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回到鹿菲燃18岁生日的那一天吧。
阳光正好，春意盎然。
哪怕刚刚才过去了冬天，窗边的落叶也不怕凋零。
因为还有嫩小的幼芽在树枝上窜生。
飞过窗台的两只鸟儿没有停留在此，却带来了一串缥缈的歌声。
可是这一切如诗般的美好，鹿菲燃是在父亲的ICU病房的窗户里看到的。
她坐在病床的一边，握着气息渐弱的父亲的手，回想起三个月前，她偷听母亲询问医生的情景。
门缝里，是母亲泛红肿胀的眼睛。
“陈医生，我爱人还可以坚持多久？”
“三个月多吧，可以开始准备一下后面的事了。”医生回应着。
靠在房门角的鹿菲燃着急地逃离了。
鹿菲燃停下了回忆，看着眼前的父亲。
三个月已经溜走了。
哪天就是告别的终点呢。
这时父亲的手指动弹了一下，缓慢地把脸朝向鹿菲燃，他几乎是在用唇语说：“小燃，今年高考要好好考啊，爸爸将来无论在哪，都会默默为你加油的。”
“爸爸……其实……其实我已经被保送到晟英音乐学院最好的音乐剧系了。”鹿菲燃微微脸红。
“真的？你果然是爸爸一辈子的骄傲啊。”
爸爸轻轻拍了拍飞燃的手，无数根管子跟随他的手臂移动而移动。
“嗯嗯，爸爸相信我，等到了大学，我依旧还会好好学习，拿到专业第一的。”
“好，爸爸永远支持你。”
飞燃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挂不住了，她渐渐松开父亲的手，跑了出去。
等她跑出去的时候，她满眼已是充满了由泪花编织而成的星辰。
她不想让父亲看到她流一滴泪。
所以她边擦眼泪边跑出去的时候，由于视线模糊，刚好撞到路人了。
“对不起对不起，实在不好意思。”
“鹿菲燃？”
鹿菲燃定睛一看，纪维辰拿着被自己撞散的花篮正看着自己。
鹿菲燃根本来不及躲闪。
“鹿菲燃，你还好吗？”
鹿菲燃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碰到纪维辰，她只想赶紧离开纪维辰的视线，她没有脸接受纪维辰的注视。
因为，她欺骗了爸爸。
纪维辰才是那个唯一的第一名并被保送到晟英音乐学院的。
“哦哦我没事，被风吹迷了眼睛而已。”
纪维辰低头偷笑着说：“好吧，今天风沙确实有点大，这沙漠医院也该是时候搬到金字塔旁边去了。”
鹿菲燃突然被逗笑：“少来啊，哪门子的沙漠啊？”
纪维辰递过LV的手巾给鹿菲燃。
“擦擦吧。”
鹿菲燃在纪维辰面前总是害怕暴露她的脆弱，可是这一次，她已经顾不上了。
“我今天其实是来看望鹿叔叔的，给他买了点补品还有花，他还好吗？”
鹿菲燃停顿了一会才回答。
“他，他今天还好，可是我骗了他，因为我想让他高兴地离开。”
“怎么了，你和你爸说了什么？”纪维辰示意鹿菲燃和他一起坐在走廊的长椅上。
“我骗他说，我被第一名保送到晟音了，但其实，这是属于你的。”
“害，我以为什么事呢，没事，我允许你在你爸眼里成为那个保送生。”
纪维辰原本想搭在鹿菲燃肩膀的手还是落了下来。
“你放心，我肯定会好好准备下个月的校考的，我肯定能考上。”
鹿菲燃都管不住自己在纪维辰面前总是逞强的样子了。
其实鹿菲燃心里很忐忑，她知道晟音的校考那都是万里挑一，更别说是只招10个人的音乐剧系了。
她考上晟音的绝对底气，仅限在纪维辰面前。
鹿菲燃打算叉开话题了，她说：“其实今天，还是我18岁生日呢。”
“真的？哎呀我差点忘了，我也就比你大16天。”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哦对了，我还要回学校准备校考，我要先走了，我爸住630病房，你就自己进去看望他吧，他之前也老惦记你什么时候去探望他哈哈。”
