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剑法,源自民间,流散民间。
此剑法适于有情人双方共同修习,柔和而舒缓,如同缠绵的爱,须得循序渐进。
凡共修习桃花剑法之人,将会留下彼此的独特印记,融入剑气,日久淌进血脉,不可消去。
一人只此一印,没有除非。”
“这么说,你懂了吧?”
酒肆最偏的角落只坐着个黑衣男子,说完这些话,猛的喝了口茶,手指无序地敲着桌子。
“你有病?”
黑衣男子又自顾说了句话,不同于先前的语气,像是两个不同的人在对话。
“要不是我,她就没命了!”
“你刚刚差点要杀了她!”
语气又变回去了,连带着身体动作幅度也大了许多。
“你先给我滚出来。”
“哦,不准打我。”
角落有角落的好处,谁人都没注意到,从那黑衣男子身上飘出的一股白烟,竟变成了一只赖在桌上的小白狐。
小白狐佯装伸了个懒腰,连带着身子往后挪了好些。
是同存术。
顾名思义,二者同存一体。
但附身他人者须不是人形态的,就像现在,离了黑衣男子,小白狐便化成了原身。
同存术属邪道,不过一般用同存术的,大多是元神不稳固或破碎,需借附身者之力,与其共存,以此维持元神。
这黑衣男子便是如此。
虽说邪道带个“邪”字,却不能以偏概全。
据说最初分“正”“邪”两道时,是一对仗剑江湖的剑客,二人凭手中剑斩灭了恶势力,江湖本该就此长安。
谁料,其中一方想自立门派,要分个两道,二人合体已是天下最强,可奈何不了有人要争更强。
于是,另一方不想生了嫌隙后又挑起一场大战,便应下了。原先要分两道的那人说另一方突破境界时作的善恶抉择,往往为了利他而选了最损己的,走火入魔是常事,还总动不动元神不稳,灵力飘忽,便将“邪”安在他身上了。
解释说:看看你修炼的,不见增益,反而损害自身!这不是邪是什么!我都不屑与你为伍!
说来也确实很是无理。
最终,连带着非人的物种、劣效法术、常年灾害暴乱的北疆苍山一带,一并送去了“邪道”。
邪道君上倒也无所谓,领着一群奇形怪状的妖灵怪魔,勤恳地耕田,平乱,造出了更多独属邪道一派的法术,开辟了北疆苍山盛世。
当初择了正道的,个个都红眼:怎么邪道的法术,不似当初他们君上贬的“自损八百”“狗屁不是”,倒更像是君上自夸正道的“无后继之人”一般厉害。
且说那同存术,正道的仙门各派就没造出过,还总见这一派的门主挺不住啦,遣书送上北疆苍山,求个小妖小灵的帮他稳下元神啦!
驰隙流年,恍如一瞬星霜换。
天下现在姓“正”,非“邪”。
缘由是,后来邪道的统领修炼都爱走火入魔,搞得灵力乱,心脉也乱,每况愈下。而后发现,这修邪道,原是可吞噬、夺取他人灵力变强,意为踏万人尸成自身之最。
一去不复,邪道转邪,愈邪愈强。正道仙门嘲来讽去,最后还明令禁止修邪。某代邪道君上脾气一发,正邪之战打了上千年也不消停。
不知何因,三百年前邪道忽然被灭,正道彻底打了个翻身仗,将其灭了个全,顺便把大本营移到北疆的苍山。
诸如同存术的邪道法术、妖灵怪魔,正道之人嗤之以鼻,笑道:“若是同存术有用的话,那邪道的君上现在此处?”
这也是为什么黑衣男子坐在角落。
天下姓“正”,要是叫人看见邪道法术再现,各仙门都该坐不住了。
小白狐有六尾,此时齐齐绕抱着身体,做防御态。
它道:“采桦大人。”
采桦,是黑衣男子之名。
“你知道吧,你这个灵力和记忆想要重新捡回,是要至阳血脉的人自愿献祭效果最好,直接杀了吸收起不到效果的。”
“所以,你就擅自进我身体?”
“我要是不进,她不就死了嘛……”
“那你也擅自改了剑势?还留了个印?”
白狐眼神瞟向采桦的脖子,有一处桃红色桃花印,远处看,可谓艳丽夺目啊!
“剑势不能停嘛,我往下又只能接得上桃花剑法……”
采桦只手掐住白狐的脖子,眼神不屑道:
“谁允许你擅作主张?”
