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六和两位友人面面相觑,良久无语。
这位梅公子,脑子里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梅厉啊,”包六无奈揉着眉心,“你说的这到底是什么话?”
梅厉道:“我说得很清楚。你不肯做、我就当是你不能胜任了。”
“慢着,我没说不干啊。”包六当然不想砸了自己的声誉,“你容我点时间考虑一下,最迟明早答复你,好么?”
“明早太迟,午夜之前给我答复。”梅厉说罢,起身出去了。云老板为他安排的客房就在对面。
房里只剩下包六和两位友人,三人不约而同舒了一口气。
戚雪轻抽出折扇,展开摇起来,扇面上写着“心轻”二字,扇柄下垂着包六亲手编制的花结扇坠。包六平日酷爱编彩绳,做好的绳结饰物常分送给各位好友。
“有那个梅公子在,整个屋子都冷了,扇子都用不上。”戚雪轻一脸心有余悸的样子。
包六瞥他一眼:“不要背后讲人坏话——要当面讲。”
戚雪轻笑了,“我怎么敢,又不似六哥这样霸道。”
“你不是在当面讲我了?”
“错了错了,哥哥恕罪。”戚雪轻合上扇子鞠了一礼,包六摆摆手表示不记他过。
另一旁,澶铃向包六问道:“六哥哥,梅公子推测出的原委,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所以才说这事不急。”
包六笑说:“被你看透了。”
澶铃仍旧犯愁,“还不知这事有没有个了结。”
“放心,我会交代云叔料理。我明天启程去曈州,你跟我走,孟家的事就不必理了。”
“啊?!”戚雪轻和澶铃皆是一惊。澶铃忙问:“曈州?这又从何说起?”
是啊,还得从头说起。包六如此想着,起身走去旁边的卧榻,堆起几个枕头,半躺半靠,比桌椅舒服些。
“先说那个梅厉所托之事。要找人,又不肯透露要找的是何人,你们怎么看?”
戚雪轻想了想,“可是关系重大之人?失踪一事不可让外人知道。诸如名门贵族的继承人,突然丢了,肯定会引起纷争。”
澶铃说了另一种猜测:“又或是负罪之人?倘有哪个极恶之徒逃出牢狱,重回江湖,消息传开了难免人心惶惶。”
包六点头,“你们说的都有道理,但重点都在于瞒住外面众人,我们并非众人,是受托办事的密探子,为了拿钱也会保守秘密,瞒我们只会碍于寻找,何必呢?”
戚雪轻反问:“六哥你说呢?”
“要我说……是因为梅厉不想杀我们。”
澶铃和戚雪轻又吃了一惊,但不解其意,睁大眼睛望着包六。
“他不在乎我们是否守密,知情就要除掉,我猜他接到的命令就是这样。所以他想要我们在完全不知情的前提下帮他找到人。”
“这也太难了。什么都不能说,何必找我们帮忙。”戚雪轻又摇起扇子。
“可见他也是走投无路了。”包六无意望了一眼对门方向,“在此之前想必是独自追查的,大概是线索断在这附近,所以找上我这种本地探子,就算不知内情也可能见过些异常迹象。”
“六哥是打算把这事接下来?”澶铃脸上疑虑重重,“如果对方真是惯于灭口的人……”
“可是我想知道啊!”
包六抓起个圆枕头,抱在怀里摆弄,眼中炯炯有光。
“梅厉那家伙的身手、兵器、铠甲,样样都不是一般器物,却独行办事,连个跟班也没有;他要找的少年到底是什么人,真有他说的那么美貌无双?这里面的故事肯定少不了。越是不给我知道,我越想知道。”
戚雪轻无奈笑笑,“好奇无已,怪不得哥哥你能做上这份生意。可你刚说过,知晓内情会招来灭口,假使这些事都查清了,你要怎么逃?”
“到时的事到时再说。”包六满不在乎,说到这里还更兴奋了,“值得灭口的事,才更值得打听。”
“六哥哥……”澶铃显然为他担忧,不愿他涉险,但包六打定的主意,澶铃和戚雪轻向来劝不住。
“事有风险,我明白。如果你们有所顾虑,不想跟我去,也是应当的,我不怪你们。”
戚雪轻道:“去是要去的,多一个人少点危险。哥哥,该说说为什么去曈州了。”
包六问他们:“曈州什么物产最有名?”
