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敲响我房门的是个高大的哥哥，他的体格不说健壮也称得上匀称健康，他的五官除了眼睛都很普通——他的两只眼睛各不相同，右眼双眼皮，左眼单眼皮还有卧蚕，他的瞳孔是奇怪的淡灰色，看上去像瞎子。

    他告诉我他叫川上光，比我大了两岁左右而已，他会负责我新人入院的一切事项。他的声音很沙，听起来就像是用砂纸打磨大块砂石一样膈应，我还发现他每说完一句话左脸都会抽搐一下的怪癖。作为入院后第一个见到的院友，奇怪的川上光顿时让我来了兴趣。

    我小时候就很喜欢观察别人的神态，通过这种揣测他们心理的阴暗行径，我可以感到无比的安心，时间久了，我竟发现自己如此喜好这种行为只是因为自己对他人的“爱”抱有无知的幻想，希望从别人复杂南边的双眼中找到哪怕一丝所谓的“爱”。

    但是，有这种奇怪癖好的小孩怎么会惹人爱呢？我始终相信这个世界上唯一爱我的人是自己，同时也没有谁值得被爱。

    川上光告诉我，今天在游院之前，得先去中庭参加一场重要的礼仪，在把我领向中庭的路上，川上光一直时不时问我些不着边际的问题，比如“想过会在这经历什么”、“害怕吗”之类的。愈发奇怪！川上光的行径真是越来越无厘头了，甚至我每回答一次他都念叨句“如此，如此。”伴随着左脸抽搐的加剧，但这也正好更加勾起我对他的兴趣了。

    写着这些东西的时候，我突然回想起来，川上光的眼神总是时不时零散的落在我身上，这种感觉像是那些路边吵完架分手的情侣，明明知道留不住却又舍不得的可笑——但这种眼神让我很不舒服到也是，他对我的提问也是一样，比起说是闲聊关照，更多的是像一种……试探？不，也好像是在避着什么，很惧怕似的。真是个怪人。

    通过连接宿舍与活动楼的长廊，我们来到了中庭。光明院的中庭与我以前在杂志上读到的一样，是一块被四周长廊圈出来的敞顶草地，草坪上铺着鹅卵石的十字行道，短而薄的草地上零星地点缀着些稚小但笔挺的不知名野花，穿堂风吹过时，能闻见风中卷来的花的清香。

    大家都已经到了，老人、小孩、中年男女们都有，他们围在中庭正央成个圈，正央矗立的圣母铜像在日出的晨光的洗刷之中露出慈爱的微笑。大家都低着头，不做声响，气氛很是严肃，像是在为什么东西祷告，为什么东西悲伤，大家都在默哀。

    我愣在长廊口，静静地看着，川上光见状也低下了头，我隐约地能见着他淡灰色的眼睛里流淌的泪水，他沙哑的声音变得哽咽，像是人死前发出的呜咽：“治郎那家伙……死了吗？死了对吧……”我也低下了头，但没有落泪，不是对死者的不敬也不是对死亡的无感，而是我找不到哭泣的理由：不认识这个叫做治郎的人是一回事，但我认为川上光的眼泪也是在白流：我纵然看出川上光与这个叫做治郎的情绪深厚，但这就像饲养宠物一般，在你享受一段关系时，也应该时刻做好失去的准备，因为失去一段深厚的情谊所流的泪——是无用的废水。

    “不，不，是有意义的，有意义的！”川上光再次呜咽道，只不过这次他似乎是在对我说话“你不会明白的……治郎他，值得这些眼泪……”我呆愣住了，这简直是不可理喻，眼前的这个哥哥居然看出了我在想着些什么，而且分毫不差！我被川上光带着走进默哀的队伍，我意识到：川上光的眼睛不是像瞎子——那是因为什么都看透了而导致的一种浑浊。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好事，“看事情过于透彻的人，往往得直面世界粉饰下的残暴。”这是我以前在杂志上读到的，也许这样的人更容易被这个世界杀死吧。

    我站在默哀队伍中靠前的位置，目视着眼前漆黑的棺椁，想着：这个治郎到底是如何为人，能受到这么多人爱戴，不，是“尊敬”。牧师开始了他庄重神圣的祷告，我认真地听着，想要了解这位素未谋面的伟大尸体的一切。正当我听得入了迷，人群里爆发出一个女孩的哭声，那哭声十分吓人，是一种片片剐心的撕心裂肺的痛苦，人群的护工们马上上前去安抚那位女孩，可是这除了让她的痛苦从心脏蔓延到其他器官之外并无他用，她哭得愈来愈嘶哑，让人不禁开始怀疑是否那具伟大尸体的灵魂在她眼前现形而导致她对那位治郎的一切不舍、悲伤和爱通过哭泣的形式全部爆发出来了。

    就在这一切都变得即将失控的同时，一位年龄看上去近50岁的老人牵起女孩的手，带她走向那棺椁，我这回总算看清女孩的容貌了（老人长相我没太注意）：她的头发乌黑丝滑，扎着齐腰马尾，两鬓还有垂至肩膀的鬓发，额前留着平齐的刘海；她的眉毛很细，眼睛却又是水汪的清澈亮丽；鼻梁较高，比上唇厚的下唇有点前突；刚哭红的眼眶使得本就看着可爱的她更添一份纯洁无辜，叫人忍不住对其怜爱有加。

    老人将她的手轻放在了棺椁上，用他细而低的奇怪老者声音对女孩说道：“别哭了，津上治郎哥哥呼唤你的声音都被盖住了。”女孩随即渐渐收起了眼泪，一把搂住棺椁，念叨着“别走”“爸爸”这类的话就那么晕了过去。

    葬礼按照流程结束了。这才是第二天，我已经感受过了极致的兴奋和极致的悲伤，我也是终于第一次见到了孤儿的可怜之处——为了一个对自己好的人哭喊，最后耗尽了自己的精力，或许在我来之前，已经有人因为类似的事付出过了生命。不过孤儿正是这样的，他们总是心甘情愿地为自己所追求的“爱”和“情感价值”倾注出自己的一切，或许不只是孤儿，我认为在这所孤儿院外，还有更多如此的“孤儿”们。我虽然也成了一名孤儿，但我不希望自己会变成这样，为此，我必须铭记：“人是为自己而活的。”

    不过我在这里还有很长时间要度过，对未来抱有期望吧！没有落空最好，但哪怕是落空，我也能因此更坦然地去面对生活！

    我开始更加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