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透

    天空漆黑着,如同一块巨大的幕布将阳光挡在世间之外;无尽的黑夜下,冰雹掺着雪花击打着这片冰封的土地。城市的高楼被大雪覆盖,倒挂着无数冰锥。马路早已被雪封,却仍有无数的汽车在其中穿梭;天空不再会有大雁南飞,但苍穹下的人类却仿佛感受不到寒冷,神情呆滞麻木的在城市里低着头,赶往自己的目的地。

    寒冷的世界如同冰河时代,万籁俱寂,世界被雪藏,仿佛末日,或者说,就是末日。但人类文明已经不用畏惧寒冷了……

    他在铺满了积雪的山路上仓皇地逃窜,他拼了命地跑。他在逃跑,可却又更像是在追逐什么。他不敢停下脚步,仿佛一旦停下,他所追逐的东西就会永远逝去。他看到周围的城市,山峦正在慢慢褪色,拉长,扭曲,变得抽象,模糊如同印象派与抽象派的结合。

    他跑的更快了。即便他知道,他所追寻的东西已经逝去了。

    扭曲的世界追逐着他,他想躲开这个诡异的世界,但前方却无路可走。

    远方的天际线,永夜的天空与破碎的冰河相连,无尽的冰雪落在它下方的冰河。冰河里,漂着无数的人,与其说是漂着,不如说是站着。他们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仿佛是在劝阻,又仿佛是在诱惑。冰河深不可测,只有黑暗,冰冷,不过他也不会感觉到冷。在悬崖边停下,回看身后,空无一人。可这片他生长的故土是如此令人感到陌生,再不能成为他的归宿。他的心已冷却,闭上眼睛,纵身一跃,落入了那个似乎为专门他而准备的冰窟窿里。

    冰河因为他的到来彻底冻住,冰面如同一面无暇的明镜,倒映着头顶黑色的幕布。冰冷的水隔绝了一切声音,让本就安静的世界变得更加寂静。

    他看见那些站在水里的人都扭过头来看着他,他们无差别的蓝眼睛,是这个漆黑的水中唯一的暗淡光源,如同盏盏鬼火,幽幽的分布在整个冰层之下。鬼火里透着同情,悲悯,厌恶,憎恨,还有忏悔。

    他也不必管那么多了,闭上眼睛,身体往水底沉去。

    “听说这片湖底与地狱相连,但现在看来,地狱与人间也没什么区别。”许久,他的背部碰到了湖床,漆黑的世界里,他任由冰水灌进他的口腔和肺部,但他没有挣扎,反而觉得这样似乎也挺好的……

    “我是怪物……”他默默地说着,也许这个声音根本未曾发出,也自然不会有第二个人听见,“可我曾经也是人……”,“是什么诅咒让人变成了怪物,”“又是什么诅咒让怪物杀死了人?”

    忽然,一点炫彩照进了他的世界,时间仿佛静止,眼前出现了电影的胶卷正一张张放映着。五彩斑斓,烟雨朦胧。

    “这就是走马灯吗?”他不知为何突然想笑,又想哭,但却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

    我不是江南人,但我希望我是个江南人。我不知道我喜欢江南的哪里,或许是它常年小雨的天气能让我感到平静,亦或许是它的风景优美,黑瓦白墙的人文景观的独一无二,又或许是它承载了我整个以人类身份活着的时光吧。我不清楚,但我确信,神,是江南人。

    第一张幻灯片开始放映:我坐在一艘老式的观光客船,那时候病毒还没有那么严重。

    天空中微微下着下雨,正是清晨,朦胧的水汽为世界蒙上了一层白纱。坐在船里,撑开竹条编的窗户,倚着窗子,看向两岸的白墙与平静的小河。小船缓缓地向前划着,在水中留下短暂的印记,与雨点的小涟漪混在了一起。

    那天我生病了,这种病很奇怪。并没有让我感到头晕或者酸痛之类的,只是我的瞳孔有些变蓝,这种蓝很奇怪,不是欧洲人的那种湛蓝,而是更偏向于白色,看上去略有些压抑,不过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船上还有许多客人。漫不经心地张望,他们不过也和我一样倚着窗子,或是看手机。只有极少数人聊着天儿。仿佛是在上班路上的公交车,而不是旅行欣赏风景的小舟。

