块玉牌,玉牌正面往往是繁复古朴的符咒,反面则按照渡灵师积攒下的福报多少显现出对应的颜色,初时玉的背面是青色,福报越多玉的颜色便越红。

    梁鹤鸣是按照小师妹玉牌所在的方位找过来的,刚刚竹简上明明显示玉牌在他们的北方。而现在,玉牌就在他们所站的位置。

    许多人在肉身死去后因为执念太深鬼魂不肯入阴间而是滞留在阳间导致某处地方或某个在他们生前相当珍视的物件被强而打通了阴阳,将鬼魂束缚在此,久而久之怨气太重便成了魂结。只有在特定的情况下渡灵师或者误入的路人才能进入魂结,由于魂结处往往是阴阳交界,稍不留神,连经验丰富的渡灵师也有可能被困在魂结里,忘了自己的姓名和来处,成为魂结的养料,再也无法逃脱。

    渡灵师进魂结,一般只将自己的神魂放入,肉身留在外面,这样虽然会使自身能力受到很大限制,但一旦有生命危险,渡灵师可以选择神魂回归肉身逃出魂结。

    梁鹤鸣从牛仔裤兜里掏出提前准备画好的符纸,一手撑着之前从便利店里买来的便宜塑料伞,一手迅速将两张符纸一张贴在自己左肩,一张贴在宋观澜右肩。

    贴完之后,梁鹤鸣将戴在左耳的耳饰取下,那是一枚很精致的耳饰,小巧玲珑,放在手心像一只振翅欲飞的仙鹤。只见梁鹤鸣单手收起原本擎着的塑料伞,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突然,耳饰消失不见,梁鹤鸣手上多出了一把竹子做伞骨的油纸伞,梁鹤鸣撑开油纸伞,伞面上几只描画的栩栩如生的仙鹤仿若活了过来,油纸伞被撑开的瞬间天空中隐隐响起几声鹤鸣。

    与此同时,宋观澜的眸色暗了暗,单手摘下了原本戴在脖子上,一支拇指长短的玉笛,紧握在手心。

    他们两个人同时抬头看向他们正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座古宅,建造样式考究,雕梁画栋,朱漆的大门大敞着,门上方的匾额上篆刻着两个烫金的大字“方府”。

    “嗒嗒嗒......”脚步声响起,明明雨越下越大,哗哗的雨声几乎盖过了梁鹤鸣和宋观澜的脚步声,但不知为什么,这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清晰异常,还仿若有回音。

    “你们可算来了!老爷等你们都等急了。”来人三四十岁,粗布衣服,一看便知是个下人,他匆匆忙忙跑了来,边跑边喊,等到了跟前,他才停住脚步,抬手貌似是擦了擦汗说:“两位道爷赶紧里面请,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您二位盼来了。”说罢便拽住宋观澜的手示意他们二人赶紧往里走。

    梁鹤鸣表情微妙,看着这人,现在下着的瓢泼大雨,仿佛跟这人一点关系都没有,雨水淋在他身上后就径直穿过他的身体,他从老宅里跑出来这一路粗布衣服愣是干燥如常。

    “放手。”宋观澜冷冷的说。

    说着,他挣开这人触感冰冷的手,顺便将另一只手中擎着的伞收起放在地上。

    但宋观澜和梁鹤鸣谁也没想到的是,宋观澜这一挣,那下人模样的人的手居然自手腕处齐齐断裂。

    更让他们没想到的是,那人手掉了也浑然不知,神色如常的继续催促他们二人:“老爷又在催了,两位道爷里面请。”

    宋观澜一皱眉,他倒不是因为误伤这人感到愧疚,因为现在看来他们面前这个肯定不是人。他之所以皱眉,是因为魂结中除了系下这个结的结主,其他鬼魂一般都是结主根据记忆塑造出来的伪魂,这些伪魂都无法离开结主独立存在,一旦伪魂变得脆弱,只能是意味着一件事——这个魂结快要被人解开了。

    魂结能被人解开当然是好事,但如果祝萱被困在这里,而解开魂结的又是其他的渡灵师的话,祝萱会随着魂结被解开随着结主一起进入轮回的。

    宋观澜看了看脸色苍白的梁鹤鸣,眼神示意他当务之急是先跟着这个伪魂进方宅找到祝萱。

    梁鹤鸣跟宋观澜是老搭档,领会他的意思后便撑伞上前让宋观澜也能被罩在伞下,两人跟着伪魂进入了方宅。

    “哎呀,我可算把二位盼来了。”方宅的主人是个看起来五十出头的老大爷,长得倒是慈眉善目,穿戴也是与那佣人大不相同,讲究但并不高调。他一看见面前这两位,就激动地想去握住他们二人的手,但被宋观澜冷的像是要结冰的眼神吓退了,从善如流的转而去握住了梁鹤鸣的手。

    宋观澜在这老大爷转过身时冲梁鹤鸣摇了摇头,梁鹤鸣心领神会,好的,这位也不是人。

    梁鹤鸣心里感到好笑,这鬼魂也怪会看人脸色的,宋观澜出了名的洁癖,刚刚冷不防被那下人摸到手后,便将手插在兜里再不肯拿出来。

    梁鹤鸣只觉得抓住他手的这只手触感冰凉,看上去正常的手却没有皮肉的触感,倒像是直接摸在了指骨上,梁鹤鸣不动声色的将手往后缩了缩,鬼大爷对梁鹤鸣的小动作熟视无睹,继续热情的将两人领进门。

    抛开鬼气森森不谈,方宅确实算得上是恢宏气派,连铺地的青砖都用的上好的料子,一看便是不缺金银的富庶人家。鬼大爷一边给二人带路一边絮絮叨叨地说:“您二位可算来了,我都快要愁死了。”

    梁鹤鸣从善如流的接过话题,说:“我们也是紧赶慢赶今天才赶到的,却不想还是来迟了”。

    “二位道长有所不知啊,原本我以为只是家里进了普通的邪祟,随便请个大师也就化解了,毕竟我们家最近有大喜事,要是让这种不吉利的事情冲了喜气就不好了。”鬼大爷苦着脸继续说:“哪知啊,这邪祟厉害的紧啊,从十里八乡请来的大师前前后后得折在里面有五六个了,都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眼看着大喜的日子将近,我只好派人加急去终南山请您二位出山。”

    当年来终南山请师父出山的人实在太多,梁鹤鸣也实在想不起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反正现在魂结已成,大概率当时师父是没有出山。

    “究竟是什么邪祟?”一直沉默寡言的宋观澜开口问。

    “我也不知道啊,事情的起因是上一年八月十五中秋节晚上我女儿突然失踪了,从那天以后,每至入夜,我这祖宅都被黑雾笼罩。虽然黑雾可怖,但只要一入夜就紧闭房门不出倒也不会出事,直到有一天,我失踪数月的女儿突然出现在她的闺房之中,我问她发生了什么她也是哭着不肯说,再问她便疯了一样的砸东西且寻死觅活的,想来是被邪祟威逼不敢说出。我实在是迫于无奈,才请二位来,我儿在朝中为官,不日之后就将凯旋,若是因此事耽误了我儿的大好前程,我真是愧对列祖列宗,若是二位道长能除此邪祟,事成之后多少银两都好说。”

    “爹,你怎么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往家里领。”这声音娇俏,语气中却是带了几分责备。

    梁鹤鸣觉得这声音很是熟悉,循声望去却是瞳孔骤缩。

    是失踪多日的小师妹祝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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