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给我滚过来。”

    绑匪踹门而入，地下室的宁静和黑暗连着被摇晃得嘎吱作响的门一起被捅了个洞。

    绑匪操着一口印度味的英语，粗暴地去拎捆得像粽子的两人，很不幸，中原中也因为他根据身高而错误估计的体重而被狠狠摔了一下，立刻得到了绑匪对他脑袋的关照：

    “没事吧没事吧，可不能这么早就把孩子脑子磕傻了啊。”

    “噗呲呲呲呲”

    织田作在地上憋笑憋成了振动模式，中原中也恨不得把他跟地面一起碾压成新的混凝土，却迫于自己现在是阿联酋石油大亨小儿子而骂不了人，憋屈得橘毛一跳一跳。

    “完了完了，真的傻了，本来只是想吓吓而已，这次赎金少了老大肯定要骂人啊啊啊啊”

    在彪形大汉的碎碎念中，中原中也和织田作被运送到了一个带有巨大玻璃窗的牢房。

    房间灯光很亮，在折射下晃得织田作几乎睁不开眼睛，适应了一会才发现自己和中也被放在了沙发上，而从玻璃窗望出去就可以看见这边所在的悬崖下奔腾的河，以及隔河相望的山。

    哦豁，织田作挑眉，好经典的人质申赎场景。

    “不是有很多调查计划吗，怎么一直听故事到现在。”

    “计划是给来赎我的人是魏尔伦或者干脆没人来用的，费劲些。”

    中原中也似乎不太习惯被赎的身份，毕竟一般来说他都是救人的那个，所以正在挪来挪去地试图找个舒服姿势：

    “你想现在出去？这个异能者有两把刷子，我的异能被削弱了，虽然倒是还放得出污浊……但太宰应该还要一会才来，现在放太久太痛了，等等可以吗？”

    “不用考虑我的意见呀，你的异能是由你控制的。”

    织田作摇摇头。

    “作为我讲了一晚上故事的回报，可以给我也讲讲太宰和安吾吗？”

    中也有点别扭，“太宰那个混蛋的事我根本记不得啊！”

    看了一眼织田作期待的眼神，中也心虚地缩缩脖子，“嘛可以讲讲教授眼镜……”

    “中也……”织田作故意把嗓音压得沙哑了一点，这招他跟咲乐学得很好。

    “讲讲讲都讲！”

    9.

    “我辛辛苦苦给那个混蛋藏伤药，新夹克拆得全是洞，结果被他的水淹计策弄得结块了大半，就剩下帽子里的那么一点点救命的和他最喜欢的绷带，结果居然怨我为什么不在帽子里放止疼药？命重要疼重要啊，怎么一天到晚不知道惜命呢……”

    中原中也已经完全吐槽上头，机关枪一样细数着太宰治的“罪行”。

    “哦呀呀，难得见到这么狼狈的小矮子呢。”

    房间音响传来太宰的声音，里面嘲笑的意味过于明显，勾得中也立刻从歪七扭八的放松状态激动起来，一个眼刀飞给对面姗姗来迟的太宰治，呲着裂了纹的虎牙就要开骂：

    “混蛋太宰！”

    “是太宰啊。”

    织田作开口。

    中原中也倏然安静，憋着口气扭过头去。他明白这一刻不可被打搅，跟死而复生的朋友见面，哪怕只是喊一句名字，是他午夜梦回都求而不得的事。

    “怎么穿这个颜色的衣服了，是有遇见什么好事吗？”织田作微微笑着，看向不远处的太宰治。

    音响里一时静默。

    太宰治站在悬崖边缘，山风鼓起他的衣摆，在嶙峋的岩石中飘来荡去。

    绑匪给的对讲机被他紧紧贴在耳边，几次张口，却只觉得脚下横斜的荆棘疯长，塞住了他的喉咙，火烧一样的刺痛顺着气管一路向下，扎得五脏鲜血淋漓。

    他想用些东西镇痛，于是更努力的向对面望，但折射着阳光的玻璃是如此可恨，他生命中的两汪清泉，竟然一双也看不清。

    又于是只好去握波洛领结上剔透的蓝宝石，借着微弱的凉意缓解灼烧，艰涩的从荆棘中挤出自己的声音：

    “嗯，有哦，我现在在光明的一边，收获了很多人的感谢呢。”

    织田作振奋地站起来，遥遥比量着对面的太宰治。

    啊，长高了，现在想把他捆在床上恐怕要多费半卷绳子了。

    “好久不见，织田作，你有开始写小说吗。”从发出第一个音节后，太宰治的声音就逐渐正常了起来。

    “嗯，有哦，一本关于天国的小说，还没写完，不过可以给你讲讲。”

    “书名该不会是《织田作的育儿日记》吧？”

    “是《辣咖喱的一百种做法》。”

    对面风衣的摇摆暂停了一下。

    “不愧是织田作，永远这么出乎意料……”

