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醒在死界边缘,周遭昏暗幽静,一望无际的平原之上,满是彼岸。他睁开眼,天空是绿色的微光。模糊间,不同的声音从他前方传来,嘈杂喧闹,十分混乱。也许是欢声笑语,又也许是悲欢离合……不经意间,他看见了自己的双手,于是他激动而诧异的摸上双脸,双臂。这是人的模样。
有人为他披上了衣衫,又扶他起身,他抬头,撞上了一双红眸。他的躯体几乎是下意识的一颤,于是就被那人轻轻的按住了肩膀。“没什么好怕的。”那人声音不高,冰凉却又令人安心,“身为死使,这世间应没有你怕的东西。池未。这是你的名。记好了。”
“池未。”男人抬眸,“我记得了。”
“前任死使池忘如今逃去外界,”池未面前的女人说着转身,“以至于死界无人管理,但如今也不需要管理了。你与他出于同源,对他的位置自有感应,你去跟着他。”
池未看着死神那玄色的背影,“带他回来吗。”他说着,无意间看到了女人脊背上若隐若现的彼岸花。
“只是跟着。”死神话语依然平静,她头也不回的走向平原尽头的忘川,渐行渐远间,她唱起了歌谣。
“迷路的孩子啊,
会找到回家的路吗。
执着的人儿啊,
会在此驻足吗。
误入长夜的灵魂啊,
会一直飘荡吗。
记忆啊,呼唤啊,白骨啊。
为何如此绊人心弦。
生命啊,别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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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黎从梦中骤然惊醒,他盯着窗幔,背上出了一片冷汗。这梦他做过许多次,多到数不清,烛火摆动,更声响起,于是他掀被下床,天边已经渐渐亮了起来。
与此同时,风黎派出的传信童子也已经回来,带回了长生已经停止对潭青寻找,以及将要前来拜访的消息。于是他立在窗边,抬手放飞了一只信鸽。
“又在传消息啊。”这时。一个男声从风黎背后的屏风传来,风黎闻声微微一顿,皱眉转了头。
“何岁?你怎么又来了。”他问。
“你这府邸戒备如此松弛,”何岁说着坐了下来,“不打算整顿整顿?”
“于你有何干系,”风黎看向他,“你们长生都是这么无礼的吗。”
“不要以偏概全嘛。”何岁撇撇嘴,“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
“……行,说吧。”风黎听惯了这人的说辞,知道问下去也是胡搅蛮缠,于是点点头,在他对面坐下,“这次又要谁?”
“嗯……白戎。”
“?我看你是疯了,”风黎当即指着他,“白戎死了几千年,怎么可能还在生死界,甚至连死界都不可能有他的半点魂魄。你怎么想的?”
“你连苍千都能拉回来,白戎为什么不行,”何岁拉下这人指着他的手,“你们落溪阁不就是干这个的吗。”
“苍千那是因为我师父。”风黎翻了个白眼,挣开手,“他有苍千原本那一魂,再加上这苍千千年来就不死不活的躺在生死界,我才能得手。死人怎么可能再活过来?这点常识,你懂不懂。”
何岁闻言靠着椅背,挠了挠头,“那师父是何意?”
“你家师父原话是什么?”
“得白戎灵魄以诛之。”
风黎一顿,“你们同属长生,为何……”
“渡灵与灭灵何时都为长生了。”何岁说着坐起身,神色严肃了些,“史书上写的明明白白,渡灵山被千年前的长生用一把火烧毁,以至于到了现在,那山还未完全恢复生机,甚至,我们渡灵也不比之前容易。”
“……”
“所以,将这些罪大恶极的人留着,师父们如何放心。”
……罪大恶极。
风黎默了默,他很快意识到,自家阁主苍千也许也早已被列入长生的诛杀名单。那“罪大恶极”可不指的是一个人。他捏着茶盏。何岁这家伙蠢得要死,这信息都能透露给他,无奈之间,他只能装作没发现,而后喝了口手中的茶水。
他虽然不了解长生的历史,但他不止一次听潭青说过,落溪阁与长生本为一脉,只是如今分开,负责的内容不同罢了。
看来,千年前的长生还是落下了不少的摊子。
何岁哪知道苍千也是他们追杀的对象,他师父易卿只告诉他白戎,而他不好好看书,对千年前长生的师徒关系与名字也一知半解,他靠在椅背,丝毫没察觉那风黎的异常。
既然风黎帮不了,何岁也就没再多待,又说了几句后便走了,他还有任务,不过,也被风黎把话套了去。
“废弃的渡灵境?”风黎问,“你们不是最忌讳进入吗。”
“师父说里面有重要的东西。”何岁摊摊手,“我也不愿去的,但师父说事关重大,不过听说好像是师弟们渡灵时遗落的灵魄,不取回来,那境就无法自净了。”
“……是吗。”风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你们渡灵还是要细心为好。”
“你今天说话怪怪的。”何岁似乎终于察觉到什么,回过身问,“有什么心事吗,怎么这么严肃。”
“没什么。”风黎拍了一把他的肩头,“赶紧走吧,到时任务完不成,又想受罚了?”