白狐噎着嗓子:“采桦大人……听我解释…”
不久前,荷村。
青石板延至一家花铺,粉屋黛瓦,檐上支了个蓬,挂了一串自制风铃,听风响脆;檐下嫩绿藏在艳红里,艳红躲进澄黄里,挤作一团。
是青梅花铺。
铺子店主叫莲梅梅,被人称:“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无可避免的,大大小小的喽喽常将花铺搅得一地鸡毛。
一妇女牵着自家女娃在铺子前逗留一会,莲梅梅温笑着迎上去。
小女娃昂扬得意背了首新学的诗。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梅姐姐,童童背得好吗!”
莲梅梅正要答,谁知,一声巨吼。
“莲大娘子!可有备好在下的花!”
一满脸凶样的壮汉横着胡子蹬进来,盯着莲梅梅笑。
“你不曾订过花,何来备好一说。”莲梅梅八风不动,妇女见状带着女娃走了。
“我要是动动手指,你这花铺可就没有了。莲大娘子,还是没有我的花吗?”
莲梅梅微笑转身。
壮汉脸上肉抖了两抖。
他气极,正要拔剑。
什么东西飞了过去,那壮汉一下嗷呜捂住手蹲下了:“痛痛痛!哪个兔崽子敢偷袭老子!”
莲梅梅掩唇不及,笑出了声。
后边有人掀了珠链出来,一身素青色的交领衫,露出白皙的脖颈,衣袖挽起盘至两截臂弯,盘了个最简单的巾帼,额前落了些碎发,微扬的桃花眼睨着壮汉。
“就这样的武功,想拆了我们铺子?不如去鸡窝狗窝闹一通。”
少女出口就刺痛了壮汉脆弱的心,他立马站起,火速拔剑,咬牙要大卸这“毒妇”成八块。
“砰”地一声,扯出一半的剑又入了鞘。
“嗷呜~痛痛痛痛痛!你你你……”
壮汉当即痛的直吹手,眼见的泛红一片。
“怎么?连块石子都打不过,还想跟我打?”
莲梅梅适时开口劝道:“青青,淘气。你忘了上次你用石子差点把我这铺子拆了吗?”
壮汉肩一耸,捡起佩剑就要跑。
“哐蹚”响过,剑被石子击成两半,壮汉哀嚎:“女侠饶命!”
“女侠”嗤笑了声,走到莲梅梅面前。
莲梅梅开口:“这次去苍山没找到舅母,倒是学了个戏弄人的法术。”
少女摆手,一双桃花眼灵动起来,在眼中转了一圈:
“阿姐,我这一趟门出得值啊,学着了无声砸人石头还不好吗?这些个烂桃花,我见一朵砸一朵!”
“莲青青啊莲青青,我以后休想再找夫婿了!”
夕阳在山,辉光懒洋洋淌在水面,不远处是一片莲花池,莲青青在铺子后的溪岸边洗衣服。
今日一回来就因玩了两块石子被阿姐罚洗衣服,莲青青洗得不耐烦极了。
要说北疆苍山就算只去了半月,也没找到什么舅母,可那路上也是疲劳伤身啊。
她往溪上扔了几块石头,漂起几个水花。
不要说舅母,自记事起,莲青青只有莲梅梅这一个亲人。
自家阿姐一开始骗还小的莲青青,父母游历在外,是一对仙侠爱侣,要仗剑天涯的;待莲青青大时,莲梅梅就换说法。
北疆苍山有她们叔父,有她们舅母,还有表哥表弟表姐表妹,莲青青听阿姐一个个去寻,找不到,但顺便看透了北东西三方做派。
她觉得这才是阿姐本意。
体会世间险恶,修炼卫家之法。
这也是莲青青执迷练剑,立誓成为剑道高手的原因。
她懂得了,她根本没有什么父母,她只有一个阿姐,她要保护阿姐。
只是,在南域南江,大家不爱修仙,大家都爱生活。所以,自然没什么好的法术剑术让莲青青学,她的剑法可谓五花八门,乱七八糟。
莲青青拾起溪边的木剑——莲梅梅让将她本来的佩剑青梅换下了。
一招一式,是莲青青在苍山一路上得了个正道“仙人”指点,还挺好用。
就是那“仙人”伪装着实伪劣,连自己的狐狸耳朵都没藏住。
若非看他演示了一遍,自吹自嘘好久,莲青青实在忍不住,才勉强接受的。
说来奇怪,那“仙人”没要她钱,给莲青青把了脉,说是有缘,此剑术就当作见面礼。
北疆苍山一带狐妖真多,哦不,是套人皮的灵怪妖魔多。
灵怪妖魔依次修为增高,越后越难对付。而魔,自正邪两道分家以来,只有邪道君上走火时才能称上一个“魔”字。
天下现分四派,北疆苍山,西屿崇山,东邑蜀山,南域……南域到处都是又江又水,起不出来个带山的名字。
西东崇蜀两山派归附北疆苍山派,讲的就是个正道仙侠各派,谁强听谁的。这也是为什么狐妖等灵妖怪魔爱去的原因——武林秘籍有武痴买啊!