那两人齐声道:“南馆……”
“是了,假如那失踪少年是遭人劫持,不是为勒索钱财就是要倒手贩卖,若是前者,家人早就把他赎回去了;若要贩卖,自然是带去曈州卖得合适,别的地方,便是有买主也没有肯出高价的。我们先去那里探听一下。”
“等等,”澶铃又问他:“若非遭劫,而是自行出逃呢?”
包六回道:“那也要去曈州打探。被劫倒还可能蒙在袋里、装在箱里,自己逃亡就更难隐藏行迹。曈州城有些人常年在各地往来搜罗美男,一个美貌惊人的男孩子,说不准有人见过。我们现在只有貌美这一线索,不妨就从这里入手吧。”
那两人听得信服,这件事就算定下了。
“好!”包六跳下床榻,往门口去,“现在就去告知梅公子,他的事我们管了。”
戚雪轻立刻跟上来,“对了,六哥,你的房间不能住了,今晚怎么办?云老板给你找新地方了?”
“嗨,不用那么麻烦,反正明早就走了,我去阿澶外屋凑合一下。”
“我这里也不错啊!还看得到后院池塘,怎么比不上阿澶那间了?六哥你睡屋里,我睡这榻上就好。”
包六大笑,“可不必了,你这身高腿长的,睡这里多委屈。我还是去阿澶那里吧。”
他大步迈出门去,戚雪轻跟在后面愤愤不平,“为什么啊……”
为什么?自然是有缘由的。
夜深了。包六躺在床上,头脑内来回点算,只恨夜深人静不好敲打算盘。
早些时候,他应下了梅姓男子的委托,保证尽全力寻找那位据说天下无双的美少年。
梅厉问他如何开价,他要了五万银元,对方眼也不眨地答应了,付了钱钞作为定金。回头想来是不是要得少了?去曈州一路上还需不少钱打点,去馆里打探也不能只问话不买酒,再之后还不知道要跑多少地方。
如此模糊的委托,真料不到路上还要多少花销……
包六心中少有不平,但也深知漫天要价不可取,江湖买卖全凭口说,赖账是常有的事,要得再多,到时候拿不到手也是麻烦。
他在帐内胡乱琢磨,忽听见帐外有细微声响,知道是他等的人来了。他屏息细听,却又安静依旧。
包六心说:潜行的功夫还可以嘛。
就在下一瞬,一道利刃划破床帐,向床上的人刺来。包六早有准备,一脚踢落那人的武器,起身周旋,将其双臂反钳住,压制在床上,使其动弹不得。
“阿澶!点灯!”
片刻后,房内有灯火亮起来,灯光穿入撕破的纱帐,包六得以看清闯入者的样貌。
被压在床上的是个年轻男子,刚才交手中被打落了发网,长发纷乱,遮挡了半张脸,仍可看出颇有些姿色。
澶铃举着烛灯走近床边,惊呼道:
“阿桂?!”
“这就是孟小姐府上的另一个琴师?”
“没错,就是他。”
看这容貌确实像个演艺人。包六才要审问,又听房门“砰”地一声开了,这破门的力道有点熟悉啊……
“梅厉?!你来干什么?又弄坏一扇门!”
“我倒想问你们是在干什么。”
“梅哥哥,稍后和你说,先帮我们一下……”澶铃捧着预备好的绳索,梅厉看似不情愿,还是接过去了。
三人一齐上手,将闯入者捆了个结实。捆毕,包六拍了拍手,对梅厉说:
“我收回前言,你还真是个假人偶,都不用睡觉的吗。”
梅厉不理他,只管问自己的话:“这个人是谁?”
澶铃解释道:“他是阿桂,和我同在孟府侍奉的琴师。”
听到这话,梅厉冰冷的脸色好像更多了一分阴沉,转头问澶铃:
“他是来杀你的?”
包六插嘴道:“这就不知道了,不如我们问问他吧。”他说着动手扯掉勒在那人嘴上的布条,“理亏在他,量他也不敢叫喊。”
澶铃上前俯身看那贼人,声音很是委屈,“阿桂,你为什么害我?”
