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一天一夜未睡,洗过澡,囫囵填饱了肚子,一头扎进被子呼呼大睡,刘非回来时,看到她的脸埋在一堆乱发里,抱着被子酣睡,刘非抽出她身下的被子,轻轻覆在她身上,俯身低首间,见她两个眼圈乌乌的,峨眉微皱睡不安宁,伸手正欲撩开覆在她脸上的蓬乱的头发,蓦然抽回手立直,心里一惊,自己在干嘛!慌忙拿了洁净的衣服便出了厢房。
刘非轻轻关上门,转身看到老婆子站在厅下,自己便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般依然称她为婆婆,还未等刘非开口,老婆婆气道:“哦~呦呦~烧了一大盆水,你跑哪里去了,那孩子洗完了,你接着洗啊,我可告诉你,这水可不能浪费,还有水若是凉了,我可不能再废柴给你重烧!”
这老婆子嘴虽有些刻薄,但自己毕竟只是个秀才,她可有正一品诰命在身,尊卑有别不说,她也算长辈,且拿人家手短,吃人家的嘴软,刘非不与她计较,面无表情道:“如此,便不劳烦了。”刘非望望身后的厢房,又道:“等我朋友醒了,我们便离开,不再叨扰贵府。”
婆子见惯拿腔作势,形形色色的人,读书人有节气,节气全在脾气,婆婆拿出一个钱袋子,走向刘非,笑眯眯递给他关切道:“孩子,走了一天撑不住了吧,这些钱拿着做盘缠吧,雇匹快马,搭条快船,比脚好用!”
这老婆子变脸比翻书还快,刘非皱眉有些不高兴道:“这什么意思?”
“这钱是那孩子的,她答应留在这里照顾我,你呢~科考要紧,拿了钱快回家吧。”
“如果她不想陪我上京,她可以直接走,她不欠我任何东西,我要她的钱干嘛!”
这秀才有点意思,婆子饶有兴味地盯着刘非,故意打趣他道:“里面可是有二百两银子!”
刘非瞪圆的眼睛缓缓转向钱袋子,心里嘀咕道:“她不会把自己卖了吧?”
刘非不再搭腔,他不相信婆婆的话,就包大这性子,她怎么可能将自己卖二百两。遂转身进了厢房,摇醒秀秀道:“起来!收拾东西离开这里!”
秀秀睡得正香,揉揉双眼不情愿道:“为什么?”
“我在村子转了一圈,原来这婆婆是当今宰辅秦孝镕,佥都御史秦孝铖的亲娘,翰林学士,馆阁状元秦元忠的奶奶。没想到他们一家子在京师坐享高官厚禄,高堂却在乡下独居蓬门荜户,我们宿在这里着实不便,还是回广福庵去!”刘非将行装收整好,“钱的事你不必忧心···”
“我们走了,她要是遇到危险怎么办?”
“什么危险?”
听着秀秀竹筒倒豆子般讲着昨夜发生的事,刘非没想自己睡大觉的时候,她还去干了件大事,不过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就算这秦婆婆是个见过世面的,也不应该是这反应,她或许早就知道了内中隐情,至于她为何不追究,恐怕就要问她自己了,“既然她自己并不放在心上,说不准这事已有解决办法,我们耽搁在这里也没什么用,趁早上路吧。”
“你说她家人在京师哦,不如我们带着她一起上京,将她交给她家人?”
不知从何时起,刘非总不敢直视秀秀的眼睛,尤其是当她盯着刘非的时候,他的心总会突然一紧,明明她总带着明朗的笑容,明明她的眉眼似清泉般澄澈,可他总觉得她在质问自己,那日之后两人该当如何?如此刻般,她歪头同刘非商量,无关那次,可是平日里那双英气的凤眼,突然流露出的柔和,从她的眼底直达他的心底,让他情思恍惚,刘非斩断纷杂的思绪,背对秀秀道:“你决定吧,总之我们要尽快离开!”
