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陈晓扬就“灵性”两字展开了两百字的论述,把重要客户张总夸得身心舒坦,看她的眼神越发引如知己;就是不小心夸得有点过头,张总执意要为她引荐张真人。

    陈晓扬心说我待会儿还有推迟了的内部会议,实在没时间打开迷信的大门,于是婉拒:“我怕是没有张总的灵性,或许会惹恼大师。”怕张总一时兴起和她论证虚无缥缈的“灵性”,她又随口补了一句,“何况张大师也性张,张总也姓张,或许祖上有所联系,我一个外人,是不好介入的。”

    张总乍一听“姓张论”,不由陷入沉思。陈晓扬接过张总秘书送来的龙井茶润喉,思索再过多久让康秘书“超绝不经意”地提醒她公司有事会比较合适。

    两口茶水下肚,她余光瞥见有人走来,不由抬头望去。

    来人一身道袍,行走间不急不缓,不像误入,又直直向张总这边走来,大概就是张总所说的张大师了。

    张大师看起来挺出人意料的。

    他比陈晓扬预想的要年轻很多,也就三十岁上下,和张总所说“隐居山中多年”的设定恐怕有不小的出入。再就是,张大师脸色苍白,两粒黑眼珠深不见底,尽管衣冠齐整、道袍穿得没有一丝疏漏,还是给陈晓扬一种发邪的既视感,不像正经道士。

    但她确信自己从没见过这位张大师,这份熟悉又是从何而来?

    “张大师,您怎么过来了!”张总回神,小碎步迎上去,又殷切,又不敢靠太近,巴巴地停在张大师半米外。

    “算到此处有人与小道有缘,就过来了。”张大师开口,声音平缓,语气却莫名冷沉,很是古怪。

    陈晓扬心脏猛地一跳,不知为何,她对张大师印象极差,心情格外烦躁,竟然一句话也不愿听他多说。她偷偷对身后的康秘书打了个手势,康秘书很上道地先看了一眼手机,然后用略带焦急的语气小声提醒陈晓扬公司里有些事情。

    几人间的距离不远,康秘书说得再小声张总都能听到。他看了看张大师,又看了看陈晓扬,打圆场地说:“陈总有什么急事的话……”

    张大师抬手,止住张总的话,似笑非笑地盯着陈晓扬:“未必是有急事,或许……不过是不想和小道接触啊。”

    陈晓扬感觉自己脑壳生疼,她的耐心也随痛感流失。她心想,何必这样说出来,难道在场有谁不知道这是托词吗?

    张总知道,张总秘书知道,康秘书知道,她知道。没有人不知道,也没有人不知道别人都知道,又何必说出来,让心照不宣的大家都尴尬?

    她心情恶劣地想,张大师和成年人社交场的格格不入,倒是让他显出一点大师的“与众不同”了——或许这就是他的目的?

    头痛还在加剧,痛出了一丝莫名其妙的熟悉。她听到张大师又说了什么,但是太痛了听不清具体。她准备用最后一点耐心再客套一句就离开,却见张大师突然住了嘴,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然后出手如电,把陈晓扬左手臂拉扯过来。他的手不似他的脸那般苍白得发冷,而是温度高得堪称炽热,抓住陈晓扬的手时烫得她下意识缩手,却无法挣脱他的桎梏。

    张大师从袖袋里摸出一个雪花膏似的小铁盒,拇指顶开铁盖,食指中指沾了里面艳红的朱砂,在陈晓扬小臂上飞快涂画。

    他动作太快又太出人意料,在场谁都没反应过来,直愣愣地看着他画完。朱砂的痕迹遍布陈晓扬手臂内测,一气呵成,最后长长一道连接中指指端。

    说来也巧,他画完之后,陈晓扬的头痛瞬间停止。她猝然从疼痛中解脱,又被人一脚踹进迷信的大门,大脑直接停机,怔怔地看一眼自己手臂,又看一眼张大师,不知该作何反应。

    张大师还没放手,甚至把陈晓扬的手扯到眼前,仔细看了一眼中指指尖,古怪一笑:“中指主心经,指尖暗淡,人心迷惑,应是有鬼附身……”他轻飘飘瞥了一眼陈晓扬无名指根上,似是无意间蹭到的一条细细朱砂红痕,改口道,“不,应当说是,有故人来寻。”

    “故人?”陈晓扬喃喃重复。

    她心底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这种感觉让她神思不属。张总和秘书用好奇的目光打量她和张大师,不过谁也没多问;康秘书机灵,从地上捡起朱砂铁盒的盖子,用随身湿巾擦了擦盖子表面的灰尘,递给张大师。

    张大师“咔哒”一声盖好,慢条斯理把盒子放回袖袋。陈晓扬被铁片碰撞的声音惊醒,灵光一闪,之前被遮掩的记忆和违和之处都在她心头浮现。

    “看来陈总已从异样中清醒。”张大师皮笑肉不笑地说,“只是治标不治本,后续,还有不少事情啊……”

    他再次拿出一张符和一张名片递过去:“这次,陈总或许愿意接下这些?”

