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的桃花沾着水雾,在眼前一片雾气里却显得清澈。
莲青青心里软了半截。
这不知是灵是怪还是妖,在她耳朵上别了朵桃花,对待猎物倒是很有情趣。
半晌,桃花向外溢出粉雾,莲青青来不及做反应,被迫吸入两口,立马咳嗽起来。
她的脑袋因而有一丝昏乎。
手心的温热重了,逐渐冰凉。
莲青青定睛,桃花变成了颗小石子。
好啊!原来桃花本貌是石头!
她愤愤扔了出去,转即提防起来,听着后面有脚步,慢慢地、悠悠地靠近。
“本性不易,你还怪它不是桃花是石头?”
男人嗓音微微带笑,像他的脚步不急不躁,又缓又淡。
如此熟悉。
莲青青一回头,他在弯腰捡起那颗石子。
果然是桥边采莲的痴呆。
一如既往的欠揍。
莲青青扯嘴角:“原是宁采花——唤你采花郎可好?”
采桦发根都僵住,起身的动作不再从容如前。
“采花……郎?我允许你这么叫了吗?”
莲青青心里狂笑,他不是痴呆,他刚讲话的时候都不是用嗓子发声,是后槽牙发声的,痴呆才不会咬牙切齿。
“那我允许你拿剑砍我脖子了吗?你不照样砍了!”
“还有这花,这石头,我允许你给我别了吗!你不照样别了!”
莲青青高兴得不得了,什么危险先顾不上,就看得见采花郎被她逗得钉在原地,面色绕上微红。
继而莲青青又看到什么,朝采桦挑了挑眉。
脖子上这粉粉的印,越发显得有情趣。
采桦扶额平复,他要恢复记忆和灵力,苦寒来说过,要把祭品养的肥肥的才好,要等祭品自愿才好。
好,他不杀她。
但他受不了了,他现在就要砍了眼前尖酸刻薄的女子!
倏尔,地轻震了震。
采桦笑了,用不着他自己出手了。
他纵身跃上一棵光秃秃的树,倚倒在树干间,手撑着下巴,绣着金丝的黑衣也和采桦一样,垂眼看好戏。
莲青青看到采桦动作时才察觉到地震。
不妙。
头顶上的树有什么东西飞下来,落在莲青青眼前时,她看清了,是只绿色的蛾子。
就是它的翅膀,怎么和…
莲青青恍然扭头,视线所及之处的树上,除采桦所在的一棵,皆布满了绿蛾!
脚下由震动变晃动,颤栗不已,犹若所有的树要连根拔起!
青梅出鞘,也跟着主人抖。
“是你把我的孩子全劈掉了!”
是正对着莲青青的,最大的一棵树,冲莲青青喊。
一刹那,绿蛾全煽动翅膀,脱离开树。
树干无一片树叶,像是被人削干净了。
莲青青的视线进入绿色天地,近乎屏蔽她面对危险的思考,只仓皇挥着青梅斩了几只绿蛾。
一只都斩不死!
她试着往青梅里注入更多灵力,再挥,效果微乎其微,让绿蛾行动迟缓些而已。
完蛋!
树会说话,最低也是个怪。
而这些是普通蛾子还好,可这些蛾子成了灵!
漫天遍野的蛾灵!
莲青青自觉要交代在这了。
等等,采桦?
仰头望向采桦,他姿势不变,正特别称心如意地笑,还有点孩子气的幼稚。
莲青青跺了两脚,决绝地回身。
死就死了,她莲青青才不开口要别人帮忙,更何况小人。
她强迫自己冷静,手拨了拨散乱的头发,回忆树怪说的那句话。
“ 是你、把我的、孩子、全、劈掉了……”
有破绽。
“树怪!你认清人了吗!”莲青青道。
树怪嘶吼一声,更多绿蛾布及,织成一张网,下一秒就要重重的砸下来。
莲青青不知是哪里出问题,却听后边传来声音。
“你叫一个树妖叫树怪,真是笨死了。”
采桦觉着这女子有点小聪明,不忍她毁在几只蛾灵手里,出言嘲笑顺带提醒一番。
莲青青无视采桦的奸笑,继续同树妖对峙。
她飞快地道歉:“对不起!树妖大人!”
树妖哼了下,进攻滞住了,开始梳理:
“你问我认清人了吗,难道不是你劈掉了我的孩子?”
莲青青松了口气:
“既然都是妖了,那你自然是灵力高深;对比我刚刚斩不死几只蛾灵,你觉得会是我把孩子全劈掉了?你的孩子是叶子还是果子?您看看我身上有一点你孩子的痕迹吗?”
树妖问:“那你说是谁?说不出来我就杀了你!”
“啊喂!”
“你也太不讲道理了吧!是谁你自己去找啊,干嘛要杀我啊!”
