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时,风静树止,周遭的一切似乎的安静了下来。
那放肆的男人却依旧神色不变,抬手将茶盏轻轻放下,浑然不在意脖颈处的利刃。
见此情况,元一刀刃又向内压近,隐约有血色渗出,只待一声令下,便会在瞬息间了结此人。
“萧家暗卫,功夫倒是不错。”虞赋野开口道,言中略有赞赏之意。
来去无声,气息趋近于无,若非他征战日久,敏锐性不似常人,只怕也要以为此处只有他和郡主二人。
他暗自思索,想来这名暗卫便是最后与棠儿离开京城的人,此后相伴数年,可真是,让人有些嫉妒。
内息翻涌,虞赋野强行压下,遏制住喉间涩意。
“身体不行就别勉强了,若让我再听见你说这样放浪的话,就不只是刀架脖子,威胁了事。”萧新棠拿着新茶盏,略有些得意地看向虞赋野。
边疆来的人就是不守规矩,随便向人求爱,也不嫌臊得慌。
“本郡主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娶的,入赘也得有本事进我萧家的门。”
眼前的小郡主眉眼放松,一派恣意张扬,世家的精心教养的贵气凛然,眼神流动间,俱是有所依仗的傲气,像一只仰头自得的猫儿。
虞赋野爱极了她这一副骄纵自信的模样,他原先设想的,便是这样一个女子,她合该拥有最好的一切。
他垂下眼帘,唇边溢出一声轻笑,手指回缩,开口道:“只可惜,于我而言,暗卫功夫还是差了些。”
话语间,衣袂翻飞,虞赋野指尖一挑,叶片飞刺身后之人,回避间掌风微妙,元一刀尖横贯,迅即刺来,日光照射刀片,反射入眼。
虞赋野等待的就是这一刻,他侧仰回身一探,石子击中元一手腕,匕首脱手,二人拳风对撞,黑色劲装之人未离桌边,暗卫却直接倒退出去,支撑不住半跪在地,吐出一口鲜血。
萧新棠还未看清男人的动作,情势便发生了倒转,见元一还要起身再来,她连忙出声阻止:“好了,你打不过他,回去歇着吧。”
“郡主……”元一还想挣扎。
“他要真有企图,先前早就下手了,左右你也不是对手,元二,带他回去。”
一道黑影闪出,扛着元一离开。
萧新棠瞥了一眼站着的人,顺手给他空了的杯子续上水。
虞赋野眼眸柔和一瞬,二人又坐回原位。
“我家的暗卫打不过你,你有什么话就直说,没必要如此激怒我。”萧新棠一手托腮,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目光落在对面的人身上。
“方才言语出自在下真心,并非虚言。”虞赋野认真的回道。
萧新棠动作一顿,注意到他的眼神,只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真心?见个两面便算真心,那世上的情爱未免太过虚假。”
“郡主不信?”
“你有哪些地方可以让人相信呢?来历不明我也不逼问你,你的法子我不会同意,本郡主还没沦落到要靠嫁人去理清你的身份。”
茶水渐凉,场面一时有些滞涩。
虞赋野心下有些沉闷,于他而言,棠儿是他一心喜爱之人,而对于这个世界的萧新棠来说,他只是一个知道得太多的陌生人,她刚被贺知循伤过,心有防备也实属正常,鹖国已退,和亲之危暂解,他不该心急。
“郡主既不信,在下这段时间都在京城,可否有幸与郡主交个朋友,相处久了,时间自会证明我的来意。”虞赋野摩挲着手中叶片,回视道。
萧新棠挑眉,这人一招以退为进玩得相当熟练。
她眼带笑意回道,说出来的话却不怎么温和,“你早这样说不就好了,不过本郡主不交没用的朋友。”
虞赋野没有移开目光,径直接话:“那在下必会证明,对于郡主而言我是个有用之人。”
“时候不早了,便不打扰郡主了,在下告退。”沁凉的茶水入喉,虞赋野拱手拜别。
萧新棠略一点头,看着那人的身影离去。
及至转角,虞赋野听见后面传来的声音。
“今日的暗卫虽不及你,但我萧家并非只有暗卫,来日你若敢对萧府下手,莫说做朋友,我必会亲手取你性命。”
萧新棠的话语中透着冷意,虽然有共同不可知的经历,若将来成为仇敌,她也不会有丝毫手软。
四月的京城已有些热意,暖融的西风吹拂发丝,停住的男人背对她,挥了挥手,转身已不见背影。
萧新棠看懂了他的意思,树影摇动间眸光流转,莫名地笑了一声,边上的小橘跳上石凳,伸出爪子舔毛。
萧新棠一把抱起,念念叨叨,“小猫小猫,你说说,那人说话有几分真呢?”