何岁一笑,“那就好。走了。”
将人送出门,风黎转头就上了山。
不过刚巧,他在山门口遇见了正走下山的两人。
“阁主。”
“今日不见客。”苍千说着,头也不回,扔给他一个令牌,“就由你先代理事宜。”
风黎一顿,还没反应过来就跟在被苍千身后的男人塞了一个册子,“有事传信。”
风黎拿起册子一看,这本在书阁的落溪阁史怎么在他那儿?!还有令牌,这两人就这么把这阁交给他了?
“注意安全。”许多话堵在口中,急切下,风黎看着两人急匆匆离开的背影只能这么喊了一句。而后,他揣上书往回走,苍千身边的人他不认识,不过这人跟着他一起进的秘境,又相安无事的走出来,应是没有威胁的。
只是何岁带来的消息一直让他惴惴不安。
这么担心吗。他步子顿了顿,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和落溪阁一刀两断了。
他看着天际的云,叹了口气。
他果然还是放不下这个生养他的地方。
另一边,苍千和于归下了山,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小道。
“你说那渡灵境里有我的灵魄?”苍千还是疑惑,“你如何知晓?”
“这话你问了很多次,但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于归笑说,“所以没必要事事都问的清楚。怎么,还是不相信我吗。”
苍千点点头没答,只是在经过树丛时顺手折下一根树枝,而后弹指崩了一下那枝干,与此同时,身后的于归突觉肩膀一痛,他抬手去捂,停住了脚。
“你最好还是让我信任。”苍千说着,转身将树枝递给他,“拿好了。”
于归抬眸,顺势看向面前那双眼睛,野心,狠辣,戏谑,是这人面对敌人时常有的神色。于是他接过树枝,掌心一松,将其掉在了地上。
对视片刻,山风很快将两人脚下的树枝吹跑,树叶哗啦啦的声音响在四周。
“走吧。”苍千回身。
“南边渡灵境有两处,”于归抬步接着道,“因为废弃许久,灵气十分混杂,所以你的灵魄虽在其中之一,但我无法分辨。”
“都进一次就好了。”苍千说,“听起来,你对我的灵魄是靠感应吗。”
“……不全是。”于归摇头,“总之,你的灵魄如今是首要的。而烬野原之事……以后会得到答案的。”
“我已经写信给了夜戈。”苍千说着缓了缓步子,“他和我师哥当年有不小的交情,有些事,我师哥要是找他商量过,他应该知道。”
“夜戈?”于归疑惑,“我记得他为仙家效力,但千年前不是已经归隐,再不入纷争了吗。”
“你以为我在生死界成天就是睡觉吗。”苍千说,“这老头子心善,千年前如此,如今仍是,那些被救助的人死后孤寂,经常向我倾诉,而我有时也会拦一些去问。”
于归看向他。
“这人隐居在云雁山,身边有几个小童,他有长生血脉,所以就这么活了几千年。”
于归没想到他竟还能找到这云戈,而且这人耳根子软,风黎要是真的和他说过些什么,这人怕是会而全盘托出。
“写信不如亲自拜访。”于归想了想说,“若是他真的知道些什么,信件恐怕会不全面。”
他只能希望能当面制止了。
“是吗。”苍千转身。
“毕竟当年之事太过复杂,又扑朔迷离,”于归建议道,“云戈忠贞,若是答应了风黎不说,那信件也问不出什么。如此不如当面询问,还能显出诚意。”
话语间,两人已经完全下了山,山脚下的落溪阁中人来人往,都是前来祈福的民众,红色的飘带在绿叶间飘动,苍千的视线掠过一众祈福之人,忽然间被一人挡住了去路。
“什么人。”只见那人右手拿着扫帚,骤然拦在两人眼前,面红齿白满脸严肃,似乎是这里的看门弟子。
苍千知道这里很多人都还不认得他,不过他也不知道这人,而且,他还不想让他们知道他的身份,如此行走会方便不少,于是想了想道:“来祈福的。”
“你们根本没有从大门进,从哪里潜进来的?来人,带下去审问。”
“进进出出那么多人,”苍千说,“你也许是看漏了。”
“怎么可能。我可是——”
“孟生。”于归没忍住,扶了扶额头。
男子闻言,话音一卡,将身体朝向他“你……?”
“这是新阁主。”
于归话音刚落,面前男子一愣,而后竟扑通一声跪下,手中的扫帚也随之掉落在地。
苍千没想到这人反应这么大,引的众人纷纷侧头注目,他立即回头示意于归让这人起立闭嘴,而后径直的走向大门。
于是于归便将人一把拉起,塞过扫帚拍向这人肩膀之际,在他耳边说了些话。
而后,在于归跟上苍千时,身后直直的传来了那人的嗓音。“喂!今天天气真好!”
苍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