桂铃冷笑一声,“我在孟府三年,尽心尽力,百般逢迎,大小姐才肯收我为家奴。你不过来凑了几次热闹,大小姐就开口要收你,你这不知好歹的贱人,竟敢回绝大小姐的好心……”
包六不耐烦地踢他一脚,“没让你发牢骚,老实说,是不是你偷了孟小姐的珊瑚?”
“我只想让大小姐看清谁是可用之人……”
“还嘴硬。”
包六不再理他,转向自己的同伴。
“那件东西既然贵重,又是赃物,他肯定不敢留在孟府,想必随身带着呢。”
他看了看梅厉,后者领会了他的意思,两人上去按住桂铃,上下搜身。桂铃被绑着手脚挣扎不过,包六从他衣物里层摸出一只绣囊,里面果然是一串珊瑚珠子,却并非普通圆珠,每一颗都有独特的形状,乍看像人的脏器,红血白肉,美则美矣,却也森森可畏。
“这是……!”
梅厉一把夺过珊瑚,那张假人一样的脸上竟露出暴怒之相,没有更像活人,倒是更吓人了。
莫非这饰物与他要找的人有关?
“你认得这个?”包六试探着问,梅厉根本不理他,起身朝门口走去。
包六一把拖住他,“你去哪?!大半夜的……”
“我去孟府,叫他们开口。”
梅厉甩开包六的手,包六又用双手拖他。
“等等,你等等啊,”包六左右拦着不让他出门,“你这活像要杀人全家的势头,去了能问出有用的消息吗!”
梅厉攥紧手上的珊瑚珠串,“他们窝藏这件东西,已是该死之人了。”
“那也不能这么闯进去啊!”
包六拼命拦住他,一边腹诽道:梅厉这人真是怪极了,看年纪、身手、财力、配备,都不像毫无阅历的人,还会断绝表情、隐藏情绪,行动起来却又像个没出过门的孩子……也说不定,他平时的假人面目正是为了掩盖心智不足的实情。
澶铃也赶过来,关住房门,“梅哥哥,不要冲动行事啊。倘若孟家真和你的事有牵连,你与他们为敌,未必能找到线索,还可能打草惊蛇。
“就是啊。”包六劝道,“不如这样,我们再敲打敲打那个琴师,看他知道些什么。”
梅厉稍稍冷静下来,脸上又恢复了面具样的常态。
包六回到被缚的琴师面前,问他:
“这串珊瑚是怎么来到孟府的?”
桂铃不答话。包六推他的头,
“看见那位仁兄没有?这是他的东西,他现在要去踏平孟府了,既然你要偷这东西,可见不是你拿进府的,还不快点撇清关系,免得他将你一并斩了。”
“我不知道。”桂铃忿忿道,“我第一次见这东西是半个月前,大小姐从包里拿出来看看,又放回去了,像是太爱惜了,舍不得戴。她没说过什么来历,我以为是哪家店里买的。”
“我明白了。”包六说,“你想装作从阿澶这里抢回宝物,向大小姐邀功,是吧?”
如此说来,梅厉要寻的人失踪至少半月了。半月前从这里出发,能走到的地方也不少了,梅厉现今还困在此处,内心不知有多焦头烂额。包六想到此,心生怜悯,又有点幸灾乐祸。
“这不是我的东西。”梅厉忽然说,“我不配取握这件东西,既然不巧落到我手,只能暂且收纳罢了。”
包六和澶铃都吃了一惊,他们原不指望梅厉透露一点内情,没想到会听见他主动开口。
“是你要找的那个人丢下的?”包六再次试探。
梅厉点头,“或遭人抢劫的,尚未可知。”
未知是否遭劫……看来起初失踪不是被人强行劫走的,更像是诱拐,或自行逃走。包六在心里记下这一条。再加上梅厉所说,失踪者的物品旁人不配取握,八成是个离家的富贵子弟。
如此也算有些眉目了。包六从地上拾起桂铃带来的武器,是一柄细长的猎刀。
“阿桂,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他说罢,握刀的手一扬,在那琴师左颊边留了一道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