    他说着,往陈晓扬身后某处瞥了一眼。如果陈晓扬没记错的话,哪里应该是有一个垃圾桶的。

    陈晓扬:……

    此人实在有点小心眼,不止脸上表情,连伸手递过来的高度、符咒和名片夹在指尖的位置都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模一样。陈晓扬心情复杂得想笑,但又笑不出来。她干脆地对小心眼道士服软:“之前不识真人面目,多有冒犯,实在抱歉。我有心赔罪,不知真人今日可有空闲?”

    张大师兴致缺缺地摆手:“小道今日和张总有饭局,陈总的公司也有要事,下次再说吧。”

    张大师准备晾她一阵的态度实在坦然过头,听得陈晓扬哑然。不过到底是她先说的公司有事,又有求于人,于是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口头谢过张大师和张总,就此离开。

    *

    陈晓扬回到家中时,手里攥紧的符咒几乎要变形了。

    周玙在客厅和乖宝玩积木,听到匆忙的脚步声,好奇地抬头看了一眼:“你今天回来得这么早?”

    陈晓扬没有解释的心情,只对她点了点头。

    周玙皱眉,跑来牵住她的手,仔细打量她:“你看起来很不好,像前段时间一样糟糕。”

    陈晓扬扯动嘴角,勉强露出一个笑:“你觉得,这段时间的我,和前段时间差别大吗?”

    “对啊,差别很大的。”周玙担忧地点头,“这段时间你总是笑。但是你以前还有现在,是不怎么笑的,好像总是一副很难过的样子。”

    陈晓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她没想到周玙这么敏锐,察觉到了附身于她、屏蔽她记忆的周穆的存在。

    周玙看不见周穆,但她能认出陈晓扬身上属于周穆的改变。陈晓扬心里有点高兴,但很快生出更多悲伤。

    周玙能认出周穆很小的一部分,但她是没法真正和周穆认识的。因为周穆已经死了。

    周穆是只有陈晓扬知晓的死人。

    生死有别,活着的人会慢慢忘掉他的模样,忘掉他的声音,忘掉他的过去,最后,他变成了大家记忆里的一道透明痕迹,毫无存在感地被活人们抛弃。

    而陈晓扬对此无能为力。她甚至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她也不能再看到、再感知到周穆的存在,哪怕是一个不能直视的侧影。

    生死无端又无情。人心侥幸又多情。

    陈晓扬知道自己不应该涉足太深,但是、但是……

    谁能不侥幸?谁能不贪心?

    陈晓扬总要试一次,再试一次,又再试一次……才会死心的。

    她摸摸周玙头顶:“别担心。”她轻声地、自己也不相信地说,“我会好起来的。”

    *

    陈晓扬按照名片上的号码,短信联系张大师,氪金后得知符咒的用法。

    这张符和第一次给她的不一样,不会在许愿后直接实现。张大师说第一张是母符,现在这张是子符,子符要用指尖血唤醒,然后放于心口,入睡后若能保持本心许下愿望,醒来后便会生效——若是忘记了愿望,那这张符就作废了,愿望也不会实现。

    听上去一点不似正道。

    不过也是,自古以来“心想事成”都只能正常存在祝福之中,凡是要把“心想事成”变现的,无一例外都扭曲成为邪门歪道。

    过去的陈晓扬对此不屑一顾,以为信这些的人都是被猪油蒙心。但是风水轮流转,真轮到她自己了,却也是一样贪婪又愚昧。

    她取了血,把符咒放好,躺到床上,闭眼入睡,然而迟迟没有睡意。

    真的有用吗?我会忘记愿望吗?我能看到周穆吗?……

    她的情绪也乱成一团麻,充斥了喜悦、期待、担忧、害怕失望……

    如此种种,纷纷杂念在她脑中你来我往,让她心绪难平,越想越清醒。

    不知过去多久,她还没睡意。或许是时候到了,符咒开始发冷,寒意从她心口扩散全身,她的意识被它网住,随即无声无息坠入昏沉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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