    他们也生病了。

    船里边似乎比船外还要冷。我戴上兜帽,站起身,推开船门,来到船头。

    金色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白纱,穿过柳叶的间隙,化为一圈光晕,照在她的身上。隔着雾,我看不清她的脸,只看到了她竖着马尾辫,垂到腰间,跪在船头,白皙纤细的手指在水面拨出水花。整个环境似乎都从冷色调变到了暖色调,让人感到莫名的放松和舒畅。

    我的运动鞋在船头的木制地板上踩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听到我的脚步,她直起身子,看向我。

    “Hello,”花雾散去,我看清了她的脸,那是自带亲和力如秋水一般透明的眼睛,五官精致没有没有半点瑕疵,大方的笑容更是锦上添花“我见过你,你是五班的。”

    “嗯。”

    “我叫周昕熠,”她站起身来忽然凑近了我,神秘兮兮地说“告诉你个秘密,”她张望四周,似乎是怕被别人偷听一般,“我可是神。”

    我礼貌的笑笑。这种奇怪的开场白还是头一次见。但我还是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我叫陈锦皓,很高兴认识你。”我伸出手。但她却没有和我握手,而是如同男生一般一把搂住我,却没有看我,而是伸出手指向天边刚升起的太阳。

    “OK!那以后你就是我的信徒了,如果你遇到危险了,只要说‘光啊,请你救赎我吧’,我就会驾着七彩祥云来救你的。”

    说实话我当时真的有点懵逼。被刚认识的女生搂着已经够让我面红耳赤了,还要听如此中二的台词。我基本已经宕机了。

    “好,”你想挣脱,却没成功,“同学,我是你的信徒了,你能放了我了吗。”

    “哦哦哦哦,好的。”她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尴尬,松开了我。

    她坐在船头的船沿上,脱下鞋子将脚泡在水中。我亦是如此。看向澄澈的水面,里面倒影着两个人,淅淅沥沥的小雨在水面漾出涟漪,使人影变得模糊。但我看到,我的蓝眼睛已经没了,又变回了棕色的瞳孔。

    “欸,我的蓝眼睛好了。”

    “嗯,是的欸,你看吧,呆在本神身边是不是很有效。”

    我自己的病好了和呆在她身边有什么关系,这个姑娘的脑回路还真是奇特。

    “昕熠,你说你是神,那你是什么神呀?”我打趣到。

    “emmmmm,那肯定是代表着光明和正义的……女神……对就是女神。”她一本正经地扯到。

    “那你有超能力吗?”

    “这个是秘密,不能告诉你。”

    “现在这个病毒好像传播的还挺快的,我看很多人都已经染上了。你也要注意点。”

    “这可不是病毒。要我说啊,这就是诅咒,”她用脚在水中拍起水花,漫不经心地说“不过你别担心,有我在,我罩着你。”她看着我,拍拍我的肩膀。

    这样独特的自来熟女孩还真是少见。说实话我有时甚至会猜测她是不是有精神病,或者她说的都是些什么晦涩的暗喻之类的。

    但我确实很喜欢呆在她身边,不是因为她长的漂亮,而是感觉她自带一种磁场吸引着我,似乎她周围的温度都能比其他地方高些。

    也许这就是“女神”的超能力吧。

    白雾彻底散去,鸟儿在枝头歌唱,两岸的人家开始一日的生活,黑瓦上的烟囱升起缕缕炊烟……寂静被打破,世界睡醒了,开始展现自己的活力了。

    看着湛蓝的天空,以后的生活,一定会更好吧。

    幕布拉上。短暂的黑暗后,第二张幻灯片开始放映。

    仍在江南,还是雨天,蒙蒙细雨。已是黄昏,傍晚,夕阳普照,北雁南飞。交通不算拥挤,但也算不上通畅。

    我在一个红灯前停下,俯下身子从公路车地水壶架上拿出水壶,拧开瓶盖,大口地喝着。虽然才刚刚入秋,但却比往年要冷的多,不过我仍然大汗淋漓。

    身上的肌肉紧绷仍处于高度兴奋的状态,我摘下头盔,随意的打理头发,让它们恢复蓬松的状态。

    “父亲日记里的散文诗——”我听到了歌声,唱的是很早之前的歌《父亲写的的散文诗》。是一个姑娘唱的。我环顾四周,她在我对面的十字路口。推着车缓缓靠近。

    那是个很普通的姑娘,穿着附近中学的校服,站在音响前,唱着那些带着些许哀伤的歌曲。她身边,大概是她的父亲吧,躺在一张椅子上,脑袋歪在一边,目光涣散。她说她父亲得了重病,要做手术,希望路人可以帮帮他们。