鹿菲燃丢下这句话，就匆匆跑了。
宿敌是宿敌，可是宿敌与对方父母的关系的确很好，毕竟从小都认识。
等鹿菲燃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她找了一个学校的空琴房，琢磨起自己到时候的表演曲目。
音乐剧校考要考声乐和形体，对于小学就考完10级民族舞的鹿菲燃来说，随便跳2分钟的舞蹈不是问题，但是在晟音附中声乐科目好的同学太多了，鹿菲燃要比其他同学花更多时间在声乐练习上，才能勉强在期末总成绩排个第二。
当然，第一就是纪维辰。
鹿菲燃苦恼了很久，不知道唱什么曲子才能在校考的时候脱颖而出。
她在想，反正也没有人在意她。哪怕她努力得了第二名，众人的焦点也只放在第一名的纪维辰身上。
除了纪维辰，没有其他人发现或是说想起，今天是她的18岁生日，所以她除了收到母亲的“生日快乐”之外，只收到保险公司给她发来的生日祝福。
想着想着，她趴在钢琴上睡着了。
说来也奇怪，自从纪维辰上次在医院出现之后，鹿菲燃总是在学校里见不到纪维辰了，大家都说纪维辰反正保送了也不需要来学校练习了。
但是鹿菲燃总觉得最近纪维辰鬼鬼祟祟的。
直到有一天，纪维辰突然在微信上找她。
“有时间吗？明天一起去琴房吧。”
鹿菲燃不知道纪维辰这个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都行，我反正每天都在学校琴房，我明天到了给你发信息。”
当然，倒霉蛋体质的鹿菲燃总是有点霉运在身上的。
第二天的她是被窗外下起的冰雹吵醒的。
“为什么春天会下冰雹啊？”
好吧，春天就是会下冰雹。
鹿菲燃看着窗外像碎石头一样的冰球们不断砸下来，整个街道已荒无人烟。
遭了，今天还怎么去学校。
鹿菲燃正发愁着呢，学校发来了通知：今日天气恶劣，建议学生在家自行学习，课程暂停，琴房暂不开放。
冰雹老师怎么就非选在今天给晟英这座城市上一节课呢。
鹿菲燃打算给纪维辰发消息说改日再约吧。
“纪维辰，今天应该去不了学校了。”
鹿菲燃没料到纪维辰今天回复得这么快。
“没事啊，你可以来我家的琴房。”
“嗯……不过我又不知道你新家地址，你住哪啊？”
纪维辰把地址给了她。
鹿菲燃回忆起上次去纪维辰家里还是纪维辰他们家没从鹿菲燃家旁边搬走的时候。
是的，他们从小就认识，因为他们两家人是邻居。
只是后来初中的时候，纪维辰的爸爸中了2.7亿的彩票大奖，成了市里有名的暴发户，他们家就搬离了小区。
不过，幸好纪维辰和鹿菲燃一直是同班同学，所以只是两家人的关系稍微有所疏远了。
鹿菲燃冒着大冰雹硬是打车打到了纪家，她的伞甚至被冰雹砸出两个大窟窿。
不过，她来到这栋私人住宅的时候，还是非常震惊的，嘴角不由地组成了一个O字形。
这像是一个秘密庄园，和电视剧《唐顿庄园》的欧式建筑房屋一样。甚至鹿菲燃觉得，眼力极其不好的人能把这认成凡尔赛宫。
“进来吧，我带你去。”
纪维辰接过鹿菲燃那把破伞，给她打上一把坚实的大黑伞。
鹿菲燃可没被纪维辰的暖心行为打动，她只是觉得，原来，家太大也不怎么好啊，冰雹天像是在进行野外躲炮弹训练一样。
（可是和她一起躲炮弹的是纪维辰诶！）
不过鹿菲燃看起来可不在意这个。
绕了半天，鹿菲燃都不知道走了多少旋转楼梯的台阶，可算把这两人个转上去琴房了。
纪维辰把房门一开，两个人都咳嗽起来。
鹿菲燃扇了半天眼前的灰尘，才看清房间内部的装饰。
“呀，我平时都在学校练习，这里我也好久没来过了哈。”纪维辰不好意思地说道。
