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被扼住喉咙，支吾说不出话，四条腿在空中扑腾，眼见的快翻眼珠。
过了刚才那一茬，他们又回了酒肆。
采桦手一松，它掉回桌子上，咳了两声。
“采桦大人，咳咳…你是怎么跟那女子打起来的？而且，你怎知她就是那纯阳血脉之人？”白狐发问。
这个问题，采桦在当时就想过一遍了。
他路过的时候，仅瞟了一眼。
要说有惊绝美貌，采桦可是压根没看着脸就甩了石子出去。
从出手，再到那女子足尖点梯上来，采桦一直到剑被拔了还在发疑：他究竟是为什么要扔石子？
应是剑术实在太烂，他看不下去了。
白狐瞧采桦的脸色，在旁分析起来。
“你看啊，那女子生的普通，剑术也糟糕，你俩当时还隔了有些距离吧？探到她的纯阳血脉是绝无可能的…”
白狐眼睛更斜向采桦那边。
“你贸然出手，难道是记起，你前世遇过她？”
采桦不语。
前世，他真真一点没记忆。
采桦再回头时，瞥见白狐眼神之中似是隐隐谋算，他瞬间不爽。
这一路来，他都是被那死白狐支使来去的，凭什么？不是找前世吗？但自己怎么看都像是被下套的。
白狐眼神不定，还在等采桦的回答，爪子不停扣着毛绒尖耳上的银环。
采桦又掐住了它的脖子。
“那你说说，我前世有没有遇过她？”
几月前，采桦在北疆苍山的一处山洞醒来。
周边阴暗潮湿，火堆润得像被水泡过，身下冰凉啃着他的骨头，他觉得身体很冷，但更疼。
身上没有伤，但他就是疼，头疼心疼，比一刀干脆疼得多得多。
脑门都要被拍穿了，他记不起自己的名字。
旁边躺了把剑，嗡地震了起来，连带着柄上的青色流苏拨散了。
他握着剑，走了会神。
就像是一场梦尽，空完了自己，他总觉得生命早已经走到头了，他不该活。
剑架上脖颈，什么都不记得，他活个屁。
“喂喂喂啊——住手采桦！”
剑一下被他“自己”丢在地上。
“我废了条尾巴把你救回来！刚醒来你就寻死！采桦你神经啊！”
采桦愣住，他怎么听到“自己”在跟自己说话？
紧接着，一阵白雾飘出化成一只小白狐，一只还剩六尾半的白狐。
白狐抱起剑，瞪他一眼：“要不是承了诺，我才不救你。”
“那剑还我，我去死。”采桦面不改色道。
“那我尾巴你倒是还我呀！”
采桦不多说，直接上手抢。谁知，那白狐一碰就散，一阵白雾冲向采桦。
话不受控制从嘴里窜出。
“你叫采桦，刚刚被你丢的剑，叫衔玉。”
“再者，你是三百年前就被灭了的邪道的最后一个君上，你现在能活着全靠我。一条尾巴救了你的命，一条尾巴至今还在搞这同存术，帮你稳固元神。”
采桦嗤笑一声：“进我身体里，是在——帮我？”
白狐：“没了我，你以为你还能活？”
采桦咬着后槽，眉头挤在一起：“你叫什么名字？”
白狐应他：“苦寒来。”
“难听死了，我都不想喊。快点从我身体里滚出去。”
苦寒来照做。
还没化成型它就开始叨：
“三百年前的正邪一战，你即将神形俱毁，我花了条尾巴为你续上命，结果你还元神不稳，还要我一条使同存术，现在我连人身都变不回了。”
苦寒来表情又恹又气。
“我让你救了？”采桦道。
那团白色顿了顿，重来一世，采桦说出来的话还是人见人打的。
“你以为我想的吗？”
采桦躺了回去，苦寒来刚说的最后一位邪道君上，听来是邪道灭在他手里了。
他还失了忆，竟要靠一只狐狸救。
想来定是被揍得面目全非了。
采桦听着别扭，不想接受。
他能觉察体内灵力有多旺盛，实力有多深不可测。采桦根本不信，有人能把他打成这破烂样。