    我看见那时的我几乎算的上是毫不犹豫,拿出手机扫码支付了大概是五十还是八十,没有多看那个女孩,将水壶里的水倒入嘴里,一些水从我下巴处溢出来,沾湿了我的衣服,但我毫不在乎,戴上头盔,跨上公路车离去。夕阳将我的身影拉长,微风杨起我的衣角,说真的,还真是的很像一个大侠劫富济贫后拂衣离去,不留姓名。挺中二的,当时那个男生就是这么想的吧。只是他不知道,在他的中二行为里,那个女孩也是这么想的——“他像个侠客”。

    病毒蔓延的似乎越来越厉害了,但具体的传播途径和症状却仍然未知。不过庆幸的是我一直没再染上过,不知道是不是昕熠那个中二女孩真的有超能力。

    后来我每天放学经过那个十字路口喔都会看到那个唱歌的姑娘,我几乎没和她说过一句话,每次都只是扫码支付十几二十块,也不多看她,然后装成冷酷的大侠,骑着车离开。

    唯一一次和她说话那天大概是我过生日,那天天气不太好,天空阴沉沉,而且是上学的日子。那天我在等了一天,不管我平时怎么假装漫不经心地告诉别人我的生日,在这一天都没人记得。倒是那个中二女孩,和我不是一个班的而且也没认识太久,放学的时候给我送来一大束花来。

    “喏,送你的。生日快乐”她将花塞到我怀里,我被迫抱着。

    “谁生日送别人花呀。”我抱着花,撇撇嘴。

    “哎呀,”她踢了我一脚,我也没有躲,反正也不疼,“送你东西你就收着,那还那么多话呢。”她双手抱胸,气鼓鼓地嘟着嘴。

    我看情况不妙,笑笑,茗了茗嘴,“还是谢谢你,没想到你还记得我生日。”

    “这可不嘛,你是我的信徒,本神说了会罩着你的。”说完,她便一蹦一跳地走了。

    送花这种事还真是奇怪,抱着花,花没地方放,一只手骑不了车。我推着车,慢悠悠地走着。

    十字路口的歌声传来,十字路口前,我又停下了脚步。我摸出手机准备扫码,却忽然想到:我把花送给这个唱歌的姑娘或许是个非常好的选择。这样我既不用抱着花推车,又可以让这个女孩开心下,还不用承受把别人送自己的东西转手送人这样的道德压力。简直是完美。

    我没戴头盔,秋风吹气我的刘海,我将花送到那个唱歌女孩的面前,我没有什么表情,现在看,这个男生就像是个在装面瘫的傻瓜。

    女孩愣住了,停止了歌唱,只剩背景音乐仍不停的放着。

    “这是……”

    “这是送给你的,要开心点。”我拿出我的招牌假笑,念着刚刚想好的台词,把花塞进她怀里。

    她小心的抱住周昕熠送给我的花。她的眼睛变得晶莹。

    “谢谢……”她小声地说,似乎要克制自己颤抖的声音。她的脸变得通红,和天边的夕阳一般。

    阳光拉长了我的背影,我跨上公路车,如同一位大侠。

    幕布拉上,再度陷入黑暗。

    这一次,幻灯片并没有立刻出现,而是出现了一段音乐。

    “When the days and nights getting cloder”

    当日日夜夜变得越来越冷

    “and the end is beat away.”

    末日只近在咫尺

    “I can feel  the storm is getting closer”

    我感觉暴风雨越来越近

    “That when I remember what you said.”