等纪维辰打开水晶吊灯，谁能和刚刚那个黑布隆冬的灰尘房看做是同一间房。
“等我一下，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鹿菲燃瞪大了眼睛看纪维辰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团团皱皱巴巴的破纸。
鹿菲燃皱了下眉毛。
纪维辰打开了钢琴盖，坐在钢琴前，鹿菲燃看到这些破纸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和谐的音符，飘进她的耳朵里。
而纪维辰像是一位白马王子一样，只为她弹奏。
不过鹿菲燃可没什么浪漫细胞，她也不懂为什么纪维辰突然弹起钢琴来了，明明不是她要准备校考吗，不过她也没想到纪维辰钢琴也弹得这么好。
琴声渐微。
纪维辰的手慢慢从钢琴键上移开，他小心翼翼地牵起鹿菲燃的手。
鹿菲燃还沉浸在音乐里，灵魂出走中。
18岁的鹿菲燃看着18岁的纪维辰拉过了自己的手，把那几张破歌谱轻轻放到鹿菲燃的手心。
“这是什么？”鹿菲燃指了指手心的歌谱。
“这是一首，我们的歌。”
纪维辰说完，他的脸颊像是抑制不住红晕的泛起，耳朵也顺势而粉红。
没有任何浪漫细胞的鹿菲燃显然不懂纪维辰在搞什么，不过她听出了曲调和音乐剧《伊丽莎白》中《我只属于我自己》有几分风格类似。
相似在都是鹿菲燃喜欢的风格。奇怪，纪维辰怎么了解她喜欢什么风格？
“纪维辰，你搞什么嘛，你这是在耽误我备考晟音的时间！我不像你，我还没学上呢现在。”
“这……这是我送你的18岁生日礼物，虽然有点晚了，但是怎么样，惊不惊喜？”
“还行吧。”
“而且我听说了，晟音比较喜欢有自己创作、有思想的学生，我觉得你可以尝试一下，唱一首原创的音乐剧曲目，就比如，我送你的这首。”
哦，难道前段时间纪维辰好像鬼鬼祟祟在躲着她似的是为了给她这个惊喜吗。
这首曲子确实鹿菲然还挺喜欢，她说：“曲子倒是不错，可是歌词呢？我总不能唱火星文吧。”
“要不，咱们现在一起写？”
“也不是不行哈哈。”
那天是鹿菲燃人生中为数不多的超级快乐的日子。自从音乐与她的人生绑定，整日想着考更高的分数，要更高的名次的她，好久都没有这么轻松自在地和音乐一起相处了。
“叫什么好呢，这首歌？”纪维辰向坐在一旁撑着脑袋的鹿菲燃望去。
很不巧，鹿菲燃太轻松自在了，以至于——她睡着了。
那天，可能谁也不知道纪维辰盯着鹿菲燃睡觉的神态看了多久。看的是她闭拢的双眼下翘起的睫毛呢？还是她略微起伏的鼻子？又或是，她微张的嘴唇？
后来呢？发生什么了呢？
鹿菲燃知道吗？她真的一直睡着吗？
鹿菲燃可不会告诉任何人。
不过，经过那天之后，鹿菲燃好像一直在刻意和纪维辰保持距离，纪维辰也没再找过鹿菲燃，两人的关系好像也没有因为那天有什么改变。
很快，校考的日子到了，鹿菲燃果然因为这首原创曲子，获得了老师们的赞扬。不出意外，鹿菲燃的成绩肯定会名列前茅了。
考试完，鹿菲燃就接到了父亲病情开始恶化的通知。
父亲最终还是没能等到鹿菲燃金榜题名的那天，在出成绩前三天，父亲离开了这个世界。可是，鹿爸爸知道，鹿菲燃肯定会上晟英音乐学院的。
在送父亲去殡仪馆的大巴上，鹿菲燃查了成绩。
音乐剧系第一名后面写着她的名字。
她真正拿到第一名了，可是她觉得好像没有自己之前幻想这个情景时觉得那么开心了。
“爸爸，我是第一名了，我没有骗你，我真的要去晟音了，谢谢你相信我。”
鹿菲燃拿着手机里的成绩单，跪在父亲的棺材前哭着说了很久。
可惜鹿爸爸再也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