春风从木窗袭来,这一股春意似无法阻挡,撩拨着秀秀散落于腰间的秀发,丝丝缕缕全舞在刘非心上,那张明净可爱的面容让人如春日负暄般暖洋洋,刘非心虚到无法跟她共处一室,转身出了厢房。
刘非站在院中,看着秀秀屁颠屁颠跟在秦婆婆身后劝了半响,她都不肯同二人一起上京,自从回了家,秦婆婆就没停下手里的活计,她在忙什么,在刘非看来,都是些琐碎的事情,这些琐碎的事情哪有她的命重要,况她是当朝宰辅的母亲,状元的奶奶,这些事情根本不需要她动手去做,她身边不仅一个服侍的人也没有,生活为人也不骄矜,她看上去不太好惹,有些刻薄,心地倒十分善良,村里目之所及的房舍全是这婆婆资助筹建的,看人不能看表面,这些事情足以说明秦婆婆是个好人。刘非自然也不放心留她独在这里,那些人来掳她,明显是有“要求”的,这要求既不为财,肯定跟朝廷有关,至于是政敌还是私仇,那就不得而知了。
刘非看秀秀拿秦婆婆没有办法,上前劝道:“秦太夫人~你不肯走,到底是为什么?”
“我不是说了嘛,我农务缠身!我要走了,这田怎么办!蚕桑怎么办!”
秀秀无奈道:“你还用自己种田哦,现在命都快没了,还惦记田呢!”
“呸呸呸~谁命快没了,我还能听你孙子喊我太奶奶呢!”
刘非:“那就去县衙报案,你有诰命在身,县衙一定会派人来府上保护,这样我们也可放心离开。”
“不行!嗳~我说,我是你俩奶奶啊,你俩这么关心我干什么!”
“既然这样,且自珍重!我们便不逗留了,此刻就离开。”刘非拉秀秀离开。
“哎呦~我这昨日一定是摔坏了,哎呦···”秦婆婆扶着额头,摸着老腰,“头晕~腰疼~”说着就往秀秀怀里靠。
秀秀扶住秦婆婆,看向刘非道:“不好把她扔在这里吧?”
刘非:“这村里,上至耄耋耆宿,下至蒙童孺子,还有不知秦太夫人为何人的吗?她在这里比我们俩人都安全自在,她半日不露面,就会有人来问候,她的田还用自己种吗,若是不舒服,村里妇人壮年恐要倾巢出动的吧,我看我们无须担心,就如她所愿,留她在这里吧。”
秦婆婆:“我儿子孙子高官厚禄又怎样,跟我老婆子什么关系,难道我儿子孙子吃官粮,做娘的就不吃粮食,吃金子!我吃的粮食从来都是我自己种的,只要我还能动,我就不麻烦人,你这个年轻人,我也要劝你,踏踏实实做人,别以为登顶了就能为所欲为,高处不胜寒呐,登得越高,裹得越厚,累赘越多,一不小心摔下来,裹再厚也保不住你!”
你跟她说东,她跟你扯西,你叫她打狗,她偏偏撵鸡,句句在理儿不说,还能把你气死,刘非属实无语:“那你到底要怎样!”
“我要这小子留下来!”
“那不行!”
“为何不可?”
“她得送我回京!”
“她欠你的钱,我老婆子给了!”
“你跟她说!”刘非手一挥,将球推给秀秀,“我跟她说不明白!”
秀秀一直在旁看戏,欠刘非一条命,就这样拿钱打发他不好,秦婆婆年近七旬,差点被贼匪掳走,留她独居也不好,秀秀夹在中间犯起了难,她双手捧着脸,泄气蹲下:“你们到底想怎样?”
秦婆婆:“你们没钱赶路,走一段,停一段,赶到京城也要小半年,你们若是愿意留在这里,帮我种个把月田,酬劳我算你们两份,有了钱搭快船,不出三月便能到京师,这买卖不划算?”
“对呀!”秀秀愁眉舒展,开心地起身奔向刘非,“刘非,婆婆说得对啊,我们早晚也要想办法挣钱,不如留在婆婆这里,既能帮她种田保护她,又能挣些盘缠,一举两得啊!”
“留在这里个把月,不成问题,即便秦太夫人不予酬劳,我们也会帮你,只是晚辈不明白,为什么秦太夫人遇袭不报案,还一定坚持留下她。”刘非指着秀秀,语气愈加坚定,誓要秦太夫人给个说法,“如果太夫人不说清楚,我们即刻离开!”
“我跟这小子有缘分,过两日清明,我的孩子一定会回乡祭祖···”秦婆婆笑眯眯地搂着秀秀,“我还有桩姻缘要与这小子说呢~”
“啊~”秦婆婆的手臂好似那缠树的菟丝子,秀秀避瘟疫似的挣开,躲到刘非身后,拽着刘非的衣袖低声道,“我看我们还是尽早离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