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沉得像是要滴下水似的,这无尽的雪让北部的人早已习惯了寒冷。越绫却知道自己永远无法习惯这种雪的下法,没有人能逼迫她习惯,除了她自己。思绪至此,她脑中闪过一个人影,“倘若他此时也与我同处一处的话……不要做这种无谓的假设。”她打了个响指,她的指尖冒出一簇火焰,火焰映在她的眼瞳中,燃烧着一股傲气,仿佛跃动着无垠的生机。
响应北山之巅召集的联盟们悉数到场,合计四个联盟,但在其中,朔风盟是最重要的座上宾,作为朔风盟其中一员的越绫带着侍女走在队伍的最后面,大步昂扬地朝前走去——“假如你不想被轻视,那就不该展现出任何的软肋”,越绫深知这一点。因而,她那高傲的姿态、火红色的头发和所处的位置使得她格外地惹眼。——这也是她心之所向。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站定之后,听到北山尊主寒天威大手一挥:“现下四盟皆已到齐,过多的寒暄已是累赘,不妨单刀直入,为了此行能顺利将冰夷之魄收入囊中,本尊与朔风盟越长老再三商议,本尊决定除了派出十位修为到达朱殷阶的精锐,特追加一名精锐,穆青岚。”
“属下在。”一道声音从守卫队中传来。
北山尊主命令道:“出列。”
被召集下场的侍卫身着软甲,面色冷淡如冰川静流,独立在群英荟萃的会场中央突兀且不合时宜。
越绫侧目而视:“这侍卫何许人也?北山之巅此举恐有深意,只是个中原委竟一时难以看透。”她用眼神示意身旁头上戴着白色兜帽的侍女,侍女瞬间会意,即刻闭上双眼。
越绫将视线投向立于场中的侍卫。
他单膝跪地,向北山之主低头行礼:“属下穆青岚,以北山之主为尊,若有令,执行不苟,静候差遣。”然后便再也没有抬起头过。
“越长老,穆青岚乃是本尊主在信中提到的‘寻龙之诀窍’,另外此人的修为也已然达到溟蓝阶一道,以其实力应付神龙冰域中的妖兽绰绰有余。”北山之主如是说。
越绫留意到:听到北山尊主的命令后,穆青岚忍不住微微抬头,北山尊主身旁的左使察觉他的异样,用凌厉的眼神制止他的失仪,经此提醒,穆青岚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的失礼,而后正色低头。
同时,越绫对北山尊主口中的“寻龙之诀窍”颇有些在意,不免得将目光再次投向她身旁带兜帽的侍女,但侍女依旧紧闭双眼。
越绫只好转向叔叔越商,叔叔此刻专注与北山尊主对话。
而且叔叔越商几乎不加思索就接受了尊主的安排:“多亏了尊主劳费苦心,若此次‘戮龙西征’网罗人杰越多,自是对北山更为有利。”
越绫能感受到众人因为叔叔的发言将目光聚焦于站在叔叔身旁的她身上,但他们也很快失去了对自己的探究欲。
而后,朔风盟之余的三盟领率紧随越商表态:“尊主神机妙算,这百年内都无人能及的冰夷之魄于我等必定是手到擒来。”
“讨伐冰夷之后,我等恢复北山之巅往昔荣光指日可待。”
越绫轻轻地“噫”了一声:“越商叔叔出发前告知过我,北山之巅及其领率之下的朔风盟、凛雪盟、冽川盟和凌山盟会各出十名精锐,可他却没向我提及‘穆青岚’这个人......”她来不及多想,就被身旁的“侍女”打断了她的思绪——“侍女”拽了下她的衣袖。
她马上领会到“侍女”的意思,小心地让“侍女”往自己的身后移动,在侍女站定之后,她感觉背后传来一股温热的暖意。
感受到这股暖意的越绫正思忖着要不要让“侍女”低声提示自己“燃犀术”得到的结果,而“侍女”适时地小心地拉了两下她的衣袖。
越绫又瞬间会了意,打消了回头低语的念头。
说时迟那时快,北山尊主身旁的左使骛然从上座之侧飞身而下。
越绫心神不宁:“难道左使是冲着我们来的?他能察觉到云柔施展了‘燃犀术’?我不惧与之一战,可暴露云柔的‘燃犀术’却非我所愿。”她悄然垂下了手臂,紧握着剑柄。
可左使却不按照越绫猜测行动,他越过了朔风盟,跳进了冽川盟的修士们之中。
冽川盟众修士哗然,严阵以待,纷纷掏出佩剑,直指左使,可左使反手击飞了数柄剑,一剑刺向处于冽川盟众修士中的一位“寻常修士”脸上。
那位“寻常修士”却并不寻常,左使那强劲的一剑被一股透明的屏障挡住了,以至于他那一剑完全未能伤那“寻常修士”毫分。
那“寻常修士”木然地狞笑,他的五官开始模糊,而后扭曲成漩涡。
冽川盟盟主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盟众听令,协助北山左使擒拿奸细。”