    “骗你的，立原说这样可以活跃气氛。”

    不要把“活跃气氛”这样的理由直接说出来啊织田作先生！中原中也真挚的觉得他们俩相处需要配个吐槽役。

    “差不多可以确认身份了吧，十亿，现金，否则我可就要下手了。”

    浓郁的咖喱味英语响起，打断了他们的重逢。

    10

    太宰治对着远方露出了一个假笑，用相当标准的阿拉伯语回：

    “不长眼的人，应该被埋进泥潭里活活憋死。”

    那面的声音杂乱起来：

    “什么东西？听不懂啊。”

    “笨蛋，阿联酋富豪手底下的人，当然说阿拉伯语！”

    “阿拉伯语？咱们没人会啊。”

    “翻译器翻译器！”

    “没关系的，我也稍微会一点英语。”

    太宰治做了个绅士礼，不慌不忙地切换了英语。

    “咳咳，不管你会多少语言，总之，五亿，一点都不能少。”

    太宰治神色为难，“五亿？是不是有点太多了，您也知道的，最近石油行业不景气……”

    “我管你景不景气，不打钱你就看着他们死一个吧！”

    太宰治向对面看了一眼，好像在犹豫，“死一个也不是不行……”

    “你说什么？这可是富豪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带不回去小心你的脑袋！”

    太宰盘腿坐下，眼睛亮晶晶的看向对讲机，“嘛，这里面可是有一个我非常非常讨厌的人，打我，踩我，让我替他做任务，之前他甚至说要杀了我欸，我反杀难道不可以吗？”

    “好，”对面大概是拼凑出了什么被小少爷压迫的可怜仆人趁机报复的剧本，大笑，“有仇必报，我喜欢，说吧，你选哪个死？”

    太宰治也笑，仿佛隐忍良久一击致命。

    “橘毛小矮子，对，就那个。”

    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好似判官索命。

    “他叫，中原中也。”

    对面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异能在太宰治说出名字的时刻就已经发动，太宰治眼睁睁看着那双火焰一样的蓝眼睛失去了光芒，骤然跌倒在冰冷的地面，被不知道哪个蒙着脸的绑匪拖出门外。

    11.

    织田作真正和太宰治面对面的时候，不远处的山脉恰好响起一片惊雷般的爆炸声。

    太宰治按着手机，拧眉抱怨：

    “又这么着急，真是的，总觉得我能跟他一起飞，也不想想万一开污浊，我临时赶过去他要疼多久。”

    织田作有些不认同的反驳：“只要还有其他办法，中也才不会在你不同意的情况下开污浊，他是个很好的孩子。”

    太宰治惊讶的看了会织田作，开始撒泼打滚的反抗起来：

    “搞什么嘛！织田作之前偏心安吾也就罢了，现在还夸中也那个黏糊糊的蛞蝓，明明你们才认识不到一天吧！”

    织田作叹了口气：“好好好，你也是个好……”

    他顿了顿，这个形容实在有点违和，需要一点心理建设，“好孩子……”

    “哟呼！”太宰治欢呼，猛地跳起来站直，“织田作吃瘪真有意思啊。”

    随后反手掏出个不知道从哪垂下来的梯子，示意织田作，“那么就跟好孩子一起去惩罚坏人吧！”

    山间的风猎猎作响，吹得四周枝叶纷飞，黄沙满天，太宰治单手握住直升飞机垂下的软梯，飞了起来。

    12.

    双黑四年未曾更新的“荣誉榜”在今年似乎复活得有些频繁，总之“你妈和女朋友一起掉水里你救谁”异能拥有者成功被二人压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那人瑟瑟发抖，无论如何也不明白死人是如何水灵灵地站在这的。

    “这还不简单，”中原中也歪歪头，示意他看自己身后的太宰治，“你有‘掉水里’异能，这位也有异能无效化，当他说出我的名字的时候，你的异能就已经失效了，我的异能也在那时恢复，装死只不过是方便找到你们大本营而已，这家伙给我的暗号定位精度太低了。”

    “明明是中也等不及，不让我继续拖延一会时间去定位才精度不够的！”

    太宰治又在用甜腻腻的声音抱怨。

    “还不是因为你的故事太恶心，搞什么复仇剧本啊！”

    “中也对我做的那些事不是真的吗？”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还拿出来说啊！”

    “凭什么不让说？中也是心虚了吗？”

    “去死啊混蛋！”

    ……

    好吵，真的好吵，为什么这两个人只要站在一起就这么吵啊！

    中原中也吵不过，气得蓝眼睛都在冒红光，电光火石之间脑子里蹦出了个念头，便不管不顾的喊了出来：

    “我对你这么不好你还把我当最重要的人干什么！”

    此话一出，满场安静。

    刚刚贴在一起，气焰嚣张得能把水壶烧开的两个人触电一样的弹开，看都不敢看彼此一眼。

    太宰治直了一辈子的腰终于还是弯了，扭头捂脸蹲下，缩成一团逃避现实。

    中原中也也满脸爆红，不过毕竟给织田作讲了半天太宰治的故事，所以还能站成个人形。*

    气氛相当僵持，所以在场最靠谱的成年人——织田作上前，打破了尴尬的氛围。

    “那个……太宰，你有安吾的电话吗。

    我感觉我快要回去了，在此之前应该给安吾道个别啊。”

    13.