小橘有些不耐,直接蹬腿跳开,惹得她一阵气闷。
“臭猫,今晚就让落棋不给你吃鱼干了,小白眼狼。”
花树下,少女追着猫儿,微风拂面,一派闲适安逸。
*
彼时,离开主院的虞赋野并未回到将军安排的院子里,而是出了大门,离开了萧府。
崇德巷街道狭长,位于照京城西南边,地租便宜房屋密集,还有无数个低矮的草棚混杂其中,空气中也漂浮着腐烂的味道。
虞赋野戴着斗笠,在一处普通的草棚前落下,上前敲门。
门内响起一阵咳嗽声,撕心裂肺,门缝处也隐隐透出些怪味,却许久不见人来开门。
边上的住户探出头来,有些发怵地看着虞赋野,小声说道:“这位爷,您别敲了,这痨病鬼也就剩半条命吊着,平日里都不见人,外头天塌了,指不定还不出来逃命啊。”
虞赋野瞥了一眼,边上的人虽面带惧色,眼底却很平静,不似巷口处住户一般惊慌,他一身衣着虽有遮掩,布料与此处百姓打扮还是有些分别,此人明显识得,还故意阻拦,想必与屋内人关系非同一般。
思绪流转间,他动作未停,停下手不再敲门,而是直接推开了摇摇欲坠的木门,身旁人正待出手,里头传来声音:
“小王啊,且去吧,这里不用你了。”
王疃身侧手指微动,犹豫一瞬,最终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虞赋野进屋后,径直坐在了唯一的一张椅子上,入目处没什么物件,一桌一椅一床,桌上只有三只破碗,碗里茶水混浊,显然难以入口。
在他打量间,床上倚着的人浑不在意来了客人,□□地躺着,花白的头发里面掺着微末黑色,成绺地四处耷拉着,面容凹陷蜡黄,俨然是油尽灯枯之态。
任谁也看不出,此人文采绝伦,曾经状元及第,官至太傅,是天下文人之表,如今却只能在一间破草屋中了却残生。
对于曾经的文坛宗师,虞赋野还算有几分敬重,不打算和他玩些敌不动我不动的试探,他站起身,踱步至床前,施然一拜,开口道:“晚辈见过周先生。”
周严川紧闭的眼皮颤抖一瞬,颊肉抽搐,却并未做出什么反应,似未听见任何言语。
虞赋野也并不在意他的沉默,直起身站在床边,目光落于一身腐朽气息的老人。
他继续说道:“传言周先生文采斐然,年过而立便成为太子之师,当时人人赞其文坛第一,皆以为先生会一路青云直上,官拜丞相,青史留名,怎料世事无常,新皇登基第二年,周府女眷回祭祖,于尚河突遇匪徒,一行人无一活口,匪首言道,此举是为报当年周先生岭城剿匪之仇。”
提及此事,床上的被子传出些许抖动,闭目的人眼眶显出湿意,可以想见那床被下的手指纂得有多用力,可即使这样,他也还是沉默。
虞赋野心中一叹,接着道:“周先生得知消息心中大悲,几欲呕血,陛下震怒,下令威武军开赴剿匪,一时尚河匪徒尽皆诛灭,百姓人人赞圣上仁德。”
“却不想一日深夜,周府燃起大火,除留在礼部的周先生外,全府皆亡,府门口还留有血字,仍是那匪徒复仇,可奇怪的是,即使天鉴司出马,也未能查出凶手,经此一事周先生便上折告老,此后京城再无周家人。”
被褥的颤抖渐息,周严川这些年早已听厌了这些传闻,心中日日悔恨不已,若是他当年没有去岭城剿匪,茹儿他们也不会丧命,周家也不会垮,还有他那刚出世还未满月的孩儿……
他不知这年轻人来这里做什么,若只是用这些话语试探,对他也无用,他早就不想活了,如今不过是苟延残喘,免得过早去那阴曹地府,惹得茹儿伤心。
屋子里又恢复了寂静。
冷不丁地,周严川的耳边又响起了说话声。
“只可惜啊,传言终究不实,世人皆以为这是匪祸,不能知晓有人藏于幕后,再如周先生一心求死,只觉世上了无牵挂,却不知有处村庄内,一名青年曾有一个名字,名曰‘周承礼’。”
“你说什么!”周严川骤然睁开眼,瞪视着这个年轻人,枯瘦的手指下了死力扣着他的衣摆,眼里俱是血丝弥漫。