    那时我想起你说的话。

    歌声到这里就戛然而止,我知道这是什么歌,这只是《with you》的开头,高潮部分还没有到,我还来不及它出现在这一段里的意义是什么,幻灯片就开始放映。

    那时我的大学刚刚毕业,也可能是毕业一两年了。

    那年的春天比冬天冷的多,不只是倒春寒,有的专家甚至说冰河世纪将要再次来临。

    但我知道,可怕的不是将要到来的冰河世纪,而是已经到来的二十一世纪。

    病毒已经非常严重了,甚至几乎半数甚至更多的人类都染上了。不知道是不是离开了那个自称有超能力的女孩吧,这次我也不例外的被传染了。我和昕熠从高中毕业就未再联系过,呃,也不是完全没联系过,她有一次半夜给我打电话说有要紧的事情要告诉我,让我出去见她。这么冷的天而且还是半夜,这种神经病要求我当然不会答应。我假装寒暄了一下后就找了一堆理由搪塞过去了,当然,也自然挨了她一顿臭骂。

    我高中毕业后就离开了江南,去了另一个城市。那儿没有白墙黑瓦,也没有烟雨朦胧。我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背井离乡,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

    这年头就业形势变得非常严峻。那时作为一个小白,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生存异常艰难。

    推开公司的大门,公司很安静,或者说死气沉沉。幽幽的蓝光,斑驳的白色的墙皮,一闪一闪的白炽灯,一行行一列咧的小隔间。我看见单位里大多数同事都已经染上了病毒,有着泛白的蓝眼睛。他们都朝我笑笑,有的甚至过来帮我搬杂物。我也礼貌地回应了。不过他们的笑容我太熟悉了,我这种假笑大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他们笑容的虚假。那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我再熟悉不过了。但那有如何 ?

    那一小段时间里,我和他们的对话只有两种:

    第一种是连寒暄都算不上的打探背景“小陈啊,你家里是做什么的呀?”

    第二种就更为可恶了。“小陈这个项目你帮我做一做,多锻炼锻炼。”然后给我送来一堆文件。

    但我居然还得回答 “好的好的,谢谢前辈您照顾了。”

    后来,第一种对话不再出现,只剩下第二种了 。

    开着的老式电视机播报着全球变冷的消息。和全球变暖一样,大家只知道形势严峻,却没多少人真正在乎。

    “好久没见过蓝天了。”天空一直被阴云笼罩,阴沉沉的,雨夹雪一直下个不停。路面上堆积了厚厚的积雪。因为无聊,我时常会望向窗外。外边虽然很冷,但人们也并没有穿的很厚,一些上班族或者有权势之人甚至穿的极其简约。也许是人类进化的不怕冷了吧。少数时候会有人形的冰雕出现在街边或是,但我从没见过是谁造出来的艺术品。那些冰雕,雕刻的很细致,但题材大多都是似乎用来表达痛苦的,狰狞的表情里参杂着悲伤,恐惧,痛苦,看上去有些瘆人。不过这种看着有些瘆人的冰雕一般要不了多久就会碎成一地了。

    新年将要到来。我没有选择回家,那天晚上,我呆在清冷的办公室里,空调没有开,却也感觉不到不冷。望向窗外,冷色调的世界与新年这个词格格不入,雪似乎根本没停过,时而会有冰雹落下。不过,也没人在乎。

    我踩着薄薄的冰小心地站在天台上,等待着凌晨时烟花的到来。我看着路上本该空荡荡的街道却依旧有不少人在寒风奔波。他们在奔波什么,他们在为什么奔波。我不知道,可能他们也不知道。

    我等了好久,可那一场本该准时出现的绚烂演出,没有在巨大的黑色幕布下出现。

    看来是大家把新年忘了,又或者是今年没有新年。

    是我记错了。

    蹲在角落里,寒冷的温度让我连打火机都打不着。掏出手机,看着他们群发的新年快乐,我也跟着群发。朋友圈里,是同事们的年夜饭照片:泛着淡蓝色幽光的大包厢,一大家子男女老少都低着头看手机,他们都无一例外全部染上病毒了,蓝眼睛白眼睛混杂在了一起。桌子上有着山珍海味却没有几人动筷子,即便动筷子也是没有放弃和手机的接触。可能年夜饭本来就是用来玩手机的吧。看来自从毕业以后我的记忆力真的越来越差了。

    我看向那个备注着“爸爸”和“妈妈”的微信号。我似乎想说些什么,点开了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看着他们给我发的红包,我没有领。我找不到领的理由。关上手机,假装没看到吧。