听狐狸讲完，采桦突然不想死了。
他想知道，哪个东西能把他揍成这样。
苦寒来见采桦久久不说话，凑上去：“你想知道前世吗？”
“滚。”
他想不想才不和苦寒来说。
苦寒来自嘲地笑了，他早该知道答案。
只不过，到底事情与他脱不了干系，不然他也不会救人了。
苦寒来等了三百年，等采桦醒来。
俯仰之间，昼夜都分不清，苦寒来觉得自己定是遭天谴。
罢了罢了，无所谓。人醒过来就行，苦寒来尽了当时的诺言，剩下的亏欠，三百年的被灭的邪道一行知道的人都少之又少，苦寒来不还又能怎样？
它拍拍屁股，把剑丢到采桦脚下，前脚要迈出去。
等等等——
不行啊！它还不能化人形！可它要脸的啊！
于是，采桦发现脚边不仅有把剑，还跪了团狐狸。
正合他意。
“采桦……那个你看，你现在元神还不稳，还需要我来帮你……”
采桦失笑，一眼看穿：“不是说是君上？”
“哎对对！君上…”
“不是说邪道灭了？这么叫让人起疑的啊——”
“……”
采桦本看不惯这臭狐狸一副与自己平起平坐样，转眼又像要把他马屁拍上天，多是有事相求。
就自己这样什么都不记得，想必出门全是麻烦。
罢了。
出门在外，多个仆从，少些乱。
反正要苦寒来的命很简单。
“不如，你唤我一句大人听听？”
苦寒来的尾巴嚣张似提笔起草书，面上恭敬地不行：
“采桦……大人。”
采桦冷笑两声，一脚把苦寒来蹬远了。
莲青青洗完衣服时太阳已经被盖了幕，青梅花铺留了扇门等人回来。
木桌在热腾腾冒着气，和暖黄色的光融在一起。
莲梅梅坐在饭桌前，一面对账，一面拨算盘。听到推门的声音她就抬头了，莲青青漫步过来，将自家阿姐垂下的头发弄到耳朵后。
“阿姐。”
莲梅梅拿起筷子，顺带敲了下莲青青的手。
“怎么回来的这样迟？”
莲青青接过筷子，还没坐下：“遇到个痴呆。”
“采莲”不遂愿，还“宁采花”呢，厚颜无耻、赤口毒舌！
莲梅梅习惯了莲青青说话方式，不甚在意道：“我也遇到了个奇怪的…”
“谁？上次那个？”
莲青青不满，这些个烂桃花怎么都扫不尽。
莲梅梅轻笑着摇头，听见莲青青坐下时轻“嘶”了声，她看过去的时候，莲青青正低着头，一截白皙的脖子露出来。
莲梅梅不动生色，假装斥她：“受伤了？怎么回事？”
“洗衣服的时候，石子扎到脚了。”
窗外风声大了些，温温吻了吻铺子。
莲梅梅敲了下莲青青的脑袋：
“明日请大夫！”
第二日。
莲青青脚不能走，便约了时间让大夫上门。
过了约好的时间，大夫没到。莲梅梅准备关了铺子，推个车载莲青青过去。
“慢着——梅小姐。”
声音听着挺玉面小生。
可来人貌似年过六旬，满头白发，面上胡子拉碴，皱纹皆是，白褂又皱又旧，佝偻的身子撑不开。
莲青青在旁发愁，觉得眼熟。还“梅小姐——”是阿姐的桃花吗？都能当她爷爷了吧。
“阿梅，别来无恙否？”
莲梅梅眸中不解：“老人家，您是？”
苦寒来在心里抽了自己两巴掌，他真是急不可耐了才带上他唯一一张面皮来见人。
苦寒来窥听到莲梅梅要请大夫，提前将大夫打晕了。
他想着和莲梅梅再次相遇，该是在湖上的两艘小船上对望；亦或是万家灯火齐放时的相顾流泪；又或是他英雄救美……
但眼下是“老人家，您是？”。
出门前苦寒来同采桦商量，借他脸一用，意料之中换来一脚。
一路来，他哄骗着采桦，说是要纯阳血脉之人自愿献祭，采桦即可恢复所有记忆和灵力，拐他来了南江。
采桦那个心计，怎么会看不透他苦寒来？
现在他要采桦帮什么都是一脚。
哎，做狐狸好难啊！
然。
谁叫相思夺命！