蛾灵网开始恢复下落的气势。
莲青青乱得跳脚。
碰巧,采桦对上了莲青青两泉翻滚冒泡的桃花眼。
采桦心下了然,莲青青绝对看出来了———罪魁祸首就是采桦。
她要是把自己供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动动手指采桦就能全解决了,也算作还莲青青的,还她替自己背锅,演了这样一出好戏的酬劳。
莲青青吸了吸鼻子,攥着青梅,又重新挥起来,闪着微弱的灵力的剑带过寥寥几只蛾灵的尸体,很快又是几百只。
莲青青将剑翻出无数朵剑花,木簪飞出了几米远,瀑布似得长黑发流到她大腿处,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嘴唇渐失了血色。
灵力空了她的身体。
睫毛轻颤了两下,莲青青半跪在地上。
我是不是要死了……
那阿姐,怎么办?
身后又有声音,莲青青顾不住。
嗯?这蛾子怎地停住了?
莲青青感觉自己的腋下被什么东西抵住了,不让她倒下去。
一把剑吗?真漂亮的剑。
是幻觉吗?
莲青青怎么看到了一角黑衣呢?绣着金线。
亏采桦还信誓旦旦这女子会供他出来,但最后却是眼睁睁瞧着,她那么丁点灵力对抗一只树妖和一群蛾灵。
真是笨死了。
“喂,”
采桦手里握着衔玉,撑着莲青青的身体,晃了晃她。
“你不是知道是我,怎么不说?”
莲青青神志有点不清:
“你?采花郎?你不是个痴呆吗?树妖肯定不信是个痴呆做的啊……而且,我哪知道那树妖眼神这么差,竟然没看见你。”
采桦扬眉,到底不是舍己为人,没他想得那么高洁。
莲青青接着喃喃:“没看见你就走啊,采花郎你回来干嘛,不会是救我吧……”
采桦牵起嘴角:“很荣幸吧?”
莲青青白他一眼,脖子上这么明显……
“有家室的人,这么浪荡可不行…”
他的目光懒散在周围游走一圈,蛾灵全数停在空中,树妖见状急了,催促它们再发起进攻。
纹丝不动。
“你你你……是你劈了我的孩子?”树妖哆嗦开口。
“我可没劈,我就轻轻挥了下剑。”
说着,采桦左手拔出剑,换成手支撑莲青青。
衔玉内心激动不已,它可以出鞘了!
树妖反应过来时,就看见那织成绿网的蛾灵,唯一霎,悉数盘旋涌上天,像成了真正的树叶,不会飞了,飘飘摇摇乘风下。
树妖想,如果有洞,它要往地下长,躲起来。
可一切来不及了。
下一个就是它了。
它向采桦求情:“蛾灵动的你,不是我动的,饶我一命行不行?”
“哦?那你说说哪里还有蛾灵?说不出来我就杀了你。”
之后,树妖的呜咽声持续半秒不到就断了。
采桦觉得无趣,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手上使了力,一把将莲青青拽起,人站不稳,不出一会就倒在采桦身上。
莲青青才堪堪到采桦胸前。
采桦收了想将莲青青甩出去的念头,用剑横在她面前,说道:
“抓稳,给你看个东西。”
莲青青迷迷蒙蒙顺着采桦的话去做,双手攀上衔玉,手感又滑又凉,腾出一只手去摸青梅,叹了口气。
她道:“采花郎,你打赢了?”
莲青青压根没看清,树妖甚至没出两口气。
采桦皱着眉:“在你看来,有悬念吗。”
莲青青摇头,仰头打探了一通,采桦毫发未损。
“采花郎,当真是……”
采桦心悦,莲青青没说完的话一定是夸他的。
“树妖是石子树,孩子就是它结的果,也就是石子。”
采桦陈述一遍,“体贴”地摇了摇剑。
莲青青身子跟着上下起伏,“嗯嗯啊啊”应得断断续续。
“那朵本貌是石子的桃花,是它的孩子?”她问。
采桦又摇了摇剑,莲青青脑袋点了两点。
“你为什么劈了它的孩子?还将石子化成桃花?”
采桦不语,因为嫌麻烦说一遍。
苦寒来,臭狐狸,骗他说这一带有一药草能快速恢复灵力,加之苦寒来求了他半天,求采桦来这帮他找药草,好助他早日化人形。
采桦仍然是被骗了。
苦寒来至今不见踪影。
采桦不耐烦了,树又遮盖视野,干脆全削光了。
不料石子树妖还是个难缠的。
召集一众蛾灵作伪装,卷土重来。
麻烦死了。
好玩的是,莲青青先撞上了。
不过也是苦了个笨蛋,苦了采桦的衔玉。
“不为什么。”采桦答。
莲青青闷头想不出来,放弃了,问他:
“你要给我看什么?”
采桦眉眼舒展笑意,轻哼了一声。
莲青青愣靠在剑上。
遮住了月光的倾洒,有一片粉雨。
目光聚焦于一朵俏俏跳下的桃花,如蜻蜓点水般,紧接着,两朵三朵五朵十朵,百朵千朵万朵,齐齐掀天揭地般摇曳着花瓣滑下。
万千树,万千朵桃花,衬着月光,缀着清澈透明的水雾,缀在天地之间,摒弃了石子的本貌,无一颗不化成桃花,似星亦似雨。
多貌美的一场花雨……
她的眼睛里,被种满了桃花。
莲青青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