    对面的十字路口,几尊丑陋的冰雕正嘲笑着这个世界。

    再次醒来,是江南的火车站。

    火车站阴冷而空旷。没有几个乘客,只有几个挂着冰锥的怪物,托着沉重硕大的黑色老式行李箱,低着头,僵硬而漫无目的地行走。猛烈的北风从破坏的窗户中吹来,将几尊坐着或蹲着的人形冰雕吹的稀碎。日光灯从天花板垂下,一闪一闪要灭不灭。一片萧条之景。现在正是人类文明千百年来的鼎盛时期,却如同末世般荒凉。

    我一直想回到这里来。但这里已不是我印象中的江南。或者准确的说,回到这里来的不是陈锦皓,我到的地方也不是江南。

    还是白墙,黑瓦,却没有了当年的烟雨蒙蒙。阳光再也不会光临这个世界,天空被层层乌云笼罩,成为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像是一张巨大的口袋,把人间装在了里边。冰雹掺着雪花击打着这片破败疮痍的土地。

    巨大的冰锥从高楼上垂下,马路早已被积雪掩盖,却仍有无数车辆在纵横交错的道路中川流不息。挂着冰锥的怪物们在城市里匆忙而麻木地奔走。十字路口处,摆满了破碎的或者新雕刻的人形冰雕。

    伸手将镜子上的水汽擦去,镜子里,倒影着一个怪物。那是我。泛白的双眼如同死鱼一般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肤色惨败,头顶挂了些小冰锥。我生病了,不知道症状,不知道传播途径,不知道治疗方法的冰。人类中已经没有几个人没有患上这种病毒了。这种病毒已经完全和人类共存了。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走上街头,在这里,只有偶尔的汽车鸣笛声会打扰这死寂的城市。冰雹落下,砸在我的头上,我却不用躲,或许冰雹应该更怕我些才对。北方将我单薄的风气抓起,我也不用反抗。

    忽然间,几个怪物骚动起来。他们面目狰狞,如同地狱来的野兽,疯了般的托着自己僵硬的如冰一般脆弱的身体向前跑去,像几只年老的野兽去追赶小兔子围住了两个正在有说有笑走过的男生。

    他们没有伤害男孩们,男孩们看上去有些惊恐。更多的怪物们靠近了,包围了他们。天空中的阴云向这里集中而来。

    我没有靠近,但也没有出手相助。只是用我那双苍白的眼睛看着。

    阴云飘到男孩们的头顶,男孩们哭着求助,却得不到回应。阴云发出暴躁地怒吼,冰锥从天而降,男孩们在惨叫中倒在血泊里。被无数冰锥洞穿,看上去凄惨而可怖。

    里三层外三层的怪物逐渐散开,继续迈着麻木的步伐走着各自的路。

    世界仍然寂静。

    一切试图打破着寂静的声音都是罪恶的。

    我随波逐流,漫无目的地走着。

    这条路我再熟悉不过了。

    这是我放学回家的路。

    两侧的建筑基本没变,只是变成了了冰河时代般的画风。

    但最大的变化,是夕阳不再会照在那个骑公路车的少年身上,把他的影子拉长,好让他看起来像个侠客。

    夕阳不会再有,那个少年也不会再来。

    但那个唱歌的女孩仍在。

    她站在十字路口,还是那个红绿灯下。但她没有放音响,身边也没有那张黑色的椅子和椅子上的男人。

    我走向她。她似乎这么多年以来并没有什么变化。她还是那个普通的女孩,只是不穿校服了而已。

    她怕冷,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和我们这些怪物格格不入。

    “是你……”她看到了我,抓住了我的衣角。

    “我们见过……以前你送过我一束花……”

    “我每天的这个时候都在这个十字路口……我一直在……在等你……”

    我冷冷的听着,苍白的目光与她对视,她想避开,却忍住了。她从口袋里抓出一把零散的纸币。

    她的声音很小,却仍然打扰了这片城市的寂静。怪物们缓慢地朝我们包围过来。

    “求求你…你和他们都不一样……”她低下头将纸币塞到我手里,但我没有缩手,也没有接下。

    怪物们将我们包围,我们被惨白的眼珠子包围。连我都感到了一丝寒意。我僵硬地缓缓抬起头,天空中阴云向我们汇集过来。

    她破坏了这座城市的规则,这座城市将对她降下它的惩罚。

    女孩显得很慌张,急切。

    “求求你……你能不能抱我一下……只是说说话也好……”