于是冽川盟协助左使围攻那“寻常修士”,可无人人能突破那透明屏障。
而那“寻常修士”脸上的漩涡流转的速度越来越快,而后,先是他的脸,然后是他的脖子,眼看他的整个身体都要被卷进那个漩涡之中。
北山尊主寒天威厉声呵斥:“大胆狂徒竟然妄想逃跑,休想!青岚——将其擒住。”
只见穆青岚依言起身,他的长发无风自飞,他左手两指划过剑身,瞬间施加了溟蓝色剑气于他的佩剑之上,剑刃之上,散发着阵阵凛冬季节该出现的冷气,贯穿首尾。而后,他左右环视,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此人为何踌躇不前?”越绫从瞬逝的疑惑中灵光一现,她回头招呼了一声:“云柔,借你的剑一用。”
云柔“唰”地一声麻利地抽出了剑:“喏。”
越绫仅用了片刻,就唤起她指尖上的火焰,点燃了云柔的剑,而后将那柄剑投掷到穆青岚跟前。
穆青岚眼神一凝,瞬间捕捉到了越绫投掷而来的这柄剑的位置,他大步借这剑一跃而起,径直飞向了那“寻常剑修”的位置,正中靶心,一剑致命。
在众人惊愕的眼光中,穆青岚这一剑直接突破了“寻常剑修”的透明屏障,可是,纵使这一剑多么强劲,也来不及阻止“寻常剑修”的逃逸了,“寻常剑修”消失在那漩涡之中,而且云柔的剑也被那漩涡吞噬其中。
北山尊主陡然大怒,拂袖而去。
左使见此情状,面对着冽川盟众,脸色翻飞,瞬间转怒为喜:“诸位辛苦了,不过宵小之徒,对我们‘戮龙西征’毫无阻碍。”他提高声音:“北山尊主念及诸位舟车劳顿,已经筹备好了美食美酒,敬请众盟众尽情享用。”
而后,左使领着穆青岚到四位盟主跟前低声说了些什么,也随着北山尊主进了内室。
越商留下一句:“绫儿,北山之巅的酒虽然醇厚,切勿贪杯。”便起身离开了越绫的视线。
越绫明白叔叔意有所指,因为——她不爱饮酒,也从不喝醉。
越绫举着北山侍从刚给她满上的一杯烈酒,轻抿了一口,她凝视着酒杯中自己的倒影,脑中却闪过穆青岚冰冷的神情:“他越过我时,竟是头也不抬一下,他是看不见我呢?还是装看不见我呢?”
她又抿了一口酒:“这酒的味道,浓烈但难以入口,叔叔真是的,也不愿提醒我一下——这酒究竟是什么味道的。”这话似是闲时呢喃,似是随口怨言,却惟独不像她脸上的表情——无法知晓所有谜题的谜底,却察觉到了风雨欲来的肃然。
“云柔。”越绫回头喊了她的“侍女”一声,可云柔早就醉倒在地上的白色毛毯中。
越绫戳了云柔的脸颊一下,见到她没有醒来的迹象,而后,她向周围的侍卫问道:“我盟中女剑修喝醉了,得提前回住处歇息,敢问尊主为朔风盟安排的住处在何位置?”
侍卫欣然应下了:“北山之巅早已安排好一切了,请跟随属下的指引。”
越绫搀扶着云柔,望着宴客厅中酒香饭足的热气,眼中尽是一片悲哀,心道:“一响贪欢敌不过风雪将临,且不知道这风雪过后,又有多少人能安然生还。”
“而我呢?“越绫心下无措,“‘西征’后死去或是博得一线生机都尚不可知。况且我现今已是‘身不由己’,不如顺势而为,将这无论后退或是前进都无法脱困的现状交给未知。”
越绫越过覆满雪的庭院,进了后院的客房里,她顺手往后一推,门扉应声关上。
她轻轻地将云柔的身体安置在床上。
越绫知道回房路上的云柔当是微醺且神志清楚的。何况在那北山引路的侍卫身后,云柔还不忘死命拧了下她手臂以示提醒。
可现在却说不准了,云柔陷进被褥中却不再动作,于是越绫进一步掐她的人中,又公报私仇地拧了云柔手臂上的软肉。
越绫心下半是担忧,半是张惶:“云柔一时半会醒不来了。”
“云柔是因为信任我,才与我同赴北山之约。‘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云柔若是今晚醒不了,万不得已,我竟也只能透露了她‘燃犀术’的秘密,央求父亲接她回盟。”
越绫闭上双眼,静听窗外雪落下的声音,还有云柔那忽快、忽慢,时而粗重、时而虚弱的呼吸声。
她只得等待云柔自行平复她体中混乱的灵力:“云柔修炼的灵气与我所修炼的剑气本不同源,若是贸然帮助云柔,可能反倒会使她招致重伤。”
她有些痛恨这一切:“世事总是乐于玩弄尘世之人,而我总是自以为能侥幸逃脱它的戏弄,真是荒唐至极。我不该带云柔进北山,云柔也不该听信于我。”她流下一股热泪:“仅仅为了‘信义’二字就盲目地随我进北山,这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