南域南江派带着整个江南居得稳妥,多流行的是些俗气话本和花拳绣腿的功法。灵妖怪魔少踏足,南域南江不对它们喊打喊杀,它们就不坑这儿人的钱。
再说,话本子才是畅销物。
莲青青生于江南,得了这典型的南方娇俏模样,一双桃花眼,江南于中流转。像是明月不再挂天上,而映入长睫下的两泉莲花池。
年过十六,她却从来不担心未来郎婿问题。一张俏脸,通常是没有一丝头发遮住的——莲青青不同于春心动的女子,纠结今日发型发饰。梳过长发,一手牵着条丝带,一手盘起发,三两下,丝带穿过,一支木簪稳当插好。
首饰什么的,阿姐用就好。
见到个着素青色长裙,两袖至臂弯,一把木剑系腰间,整日替十八的阿姐驱桃花的,就是那青梅花铺的莲二娘子。
夏季炎热,溪水清凉,莲青青便脱了鞋,赤脚踩在青石板上,木剑在手中起舞。
忽地闪过什么,她的木剑从手中冲破去。
哪来的石子!
竟做到不折断木剑,还能将其强行剥离开人的手,此人灵力醇厚非常。
换莲青青可是一点都做不到!
她抬眸,夹着气愤,望向台阶上站立那人。
身姿如松,一袭黑衣,腰带束紧,劲瘦挺拔的腰身上别着把佩剑,通体泛着流光,一看就是比极好还要好的。再往上,面容清逸却硬挺,宛若浑然天成的美玉,微眯着桃花眼,调笑般看着莲青青。
正是采桦。
这是挑衅!
莲青青丝毫没被迷倒,脚尖两三步点上台阶,伸手就去抽那人的剑,即时做了个招式,渡了层带有报复的剑气。
采桦随意侧身几下,做样子推拒几招,轻而易举就触到莲青青的纯阳的剑气走势。
野蛮乱撞,至阳至纯。
采桦顿失了做戏之心。
只一瞬,连莲青青这样剑法不精的人都察觉到了,吞山倒海的猛涨的邪气!
这男子不仅灵力深不可测,还是个修邪道的!
就这半秒不到的出神,莲青青感受已经到死亡的边缘,黑衣男子引着她的手,剑不足一毫要刺破她的喉咙。
这是要夺她命!
忽然!
一股白雾疾速冲向采桦,剑到了他手里,走了偏锋。
莲青青耳廓被风擦过,“采桦”将剑送回她手里,反手居然也握上剑柄,带着她的手挽了个剑花。
暖流流入身体,莲青青的气焰莫名消除了,只觉这剑法的气势舒服而温和。
她慌乱在剑法截断之际退开身,喘着粗气,一脸提防问道:“公子这是做甚?”
采桦阂上眼,眉头皱起。
“啧,滚出去。”
采桦在对白狐说话,它方才强行夺了采桦的意识。
白狐同采桦交心:贸然出来怕是吓趴路人!同存术可是邪道之术!采桦大人!大业未成!三思啊!
采桦压着怒气:不是你说的?纯阳血脉?
白狐:待会再跟你解释!那女子当你神经病呢。
采桦:?
他一抬头,果见莲青青面露诧异以及丝丝嫌弃。
“公子,这是,做甚。”莲青青又问一遍。
“…”
采桦张望附近一圈,答:“采莲。”
不知为何,待他说完采莲后,对面女子的表情只剩嫌弃了。
莲青青心下了然,是来调戏她的!
采莲?好多人对她阿姐讲过,太拙劣了!
她沉声问道:
“公子方才使得可是杀招,采莲用得着吗?”
“你到底是何人?”
采桦见女子神状,心有不爽,道:“你…”
半个音节没发完,白狐动作,他眉头跳了跳。
白狐:采花大人!大业未成啊!
“你”被噎了一半,采桦咬牙补上:
“宁…采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