    我无动于衷。

    许久,她看了看头顶的阴云,又看了看我,凄惨地笑了笑。

    她棕色的瞳孔变得暗淡,涣散。身体肉眼可见的硬化,变得晶莹,变得透明。

    她仍然保持着她刚才的神情。我看到了,那是极致的失望,甚至称的上是绝望。绝望,无奈,悲愤,凄凉,大概是她刚才心情吧。

    这尊冰雕是我亲手创造的。

    原来是这样。

    冰雕上倒影着我的影子,一个不折不扣的怪物。丑陋,麻木,狰狞。这是曾经那个幻想着成为侠客的男生吗?那个男生去哪了?现在站在这里的人又是谁?我甚至开始怀疑那个男生是不是真的存在过。但那些江南的记忆又是那么的真切。白墙黑瓦,烟雨蒙蒙,江上小舟,坐在船头用脚掀起水花的神棍女孩,十字路口唱歌的姑娘,还有那个在夕阳下背影被拉长,不留姓名的侠客……他们都是真的……但也都是假的。

    我是怪物。

    可我曾经也是人。

    这根本不是什么病毒,这是诅咒。

    是何等可怖的诅咒把人变成了怪物?

    又是什么诅咒让怪物杀死了人?

    我突然感觉胸口剧烈的振动——那是久违的心跳。

    怪物们仍然将我为包围,我没有理会,将手轻轻的放在那变成冰雕的女孩脸颊。

    触碰的刹那,冰雕碎了一地。

    我的手僵在空中。

    无数双苍白的眼睛注视着我。

    我打破了这座城市的规则。我有些害怕,看着头顶的阴云。他们根本没见过打算放过我。

    我忽然猛地推开了那些怪物,强行撞开了一个角,疯了般地逃跑。

    我听到了怪物们的吼叫声,我知道头顶的阴云在追逐着我。

    我在逃跑,可又更像是在追逐着什么。我不敢停下,仿佛一旦停下,我所追逐的东西就会立刻消逝。

    我不敢停歇,踩着厚厚的积雪,不管红灯对我的阻拦,穿过马路,爬上了一座山。山上的路更为崎岖,可我没有减速,我竭尽全力地奔跑。

    来到了那座山崖。

    山崖下,是破碎的,还没有完全成型的冰河。浮冰漂浮在冰河之上。透过浮冰的缝隙,我看到了下面漂浮的人。

    与其说是漂浮,不如说是站在水里。

    他们直勾勾地注视着我。仿佛是在等待我。脚下的冰窟窿,似乎就是我加入他们的大门,为我量身定制的大门。

    这是江南,我曾经最喜欢的地方。但它此刻是如此陌生,再不能成为我的归宿。

    我想回去,但无路可走。

    呵呵。

    闭上眼睛,纵深一跃……

    幕布拉上。走马灯结束了。世界陷入黑暗。

    原来这就是我可笑可怜可悲的一生。

    “I can feel  the storm is getting closer”

    我感觉暴风雨越来越近

    “That when I remember what you said.”

    那时我想起你说的话。

    为什么我的脑袋里会传来这首歌?

    我是中了诅咒的人。

    我是有罪之人。

    如果真的有神的话,请让我一人承担这所有的罪孽。

    忽然,我感觉到身体潮潮的,像是雨点。

    睁开眼,眼前不是黑漆漆的冰河,也不是地狱。

    烟雨朦胧。脚下是嘎吱嘎吱的木制地板。两岸是有着白墙黑瓦的房屋。朝阳透过柳树的间隙在空中形成光晕。

    船头的烟雾中,藏着一个女孩。她梳着马尾,垂到腰间。她背对着我,只是用白皙纤细的手指拨弄着水花。

    我跪倒在地。

    我声音颤抖,想哭,却哭不出来。“光,请再救赎我一次吧。”我念出了那句中二但迟到的台词。

    花雾散去,她解开长发,微微回头……

    冰冷的湖水将我唤醒。冰水灌进我的胸腔。

    水温似乎再上升。气泡从我身边升起。

    一只柔软温热的手抓住了我。

    我看到了冰河破碎。

    看到了天空被划破,金色的阳光从缝隙中洒向人间。

    我看不清她的脸,但我看到了那散在水中的长发……

    “光,请再救赎我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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