    太宰治骤然听到这个消息，愣在了原地。中原中也反应过来，几步上去揪着异能者的衣领提他起来，异能者的脚在半空中拼命挣扎：

    “我的异能只足够留死者在到太阳下山，他还无效化了，可能会更短。”

    腰上又被顶了一支枪，异能者猛地一抖，尖叫道：

    “极限了，真的是极限了，一点办法都没有，真的！”

    中原中也和太宰治拷问过那么多次，清楚地明白，这种情况下，他说的绝对是实话。

    所以才绝望地试图再施加些刑具，逼他说点“可能可以”之类的假话。

    “好啦，快给我手机。”

    织田作的声音在身后和缓的响起。

    中原中也随手敲晕异能者扔到一边，没有管已经僵住的太宰治，拿出手机：

    “用我的吧，写的教授眼镜。”

    织田作伸手去接，太宰治却突然抢下了中也的手机。

    “用我的。”

    织田作看着他伸出的手，笑了，接下手机转身到了角落。

    “放心，已经从黑名单里拉出来了。”

    太宰治看着织田作的背影，轻声说。

    中原中也一时放下心来，直接躺在了地上。

    “刚刚才放出来的。”

    中也猛地抬头。

    14.

    离太阳落山还有一个小时。

    织田作在跟安吾通话。

    对面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连话都说不清楚，只是来来回回颠三倒四的重复着几个词。

    织田作保持一贯的好脾气，一遍遍应着“没关系”“原谅你了”和“我很高兴”。

    太阳接近远方山顶的时候，织田作突然非常正式的叫了一声：

    “坂口安吾。”

    对面回应的声音也跟着严肃起来，尽管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我在，织田作先生。”

    “我已经完全原谅了你，并为你做的一切感到骄傲，现在，请你好好活下去，等到一百年后，我们三个要在天国一起吃辣咖喱，作为奖励，我会给你加两个生鸡蛋。”

    “好……好的，织田作先生。”

    离太阳落山还有半个小时。

    中原中也得到织田作的同意，开始给旗会、警官、死去的部下们写信，期间还给魏尔伦去了消息，多加了重力兄弟给兰波和魏尔伦给“魏尔伦”的信。

    因为份数太多，所以文字几乎都简短，中原中也几乎写“对不起”“很抱歉”写到手酸，不过“我爱你”“好好生活”和“一百年后要一起聚会”也写得同样的多。

    离太阳落山还有20分钟。

    中原中也还在写信，太宰治开始跟织田作道别，织田作开始讲述他的小说，具体内容应太宰治要求不便透露，但某位淡水生物的确哭得湿淋淋的。

    离太阳落山还有三分钟。

    织田作站起身，走到难得如此晴朗的春日夕阳下。

    中原中也从阴影中走过去，把一摞信塞到织田作怀里，狠狠拥抱了他：

    “我真的太喜欢你了，为什么我们没能在活着的时候认识？这些信就全部拜托了，等到一百年后，我上去请你开机车喝红酒！”

    织田作被逗笑了，“哪里用得着你，钢琴家看到这些，应该能把阿呆鸟的所有机车都送给我。”

    中原中也又露出了带着裂纹的虎牙，向他锤了下胸膛，退回了阴影，然后重重推了低着头蔫了吧唧的太宰治一把。

    太宰治踉跄一步，抽抽搭搭的不肯抬头。

    织田作一手护着信，一手向他张开：

    “真的不抱一下吗？这次我可没偏心。”

    太宰治闷着头冲上来，重重地撞在他怀里，往他怀里塞了个火柴盒。

    “中也让你带那么多东西，那我也要让你带这个火柴盒，你必须好好保存，不许，不许弄丢……”

    太宰治松开织田作，背过身去不肯看他的离开。

    “还有，我也要加两个生鸡蛋。”

    哎呀，真是幼稚死了，哪里长高了。

    太阳沉没在了山脉深处，只剩下微弱的天空反光，连带着太阳投射下的那个影子也慢慢模糊、消失了。

    中原中也拍了拍太宰治的肩膀，难得没嘲笑他此时比自己更像黏糊糊的蛞蝓。

    太阳走了，但总还会有月亮，还有星星。而当我们走过漫长而璀璨的夜，也就能和再次升起的太阳重逢。

    *有参考舞台剧中原中也扮演者植田圭辅和中岛敦扮演者鸟越裕贵相处方式（这两位是公式搭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