苦寒来脑中风暴一阵，在“六十老人”和六尾半的狐狸间，他选人。至少人形态能和莲梅梅说上两句话，再老再臭他不在乎。
不在乎个头。
“阿——梅小——”
“……”
瞧，一个六十的老男人叫得出口吗？
莲梅梅：“您叫我莲大娘子就好。”
苦寒来解释完是代人来看病，迫不及待要跟莲梅梅说些其他的。
“阿——莲大娘子，近来可——”
“大夫啊！来看看我啊！我快不行了！”莲青青一举打断，冲苦寒来喊。
苦寒来扭身看了一眼，回身时莲梅梅已经被人叫出门外了。
“喂！你又是哪一个？报上名来。”
莲青青低声说，横刀直入。
苦寒来一直在瞄莲青青的脖子，在她脖子连着后脊处，果真瞄到了点淡粉色状似桃花的印。
他接着暗暗回莲青青的话：
“有了爹忘了娘！忘恩负义！你看看我是谁？”
莲青青：“黄鼠狼给鸡拜年！我才不认识你！”
苦寒来：“《用了就能当江湖高手的剑法》可还记得？”
莲青青揉了揉脸：“仙人，是你！”
苦寒来得意没半会，又听莲青青道：
“管你仙人还是《用了就能当江湖高手》，动我阿姐，没门。说话跟嗓子里塞了个夹子似的，当我们瞎啊，您七十没有六十总有吧？说不好听点，您还不是个人。剑法一事，我已谢过。报酬一事，您且说。说完我请您走，莫晃我阿姐的眼。”
苦寒来气得脸通红。
“大夫，如何了？”
莲梅梅这时恰好进来。
苦寒来一挥手，将莲青青的伤拂去了。
他强忍道：“无碍，莲大娘子可放心。”
莲梅梅道完谢去看莲青青，边确认边说着：“老人家，您这般厉害啊。”
苦寒来接话不及就听莲梅梅同莲青青讲起话来：
“青青没事的话，过几日替我去花山林一趟，有人说那最近有新花种。”
苦寒来安静地站着，瞪着莲青青。
要不是看在阿梅的份上，在你被采桦抵着脖子的时候，我绝不救你！
“阿姐，我要带上青梅。”莲青青朝苦寒来勾唇。
莲梅梅作了一番思索。
“青青也会害怕的……出现了灵怪妖魔，青青连个防身的器什都没有…阿姐，青青……”
“…带。”
莲梅梅将钱付好，苦寒来却执意盯了会她。
“老人家，阿梅…别来，无恙？”
莲梅梅回答了他第一个问题。
苦寒来要的回答终于铺开，他拖着步子走了，
几日后，莲青青摩挲着青梅去了花山林。
阿姐老不让她碰剑，说是会伤人。就莲青青这灵力，一把绝世好剑给她也只能砍柴。
“青梅”更算不上好剑。
“青梅”是莲青青自己取的名字。
它甚至连剑灵都没炼成，但阿姐说，这是莲青青生下来就在身边的东西，是她和青梅的缘。
莲青青于是将它视作首席配剑，说不上斩妖除魔，切菜剁肉能说是得心应手。
虽是过午，可天是亮的，花山林蒙着白雾，花香和草味扑杂着泥土气息，水汽晃在人周身，莲青青捏着剑的手都有些湿。
她承认，她紧张。
花山林是南域南江较危险一带。
因此地常雾气包围，又有许多奇珍异草长在这儿，都说受重伤的大妖爱在这类地方疗养。
莲青青来过几次，不过都是在花山林最边上，没见过什么大的危险。
不然莲梅梅也不会让她来。
这次她都走到中心地带了，视线只有密麻苍翠的树和天罗地网的雾，那花一点不见踪影。
莲青青扶了颗树停下，一口气没顺完，眼前闪过一抹粉，花的甜味碰了下她的鼻尖。
她呼吸停滞。
半瞬后莲青青猛地抬头。
雾什么时候变这么重了？莲青青还没看清哪个大妖呢…
无冤无仇的，竟敢背后出手！
她微伏身子，注意任何动静，围着树转了两圈，后知后觉感受到什么。
耳朵痒痒的。
莲青青摸过去，拿下来一看。
耳朵上不知什么时候别了朵嫩粉的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